三、四省合防,以剿为堵(1 / 1)

在军事对决中,战略是否得当至关紧要,直接决定了战局走势。太平军进占宁镇扬三城及出兵北伐后,清廷采取以保卫京师为重点、以堵为剿的对策,疲于招架,陷入被动挨打的困境。尤其是在长江沿线,由于清廷集重兵于江南大营、江北大营,摆开围堵宁镇扬三城的架势,上游兵力空虚,以致皖赣鄂三省难以抵挡西征太平军的攻势,危如累卵;湖南也大受震动。

基于对战局特别是清军战败原因的认识,曾国藩加紧筹建湘军,并兴办水师,欲破釜东征,水陆夹江而下,与太平军一决雌雄。咸丰三年(1853年)十一月中旬,在致吕贤基、骆秉章、江忠源等人的信函中,曾国藩均围绕东征提出具体战略,认为“统筹全局,自应为四省合防之计,且须谋以剿为堵之道”;强调“下游贼船日聚日多,贼势日逼日紧,四省合防之计诚难少缓须臾”,担心“再过数月,两湖江皖皆成枯鱼之肆”。“四省合防”旨在消除各自为战、败不相救的弊端,避免被太平军各个击破;“以剿为堵”是对清廷北重于南、以堵为剿对策的修正,旨在改变被动防御的局面,力争规复长江沿线失地,逐步进逼太平天国都城,变被动为主动。在同月二十六日奏折中,曾国藩陈述不能从速赴援庐州,须明春乃可成行的苦衷,也述及这一战略,内云:“窃自田家镇失防以来,督臣吴文镕、抚臣骆秉章与臣往返函商至十余次,皆言各省分防,糜饷多而兵力薄,不如数省合防,糜饷少而力较厚。即与张芾、江忠源函商,亦言四省合防之道,兼筹以剿为堵之策。”

然而,咸丰帝阅折后大为不满,指责曾国藩“偏执己见”,令其“设法赶紧赴援”,并嘲讽道:“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16]直接否定了曾氏所提战略。而曾国藩没有率师驰援皖省,除水师尚未建成这一客观原因外,还出于先力争上游、再徐图下游的考虑。他在随后致友人函中坦言,船、炮等件非仓促所能遽就,且即使成军以出,也不能遽赴江忠源之急,而应先谋收复黄州、九江等处;表示“大局所在,只论地形之要害,不得顾友朋之私谊,即君父谕旨所指示,亦有时而不敢尽泥也”。同年十二月中旬,吴文镕遭湖北巡抚崇纶参劾,被迫督师攻黄州。曾国藩竭力劝阻,认为须待明春湘军水陆并下与鄂省兵勇会攻,眼下虽有严旨切责,仍应坚守省城武昌,不必轻言进剿,打毫无把握之仗。事实证明,曾国藩“偏执己见”属先见之明,湘军因此得以避免因仓促出师而夭折的噩运。但湘军未能从速参战,客观上导致四省合防之计无从实施。

及至湘军出师时,江忠源、吴文镕已兵败身亡,太平军**逼近长沙,四省合防的有利时机已经丧失,变成主要依靠湘军来支撑残局。尽管如此,曾国藩仍坚持其既定战略,即夺取长江控制权,首先保全湘鄂两省,再规复赣皖、进图金陵。湘军后来的所有战事均围绕这条主线而展开,与西征太平军在四省展开旷日持久的争夺战;尤其是在北伐太平军覆灭,太平天国将军事重心完全放在长江流域后,双方争战的激烈程度更是有增无减。

