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印度:蒙着神秘面纱的东方美人[1](1 / 1)

史林探径 杨共乐 2259 字 4个月前

古代印度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它位于南亚次大陆,北靠喜马拉雅山,南濒印度洋。恒河与印度河一东一西,从白雪皑皑的高山地带俯冲下来奔流到海,就像两条天然的大动脉,不断给流域内的土地输送养料,使之永葆活力。古印度千百年来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成长,偶尔有“野蛮”或文明的民族跨越无垠的沙漠,穿过大山豁口来到这里,以战争或和平的方式同土著人发生碰撞交融,共同缔造了印度独具特色的区域文化,在世界文明史上写下凝重且神秘的一笔。

印度河上游的哈拉巴是印度文明最早的发祥地。不过,哈拉巴文明一直笼罩在神秘的面纱中,三三两两躺在地上的不知产于何时、来自何方的烧砖预示此处并非寻常之地。当铁路建筑工的鹤嘴镐第一次探及这里的土地时,它们竟触到大量这样莫名其妙的烂砖碎瓦。意外的发现并没有立即引起轩然大波,这些现成的建筑材料也被顺手抛到铁轨之下做了枕木。若干年后,考古学家才把好奇的目光转向这里,经过一番艰苦发掘终于使一座沉睡五千年之久的城市重见天日。当人们尚沉浸在哈拉巴城发现的喜悦之中时,另一座与之规模布局均相仿的城市遗址摩亨佐·达罗就惊现在人们面前。一连串的发现迅速掀起考古热潮,也似乎在一夜间擦亮了人们的眼睛,使之穿越时空看到了被遗忘多年的历史,把印度文明向前推进了一千年。考古遗迹中坍塌的墙垣、倾斜的柱石和残破的地基为我们丰富的想象力提供了现实依据。当年,高耸的城墙圈出城市居民狭窄的生活空间,四周塔楼虎视眈眈地凝望着不测的远方,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人喧马嘶,川流不息。平民屈身于简陋单一的小屋中,粗茶淡饭,含辛茹苦,无法知晓卫城里的贵人们在如何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宗教和祭仪已经成为生活中的重要部分,被无数琼楼玉宇围绕在中间的大浴池注满清澈甘甜的“圣水”,为参加典礼的信徒洗去劳动的辛苦,洗去战争的创痛,洗去一切私心杂念。如今,浴池边上的七宝楼台已经**然无存,只剩下几根残柱和断梁,傍晚时分在夕阳的照射中投下斜长的影子,随着落日与红云的游移而明灭闪烁,若隐若现。再也不见和风细雨之季,浴池中微微泛起的圈圈涟漪,再也不见春光明媚时节,池底游移不定的五彩斑斓。主持宗教仪式的祭司是神的使者,是万人景仰的圣人,他们也同涟漪和斑斓一起永远留在想象中,我们只能从一尊雕像的神态上揣测他们的睿智、诡异和不可一世。随同祭祀雕像一同出土的还有印章、水罐、兵器和青铜舞女等,这无数质朴粗犷且散发着原始艺术气息的手工艺品,像一个个具象的符号,圈点出残缺不全的历史,再现了刚刚跨入文明之门的那个时代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贵族和平民之间或许自始至终就存在着隔阂与怨隙,存在着差别和不公,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彻底打破了所谓贵与贱的界限,无人能逃脱可怕的浩劫。哈拉巴文化在很短的时间内毁灭了,不知是因为地震,是因为洪水,还是因为外族铁蹄的**,总之就像在没有观众的剧场里做了一次短暂精彩的演出,尔后便谜一般悄然谢幕,藏身于层层泥土和尘埃中,把历史舞台留给了后来者。

