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武百官缺乏血性与自信,仓皇失措畏缩不前(1 / 1)

士气高低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左右了战局走势。太平军自金田村逼近武宣时,署理广西巡抚周天爵赶来阻截。令他恼怒的是,带兵一百名,如驻马嵬坡,皆不愿走也;路上募勇一百名,又如石壕驿,未走先哭。县城居民已逃避一空。县令刘作肃被问及有何准备,答云“只有一绳”,言罢大哭。战事转移到象州境内时,清军实施三路围攻。七名太平军猛扑独鳌山西侧炮兵阵地,一千名守军竟然弃营溃逃,导致发起攻击的人马遭太平军调转炮口轰击,伤亡惨重。督战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不禁喟叹:“以一千官兵不敌七贼,实出情理之外。”[17]

关于官军作战不力的原因,不少奏折有所论述。有人说,“总由国家承平日久,人不知兵”;也有人说,“我国家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人不知兵”是说武备废弛,“文恬武嬉”是说官场奢靡颓废成风,两者都涉及战斗意志和精神状态。长官疲玩,下属自然泄沓;将帅贪生,士卒必然怕死。正所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武宣县令刘作肃尚未与太平军交手,就已感到绝望,做了自缢准备,毫无自信,但多少还有点血性。相比之下,不少高官只顾自保,根本没有与太平军血战之念,毫无担当意识。

赛尚阿是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在前线战事无起色的情况下,赴广西接任钦差大臣,被咸丰帝寄予厚望。但赛尚阿到了省城桂林便不愿挪窝,太平军攻克永安近三个月,才在上谕严斥下来到城北督战。拥重兵攻孤城不下,只好玩阴招,购万余斤“烂肠草”投进流往城内的河水,并募人入城暗下镪水。时人写诗讥讽道:“固垒深沟容贼据,缺斨破斧转心寒;孤城在望无人近,半载甘从壁上观。”[18]太平军突围后,转攻桂林。赛尚阿借口“杜贼回窜之路,且壮官军后路声威”,干脆躲在阳朔观望。攻城月余后,太平军主动撤围,夤夜渡漓江北上。清军天明方才知晓。时人有诗叹曰:“妙绝敌人渡江去,诸君犹作枕戈眠。”[19]

湖广总督程矞采也很狼狈。战火刚烧进湖南,他就借口移护省垣,微服坐渔船弃衡州(今衡阳)而下,以致沿途居民惊骇不已,迁徙纷纷。时人写诗揶揄道:“粤西贼匪尚天涯,走尽湘南十万家;莫怪湘民俱胆落,制军先已下长沙。”[20]碍于众议沸腾,程矞采10天后才硬着头皮折回衡州。其他大员的表现也在伯仲之间。太平军刚入湖南,湖北巡抚龚裕便以不谙军旅、现复患病为由请准开缺,欲趁早规避风险。太平军攻永州(今零陵)不下后撤兵,守城的湖南提督鲍起豹未发一兵追击。永州与道州(治今道县西)相距180里,奉命迎头截击的前湖南提督余永清如惊弓之鸟,先是弃守双牌要隘,后又弃道州城逃遁。太平军遂**,猛攻省城长沙81日;随后挥师北上,直趋岳州。

岳州是湖北省会武昌的水陆屏障,两地相距600余里。岳州知府廉昌借口择险防堵,先行出城逃避;接着,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巴陵知县胡方谷、城守营参将阿克东阿也弃城而逃。湖北遂门户洞开。咸丰帝大怒,下令将当事者正法。随后的情形令人大跌眼镜: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奏报说,知府廉昌、知县胡方谷“均已病故”,参将阿克东阿据称在城破之日“当时阵亡”。于是,前二人毋庸议罪,后者着查实后奏明请恤。阿克东阿之子扶柩到京,称其父“殉难自尽”。后经开棺查验,并无尸身。阿克东阿本人躲在江苏海州(治今连云港市海州镇),见难以蒙混,被迫自首。湖北提督博勒恭武本应就地正法,却得以一路北上,藏匿在京郊黄村,数月后才被拿获处斩。