从战事发展的线索看,经半年多鏖战,迫使太平军退出湖南后,曾国藩随即率湘军出境东征,首要目标是收复武昌,次及九江。早在当年派王錱援鄂时,曾国藩便指出,一旦武昌及荆州不保,则“大江四千里遂为此贼专而有之”,从此将南北阻断,南方诸省章奏不克上达,朝命不能下宣。他还分析说:“然则鄂省之存亡,关系天下之全局固大,关系吾省之祸福尤切。鄂省存,则贼虽南窜,长沙犹有幸存之理;鄂省亡,则贼虽不南窜,长沙断无独存之势。然则今日之计,万不可不以援鄂为先筹,此不待智者而决也。”围绕争夺武昌、九江及广大腹地,湘军与太平军展开激烈拉锯战,战局跌宕起伏。太平军在鄂赣败局已定后,湘军继续东进,重点进攻安庆及皖北腹地。

是否撤安庆之围,是考验曾国藩定力的又一紧要关头。吸取李续宾孤军深入兵败三河的教训,曾国藩等人筹划兵分数路进攻安庆。至咸丰十年(1860年)四月,大致完成围攻安庆的军事部署。然而,同期苏浙一带惊波迭起,先是杭州陷落,继而江南大营溃败,常州、苏州失守。曾国藩分析说:“浙江既失,则安庆为重,以其为武昌、九江之门户也,水师得此城,则有所依附以为根本也,以绝金陵贼粮之源,以杀江淮各贼掎角之势也。是目下我军仍以进攻安庆、分捣桐城为上策。”经权衡轻重,曾国藩决意不从安庆撤兵,并未雨绸缪,倡议湘鄂赣三省合防,以防秋间下游太平军大举上援。但咸丰帝见不及此,谕令曾国藩舍安庆驰援苏常。在奉谕次日致胡林翼的信函中,曾国藩怅然叹曰:“若不力固上游而先救下游,则其祸必速而烈,惜无人抉明此机于九阍。”署理两江总督后,他仍坚持“固上游以规下游,防三省以图吴会”,表示“虽任下游之责,仍当以上游为根本,必能固三省之防,乃可规复吴会”,“盖上游愈固,则下游愈觉得势,未有不能守而能剿者也”。鉴于江西兵力单薄,曾国藩咨请骆秉章派兵入赣协防,并亲自领兵进驻作为江西门户的皖南祁门县,强调“固江西即所以固吾湘也”,“欲保湖广,必先保江西”。

从实质上讲,三省合防、围攻安庆战略是四省合防、以剿为堵战略的翻版或延续。正是由于曾国藩等人的坚持,湘军巩固上游门户、以建瓴之势进图下游的努力才没有功亏一篑,从而避免了战略主动权的丧失。攻克安庆后,战争格局更加明晰,清政府上下很快便形成共识,酝酿通筹川湘鄂赣皖五省,合力规复江浙。[17]未几,曾国荃部湘军沿江而下进逼天京,左宗棠率以老湘营为班底的湘军进攻浙江,李鸿章率淮军进援上海,兵分三路转入全面反攻。而太平天国则陷入全面被动,每况愈下;距安庆易手未及三载,天京便告沦陷。

除战略正确、具有针对性外,曾国藩在战术上也颇为用心,组建湘军时便提出水陆依护、稳字当先等作战原则,并在随后的实践中加以坚持和发展。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水师,且水陆协同作战能力强,这是湘军赖以与太平军抗衡的一个重要砝码。建军未竣,不仓促出师,则是稳字当先的体现。曾国藩后来也再三强调这一原则,告诫属下“必须谋定而后战,切不可蛮攻蛮打,徒伤士卒”,“时时以浪战为戒”;主张“以稳字为主,不可过求速效”,“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再如,为了做到知己知彼,曾国藩派专人搜集情报,于咸丰五年(1855年)编成《贼情汇纂》一书,对太平军重要人物、官制、军制、礼制等记述甚详。在及时总结经验教训和研究对手的基础上,曾国藩重视在战术上推陈出新。以安庆战役为例,针对陈玉成善于诱人来攻、反客为主的用兵特点,曾国藩并不急于攻城,而是深沟高垒水陆相依,迫使太平军主动来攻,从而得以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后来攻打天京时,湘军同样采用了这一围城打援、反客为主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