在古代印度文明中唱主角的是雅利安人,早在公元前20世纪他们就离开中亚和黑海沿岸的草原,跨越兴都库什山,逐渐渗透到曾产生哈拉巴文化的印度河流域。这支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带着在凶险环境中磨炼出来的野蛮、勇敢和剽悍,像雷神因陀罗的霹雳重重地击碎了土著居民简陋的铠甲,像火神阿阇尼的烈焰烧焦了反抗者脆弱的盾牌,像太阳神苏里亚的战车摧垮了在漫长岁月里经营起来的城镇乡村。战争、屠戮、毁灭和奴役成为这个漫漫长夜般的时代的主题,社会动**不安,文明丧失殆尽,到处都是流淌的鲜血和熊熊火焰,然而这恰恰是历史新乐章的序曲,在深沉悲壮的调子中和着一位佚名诗人谱写的歌:“火专司毁灭,却又带来再生;鲜血代表死亡,却又是生命的象征。”好战的雅利安人没有专门把征服和胜利写成历史,用文字铸造不朽的丰碑,却全身心投入对神祇的崇拜和歌颂之上,以期望得到神灵的保佑和庇护。于是我们只能根据宗教典籍《吠陀》提供的线索去推断那个时代亦真亦假的事迹,《梨俱吠陀》的颂诗、《耶柔吠陀》的散文、《娑摩吠陀》的唱词和《阿闼婆吠陀》的咒语从不同角度描写了神明的形象和他们令人畏惧的法力,暗示连年战争的残酷与社会的变迁,影射少女献身、敬牛为神和畅饮苏摩酒的奇风异俗。这个时代由此得名“吠陀时代”。与很多民族的早期历史相似,如此混乱无序的状态最容易幻化出杰出人物和英雄的形象,寄托人民对摆脱深重苦难的渴求之情,歌颂英雄的代表性史诗也往往在这种时候被有名或无名的诗人创作出来。《摩诃婆罗多》记述了发生在雅利安人内部的一场血战,婆罗多族般度王与持国王的儿子们为争夺王位而刀兵相见,最终两败俱伤。《罗摩衍那》的主人公罗摩英勇无比,杀死面目狰狞、嗜血成性的十首妖,他“就像是众生的创造主,品质优秀,道德超群”。不管这些作品是出自无可争辩的史实还是源于想象丰富的传说,它们毕竟折射出了当时的社会状况。游牧民族四处飘**的本性决定了雅利安人不可能很快安居乐业,直到他们的主力被吸引到水草丰美、气候湿润的恒河流域之后,才从马背上跳下来并拿起新兴的铁器开垦一方之土;土著居民因为黝黑丑陋的相貌从一开始就被蔑称为“达萨”,也因为不敌高大肤白的入侵者而沦为任人宰割的奴隶,同时被烙上低贱的印记;雅利安的英雄们得到考验和洗礼,摇身一变,成为大权在握的国王,在唯唯诺诺的侍从和官吏的簇拥下不可一世,颐指气使。巨大的变迁让本来就渺小的人身不由己,不知从何时开始,古印度人生来就要面对命运的摆布,祭司之子永远是高贵的婆罗门,奴隶的后代不可能与刹帝利和吠舍为伍,只能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是低贱的首陀罗。“种姓”的权利和义务被写入《摩奴法典》,就算人们形骸消散、灰飞烟灭也不会有所改变。婆罗门的祭司和刹帝利的王公贵族是这种荒谬制度下主要的受益者,他们把持最好的职业,拥有强大的武力,控制神圣宗教的传布和研习,欺压经商务农的吠舍和悲惨的首陀罗。如果地位低下的人胆敢冒犯侮辱他们,必然会遭受残害身体器官的酷刑。人一生充满不测、苦难和无奈,在被逼到绝境、没有退路之时往往会发自本能地奋力一搏,争个鱼死网破,但那些时而徜徉在恒河边,间或静坐在山林里,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刮风下雨,终日修炼寻求解脱的低级种姓苦行师,似乎暗示古印度人有着超凡脱俗的韧性和自我折磨的承受力。难道他们昏懦无能,患得患失?不。原来宗教就像一张大网,早把古代印度笼罩其中,信仰也如同一条绳索,将人的意念牢牢绑缚。种姓制度立足于婆罗门教,祭司编造的《原生歌》煞有介事地这样解释世界的起源:远古大神普鲁沙遭到分割,他的口化为婆罗门,双臂变成刹帝利,双腿成为吠舍,而从他的脚上生出首陀罗。脚支撑整个身体并接触污秽,口却是言论与智慧的象征,种姓差别当然有依有据,顺理成章。和大多数宗教一样,婆罗门教也离不开狂热的偶像崇拜。庙宇中、祭坛上、森严王宫和普通民宅里,总少不了受人瞻仰膜拜的木雕泥塑和金银器物。梵天身为主神,是世界和人类的缔造者。他有面向东南西北的四个头,洞察万事万物的一举一动;他有擎握宝物的四只手,莲花、念珠、匙子和吠陀经足以降服恶魔和异端。神有超凡的力量和不朽的躯体,他们怪异诡秘的形象使人望而生畏。世界保护者毗湿奴通体深蓝,卧于七首巨蟒之上,经常以千姿百态的化身出现。湿婆翩翩起舞,优雅的姿态和婀娜的手势仿佛在表达他那难以抑制的欢乐之情,殊不知这正是毁灭世界的诅咒。