鉴于湖南局势告危,咸丰帝令两广总督徐广缙接替赛尚阿出任钦差大臣,星速带兵赴湘;认为他“沉毅有为”,能够使壁垒一新,扭转战局。但徐广缙对形势感到悲观,害怕承担战败责任,一路磨磨蹭蹭:从广西梧州到湖南衡州,用了43天[21];从衡州到湘潭,又用12天。全程耗时55天,而此时长沙保卫战已持续70多天。岳州失守后,武昌告危。此时徐广缙接手钦差大臣关防不到40天,便想抽身而退,奏请另派重臣分路堵剿,自己专办督剿。武昌被围后,徐广缙尚在710里外的湘阴,以清剿巴陵“土匪”、保护粮饷要道为由迁延不前。他为自己开脱说,“至军营恶习,小胜则张皇捷报,失事则禀报迁延,其意在商同掩饰,且使臣一时无凭奏报参办,伊等得行其捏饰之私”[22],再次恳请另派重臣督率。武昌失陷后,又以“遏该逆回窜”为辞,滞留岳州不前。他自料难逃处罚,在私信中有“屏息以待雷霆”之语。

为激励群臣效命,咸丰帝数次下罪己诏,为不能“察吏安民”引咎自责。为争取民心,他宣布蠲缓被兵省份钱粮,酌情抚恤。武昌失守前夕,又降旨强调:“当此防剿吃紧,首重人和。如地方官能得民心,镇将等能得兵心,何患不众志成城同仇敌忾?”[23]不过,在不触动旧的体制机制、人事调整幅度不大的情况下,指望迅速澄清吏治,终是镜花水月。

以占领武昌为标志,太平军完全占据战场主动。咸丰帝只好又临阵易帅,新授两江总督陆建瀛、署河南巡抚琦善为钦差大臣,另由向荣顶替徐广缙为钦差大臣,饬令三路并进,重点在江西九江一带堵截,以保全江皖财赋之区。然而,官府的恐慌与悲观情绪有增无减,以致民间风声鹤唳,远近居民纷纷迁徙,形成连锁反应。以安徽省会安庆为例,“贼破岳州之湖北,大吏惊愈甚,中丞以下文武大小吏相率送眷属他所,而居民富者遂谋迁徙。及贼破武昌,官员家属无一城居者,而居民已徙去十之七八矣”[24]。江西情形相似,“贼匪踞扰汉阳,该处难民轰然东下拥过九江,人情恇惧,城外居民铺户逃窜一空”[25]。城外人户既空,无从举办团练,沿江防务遂更形空虚。

高官临阵脱逃事件仍一再发生。太平军自武昌东下,帆幔蔽江,衔尾数十里。驻扎鄂赣边界的陆建瀛见势难敌,借口驰回江宁以重根本,弃师只船逃遁,舟过九江府城并未拢岸。江西巡抚张芾也弃九江于不顾,自瑞昌躲到省垣南昌。清廷设想的九江堵截计划遂成泡影,太平军兵不血刃进占九江。陆建瀛连夜退至赣皖边界,舟过彭泽县江心要隘小孤山时,兵弁跪接,陆氏乃大呼曰:“贼势浩大,快走逃生!”以至“兵皆感之”[26]。这极大瓦解了军心。

在九江短暂休整后,太平军继续蔽江而下。沿江驻防清军望风溃逃。咸丰三年(1853年)正月十六日,太平军进抵安庆江面,驻扎城外马山大观亭一带的总兵王鹏飞“弃营而走”,“五营兵勇弃甲投戈”[27];城内守军和大小官员也纷纷逃逸。当晚,安庆失陷,距九江陷落仅6天;巡抚蒋文庆被杀。两天后,琦善才从河南信阳启程援皖,以一时难以凑齐六千头骡子驮载辎重为辞,节节耽延。向荣以船只难觅、粮饷不继为由,滞留九江不前。江宁遂孤立无援。

陆建瀛自前线遁回江宁,使阖城绅民一时惊扰,纷纷迁徙。江苏巡抚杨文定借口保卫苏州门户,在江宁被围前移驻镇江。太平军四面环攻,江宁藩司祁宿藻见势不可支,忧惧呕血而死。江宁将军祥厚派人缒城送信求援,但援兵杳无踪影。江宁陷落8天后,向荣才领兵抵城郊。又过3天,琦善先头部队方推进到安徽全椒。而太平军又相继占领镇江、扬州,与江宁构成掎角之势,完全打乱清军部署。朝内有人惊呼,“现在南北中梗,危急之情有如积薪厝火”。另有人认为,武昌、安庆、江宁三座省城在三个月内先后失陷,“此我朝二百余年未有之变也”。

文武百官如此颓靡懦弱,清军一败涂地实在情理之中。咸丰帝起始就担心战火蔓延、劳师糜饷,希望前线将帅和地方大吏能尽心竭力为他分忧,但终不免一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