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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与心脏 柳田国男 1628 字 4个月前

撰写此文时,恰好野口孝德君来访,受教了越后中颈城郡的例子。野口君家中年底二十三日是舂“饼”之日,三人合作舂“饼”,使用的是小型的“横杵”(木槌)。给挥动木槌的各人家里送去的单层的“饼”,当地称为“otenoko”。舂“饼”时,在臼的周围铺上干净的稻草,粘在木槌上或是撒落到臼外的“饼”,事后被收集起来,归舂“饼”的三人加上蒸糯米时负责烧火的一人所有。而舂“饼”之日的“oroshi饼”,被称为“usu bata(臼端)”。“臼端”一词在其他地区也有所耳闻,这一名称与其说指当日食用的“饼”,不如说指撒落在臼外的“饼”。也许这两种“饼”有着某种关联。“饼”的制作方法在近世经历了较大变化,因此无论称呼还是方式,只能暗示某种古老存在的痕迹。而所谓初生状态的最初形式,就连其残留都已难得一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也只能满足于将全国众多的事例并置观察,而粗略推想出其原来的样子了。

(昭和十一年六月《近畿民俗》)

附记

其后又发现了与“te no kobo”有关的数例残留于各地的相关用法,附记于此。信州的《下伊那郡方言集》中有“o te no kubo或otenoko,将食物直接放在手心食用”的记载,可见相关说法并不限于“饼”。越后的中蒲原郡,从前也有在不使用托盘而是直接用手将食器端给客人时,说“使用tenokobon的形式,实在抱歉”的说法(《高志路》1卷10号)。虽然“手之漥”的意思已经模糊了,但佐渡的内海府等地区,直到今天也将直接以手托米饭而食之称为“te no kobo”(仓田君报告)。武藤要君的《磐城棚仓方言集》中说“饼”或“ohagi”在还没被正式摆上之前,人们将以手托而食之称为“ten no kubo”。在仙台地区,根据真山青果的《方言考》,人们将米饭用单手捏成纺锤形,涂上味噌,给小孩当作零食称为“tennoko tennoko”[14]。“纺锤形”在我头脑里暂时浮现不出具体的形象,但因为这种食物是用单手做成的,“tennoko tennoko”显然应该是“手之漥”的变化形式。同样的说法在近畿地区也有多处留存。比如纪州那贺郡有“te no kobu”的称呼,也是指以手托饭而食;河内地区的“te no kobo”,是指试吃;大和地区的南部还出现了表示将食物托于掌上品尝的动词“te no kubo suru”[15](野村传四君报告)。描写京都轶事的随笔《南窗笔记》中说:“托食于掌一事,殊为鄙陋,然公家、禁中[16]之侍女,有称御手漥,以手托食之时。此上古余风之存也。”将筷子称为“o te moto(御手元)”的说法存于中央,在鹿儿岛县则被当作一种雅语。但至少可以说并非各人使用各自筷子的食法,从前要比今天普遍的多。