恒河如同步履矫健的巨人,带着无穷力量越过千山万水。它的两岸处处长满奇花异草,散发着摄人魂魄的芬芳,五彩缤纷的花瓣轻盈地随风飘落,被迅速卷进汹涌波涛,又很快在漩涡中淘气地若隐若现,飘忽不定。然而胜境背后却隐藏着从未停息过的血腥厮杀和凄厉惨叫,从印度河沿岸迁过来的雅利安部落经过几百年的风云变幻,已经进化为一个个名副其实的国家,历史的步伐已经踏入“列国时代”,这里广袤肥沃的土地也最适合雄心勃勃的君主养精蓄锐,角逐最终的霸主地位。刹帝利种姓的频毗沙罗和阿阇世父子力克群雄,在恒河所能泽被到的范围内建立了一个幅员辽阔、兵强马壮的摩揭陀王国,吹响了统一古印度的号角。将军和武士喋血沙场,用生命来成就伟大功业,庸俗腐朽的祭司在他们面前突然黯然失色,披在身上的那层神圣外衣也慢慢滑下。婆罗门教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威望,人们的精神需要得到重新洗涤。一位来自喜马拉雅山南麓的圣贤舍弃荣华富贵,终日云游四方,冥思苦想,渴望在顿悟中找到解释人间冷暖的答案。这就是迦毗罗卫国净饭王之子乔达摩·悉达多,他甘愿牺牲自己的形骸,为芸芸众生换来光明,因此被尊称为“释迦牟尼”。柔软的沼泽、清香的果园与喧嚣的市井都会,无处不留下他孱弱但坚毅的足迹。菩提树和莲花座似乎永远都有讲不完的传奇与动人故事。七七四十九天的苦修终成正果,释迦牟尼以心血换来真谛。原来欲爱是一切苦痛的根源,生老病死是前世作孽遭的报应,六道轮回也在业力的推动下流转不息。释迦牟尼一生的时光皆用来悟道传教,枯竭昏暗的生命之灯转瞬即逝,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他披着绛紫色的余晖,卧于鲜花丛中溘然圆寂。而新生的佛教凭借势不可挡的锐气冲破种姓制度的藩篱,藐视祭司阶层的**威,成为印度乃至世界的主要宗教之一。

南亚次大陆上仍在烽烟滚滚、诸侯争霸之时,马其顿人的方阵已经横扫江河日下的希腊城邦,击破雍容华贵的埃及,穿透外强中干的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大帝的马鞭也指向了印度这片西方人从未企及的神秘土地。然而炎热难耐的气候和肆无忌惮的瘟疫阻止了征服者的行程,壮志未酬的伟人也不得不在战士的声声抱怨中含恨离去。马其顿人的身影在南亚次大陆上一闪即逝,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却为印度人孵化出了富庶强大的统一帝国。热血青年旃陀罗笈多揭竿而起,反抗马其顿军官的骄横跋扈,转而一鼓作气,把盘踞在恒河边的摩揭陀王国拉下马,用家族名号“孔雀”来称呼自己创建的新生王朝。国家机器从来没有这样完备,国王的权力也从来没有这么有效,第三代统治者阿育王也因此开拓了史无前例的疆土。当帝国军队的弓箭如飞蝗般射向南方国度羯陵迦,皇家战士的大刀凶残地砍下一颗颗无辜的头颅之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面经常使阿育王从梦中惊醒,于是他幡然觉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决定以怀柔正义的教化代替暴殄天物的武力。从此释迦牟尼多了一位高贵的信徒,宏伟的寺庙和玲珑的佛塔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帝国首都华氏城,出现在这片神秘土地上,佛法也随着云游僧人、远行商队和跨越重洋的帆船弘扬到玉石遍地的缅甸、广植橡胶的暹罗、狮虎出没的锡兰和高山背后的中国。

古代印度河流域的文明早已衰亡,留下的也就是一些残垣断壁,从这里我们或许能够依稀看到佛塔流畅的半圆形轮廓,感受到阿育王铭文在经历千年岁月打磨后丝毫未减的肃穆。浮雕上扭动腰肢、妩媚多姿的舞女仿佛跳动出咒语般的旋律,犍陀罗风格的佛像面露微笑,似乎要慷慨地把福祉赐予众生。纵观人类古代文明,如果说埃及之美在于壁画和法老金面具的华丽,巴比伦之美在于泥板文书和楔形文字的朴实,希腊之美在于文艺、科学和哲学铸造的辉煌,那么古印度的魅力就在于神秘,一层朦胧的面纱使它永远都隐藏在含蓄、优柔与沉静之中。

[1] 与薄海昆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