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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与心脏 柳田国男 808 字 4个月前

还有不少地方有着“一俵香奠”的习俗,即在服丧范围内的亲族,特别要赠送较多的吊唁礼品。这恐怕是为了突出与一般吊唁者带来的米钱之间性质上的不同,并非最开始就有着必须是“一俵”[9]的理由。如何演变成如今的经济上的援助,其过程通过收集更多的实际例子应该可以逐步变得鲜明。所谓“村香奠”的做法,并非是古老的习俗。在以族长为中心的所谓“门统组织”更为紧密的时代,族人之间不可能存在今日这样的对等关系。各个小家庭分立之后,才需要外部的援助,这时才产生了这种赠予与招待之间的交换。害怕“合火”之晦气的吊唁者原本就一定要食用另外的饭食。我想,村落之中大多以一定的谷物作为吊唁礼品,其用意正与壹岐岛的“火饭”相反,是因为一定要食用不带晦气的饭,所以特意另外提供材料吧。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持有的疑问之一。

正如共同摄食饮食可以凝聚参加者,食用上的分餐则有着隔绝作用,可以将亲密者变为他人。这一思想,远在神代历史的“黄泉户喫(喰泉之灶)”[10]故事中已经表露无遗。人们若害怕与死者为伍,则会将其食物视为“忌饭”,避而远之,这一习性在葬礼时获得了充分展现的机会,一直延续至今。如果仔细观察,应该还能发现其他的痕迹。其中很早就受到各地同人关注的,是“塞耳”这一奇怪的习俗。与死者同年的人,一旦接到讣告,马上舂一臼“饼”,拿一片盖住耳朵,之后或是扔弃于十字路口,或是让小孩食用。有的地方本人自己也食用,或是与家人分而食之。也有以豆代替“饼”的例子。现在多从点心店购买而不自己制作了,但“塞耳”这一习俗是不变的。这种习俗,很多人都当成只有自己的故乡才有的特色,以为外地人会为之惊讶而争相报告,实际是他们自己面对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而大为吃惊的:这种做法并非孤立存在,从国之北至西南之边断断续续的众多地区,直到今天仍然保存着同样的习俗。以我的推测,这应该是过去同居一地的同龄者也是沾晦的同伴,需与死者分治其丧的痕迹。后世这一做法变得不再必要,或是不愿如此的人逐渐增多,所以特意设定了另外的食物,以食用这种食物来达到分离隔绝的效果。这种做法分布很广,说明其起源甚早;至今尚存,说明人们对死秽的忌讳甚为强烈。

所谓古风,正是如此,往往坚守着一隅之牙城。如果将其当作独立的现象来解释,那么就不得不巧舌如簧,拿无法服人的武断之论来搪塞,但这绝不是我们的民俗学。这么做的人,面对不断增加的新的事实,只会如同接到同龄人的讣告一般惶惶不安,往往对之塞耳以待。世界虽广阔,但不以采集为基础,却只是引证古书的民俗学,在任一国都是不存在的。我们的采集,是志在明天的事业。如果永远无法迎来完备的那一天,那么就只有以尽量便于修正的假说,逐步向正确的方向推进。就这一点而言,我们首先需要的,就是通过本次对资料的不断汇集与比较,让所有人都能注意到我们一国的习俗原本是一个整体,无论是“火饭”,还是“塞耳”饼,都只是无意间保留了其片鳞而已。若非如此,采集就只是一项得不到回报的事业,或是一件缺乏实感的苦差了。

日本人对“忌”变得不在乎的原因,一般而言是体验变得精确,即逐步知道并记住了那些就算不遵守规定也并没有灾祸临头的例子。促使这一转变的,是与异乡人的接触,即目睹了那些在其他地方的其他习俗中长大的人毫无恶意地一再破坏本地古来的法则。尤其是遍及的农耕使得新来者不再有充分的空间,有些人开始主动并且无条件地承担如看守“火屋”、挖掘坟墓等为人忌讳的事务。不难想象,当这些人是因为持有特殊信仰而内心坚定的“圣”“御坊”[11]时,常民也受其感化,心中的不安也渐次得到缓解。葬礼的食物由两处灶台制作的风习虽然还得到保存,但因为分别进食颇为不便,于是出现饮用死者家的茶水的现象,进而出现对见外的待遇感到厌烦的人,甚至如果死者是长寿老翁,还有人要特地分食其“枕饭”,希望能够沾些福气。然而,就根本而言,这些古俗依然或多或少残留着一些歧视的观念。如果细细观察,还应该能有不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