“te ire(手入)”一词,似乎仅限于“饼”类。先前我将之也视为“手之漥”的变化,也许是有些冒失了。播磨的印南郡的“te ire饼”,是十二月舂“饼”之日立即食用的“饼”,最后的一臼特意做得更加柔软一些,蘸上豆沙、豆粉或是萝卜泥,除了当场食用外,还要带一些回家,从前还会分给邻居或是家人(《近畿民俗》1卷4号)。在大和南部,将舂“饼”时翻动臼中之“饼”的动作称为“te ire”。“te ire”也可以理解为原指分给翻动者的“饼”。这种“饼”在飞驒地区的高山,或是能登地区的七尾附近,被称为“usu moto(臼元)”。越后地区的南鱼沼郡称为“臼洗饼”的,也是在舂“饼”当天分给干活者食用的“饼”,但并非是最后一臼,而是第一臼(《高志路》2卷3号)。佐渡岛的“臼洗饼”,在一些地区也被称为“臼拭”或是“杵尻”,也是在当日就着砂糖或是豆粉食用,与京都大阪的“手入饼”一样,也是使用最后一臼(《佐渡年中行事》)。也许如此单独分以一臼的做法是晚近的风习,以前使用“手杵”的不用水的舂法,则完全无须如此,仅是粘在杵上及撒落于臼外的量,就已经够当天干活的人食用了吧。出云的北浜村的祭祀,在负责的“头屋”家舂“饼”时,有村里长老前来确认“kinakosage”的做法。用四根“手杵”舂“饼”时,粘在杵头四散的“饼”被称为“kinakosage”,应由全体氏子分而食之(濑川氏报告)。或许是从前人们会特地舂得豪放一些,以增加这种“杵子sage”[17]的分量,所以为了保证献给神灵的“饼”不过于寒碜,而出现了专门加以监督的方式吧。在当地,也有家庭将这种“杵子sage”[18]盛于碗中,称为“力饼”分给家人,这我已经在关于“力饼”的文章[19]中提过了。在野口孝德君的故乡,这种“饼”被称为“otenoko”,又将专门另外准备一臼称为“臼端”,其实并不奇怪。这二者原本就是一件事,曾经是当天以所谓“kinakosage”分配就足矣了。在颈城郡的桑取谷等地,拾捡撒到臼外的“饼”,用稻秸或草绳将之系起来挂在屋里或是门口,旧历二月“棚zarae”[20]这一天分给小孩,这种“饼”被称为“杵饼”(《乡土研究》7卷4号)。同郡其他村也称之为“杵卷”,五月分与家人食用。加贺地区河北潟沿岸的大根布村,将缠在木棍上的、白“饼”中间包以红“饼”成“钵卷”[21]状的“饼”称为“杵卷”,在男孩出生后的第一个新年,由母亲的娘家送来(《飞驒人》6卷10号)。从其名称考虑,其起源应是将粘在杵上的“饼”原样保存并送给特定对象的做法。同地能美郡的各村,将被称作“sarakuwa”的,即用三升米做成的长愈一尺、大致呈锄(kuwa)[22]形的“饼”装上木柄,正月期间插在家里中央的立柱之上。这应该是从上面提到的“杵卷”发展而来的,也是在年底舂“饼”之日制作并摆设,正月十五日放入粥中供一家同食。第一个男孩诞生的家里,其母亲的娘家要在之后的五年中每年赠送一个“饼”,因此正月家中便有两个“饼”(《民族》1卷2号)。四国地区,在伊予[23]的周桑郡,有被称为“kine(杵)kosuri”或者“kine(杵)ko(子)”的“饼”,与此最为相似。它被做成镜子的形状,装在木棍的一头,规定一定要用舂“饼”时的第四臼。也许第三臼是献给神灵的,所以要用之后的一臼,其名称中还保留着从杵上搓(kosuri)下来这一动作。以“手之漥”“手入”等临时名称命名的“饼”,其分配上蕴含着深远的意义,从以上这些有着特殊发展的地区的例子中,我们是可以追溯的。

(昭和十五年一月)

[1] 原指装膳食的托盘中盛放盐的小碟,后泛指浅口小碟。

[2] 江户时期诸侯家的总管家。

[3] 山口麻太郎。

[4] 泽田四郎作。

[5] 蘸豆沙(“an”,汉字写作“馅”)吃的“饼”。

[6] 蘸豆粉(kinako,黄豆炒熟后磨成的粉)吃的“饼”。

[7] 蘸萝卜泥(oroshi)吃的“饼”。

[8] 古国名,请参考附录二。

[9] 一个意思是“所有”,另一个意思是“能够维持、保持”。

[10] 从音韵看,动词“motsu”与名词“mochi”可能同根。

[11] “身上”日文中是身世、境遇、命运之意。

[12] 正月摆设在壁龛的模仿蓬莱山的装饰,其中“三宝”上盛放各种供品。

[13] 日文中“分(bun)”与“文(bun)”发音相同。

[14] “tennoko”的叠音。一般涉及孩童的名称容易出现叠音的现象。

[15] 名词后加“suru”是日语中创造动词的一种方式。

[16] 公家指贵族,禁中指天皇家。

[17] 柳田此处将“kinako”视作“kineko(杵子)”的转音。

[18] “sage”或“sagari”汉字多写作“下”,有从比自己身份高或年龄大者处得到其剩余之物的意思。

[19] 本书的《米之力》一文。

[20] 本是“清仓”的意思。

[21] 中国古代称为“抹额”,现在不存。

[22] 日文的“kuwa”汉字写作“锹”,是锄头之意。

[23] 古国名,请参考附录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