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英国曾经有人揶揄民间传承的研究,说是“疣的科学”(Science of Wart)。嘲笑在那个国度前代文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残留,所以像人们治疗疣的咒术这样琐碎而微不足道的事实都被当成宝贝,进行收集、比较。在日本,也许是因为世人还没有予以那种程度的关注,也许是因为还流行着其他同样无甚意义的爱好,我们的学问还没有受到这样的讥讽。但想必也有人暗自内疚,为是否应该顺应时势提出更为宏大的问题、展现更为远大的抱负而迷茫。因为我们的注意力总有着朝向平凡事项的倾向。但幸运的是,日本还不是一个已经彻底变化,只剩下关于疣的俗信的国度。同一种方法随时可以用来解决重要的事情,并且只要肯去寻找,需要的资料总是有的。只是大的问题往往已经有人着手,而且多是无所顾忌、信口开河。为了令其收声,让人们听取我们的证明,须得尽量以此前不被注意的,最为司空见惯的事实为材料,来显示我们方法的健全及自然。疣的治疗方法如果作为目的,当然其研究无甚意义,但如果当作现在的事实,重视其中反映的已被忘却的过去,那么作为事例是相当贴切的。而且有时候表面看起来事小,实际却蕴含着重大的意义。不经过思考,事情的大小并不容易判断。在这个意义上,我想谈谈“mono morai”这个问题。
我们的祖先如何看待人生这件事,越是上溯越是模糊不清,但越来越清楚的一个事实是,他们的看法与今天我们的看法显然不同。而到底如何不同,又是如何变迁至今?对此,我们还没有太多了解的办法。一般而言,人生的两次重大的时机,即开始和结束、出生和死亡时展现出的语言与行动,一部分在记录及遗物上镌刻着痕迹,一部分则成为习俗传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耳边。我们只能以此为线索,去“触摸”过去时代的思想及感觉。日本现行的文化中保存着许多古意,这也需要从另外的立场加以观察。在此想特别提及的是,作为限制人们现世生存,引导其走入另一个世界的最为常见的推进机,疾病自古就受到重视,其中一部分其相关解释很早就发生变化,随之其对策也以新易旧,而另一部分直到不久之前还是新旧混在,比如一方面采用了种痘的方法,一方面还要举行送“痘疮神”的仪式,两种思考同时存于其中。随着西洋医学知识的普及,旧的思维逐步被清理舍弃,而只有若干比较劣势的,人们不是特别在意的病害,如今还勉强残留着。这一点在任何社会都一样。在英国,疣的治疗无须劳烦医生之手,在日本,“mono morai”“sora ude(空腕)”[2]“karasu no okyu(乌之灸)”[3]之类的毛病,也依然受着前代固有的病理学的支配。当然,这些与所谓大的人生没有直接关系,然而却能让我们去探寻深藏于其根基之下的原则。正如我家附近常常映入眼帘的有数百年历史的橡树,被砍伐后仅剩下树墩,只有上面长出的细枝才让人知道这是橡树。趁着连树墩也被连根拔去之前,抓紧去数数其年轮,这也许看起来是件小事,但却是我们认识它的唯一机会,也是仅有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