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食物与心脏 柳田国男 833 字 4个月前

为方便起见,先从葬礼开始讲起。死亡与食物的关系,当然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供奉给死者的“枕饭”“枕团子”;其二,是送葬时带去的各种食物。这些食物的制作,各家都有相应的讲究,作为不著文字的规矩而被遵循,但这些问题似乎迄今为止并未受到重视。使用的材料、成品的形态、供奉的方式等都有定规,每一个细节都有其潜藏的理由,但找寻这些理由在今天并不容易。一般而言,一旦死者瞑目,需要尽快准备“枕饭”。对我们而言重要的是,这时剩余的米饭怎么处理。如果做好的米饭正好用完,自然没有这个问题,但如果剩下,就得有人吃掉。而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平日吃饭时,习惯上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到了年节仪式的日子,则是神灵祖先、主人与眷属共同进食。但是人们认为死者要新摄入的营养,会对一同享用的人产生特殊的效果,因此无法由在场者自由地分而食之。葬礼时从村内或组内来帮忙的人,或是来参加仪式的熟人好友不被称为“客人”,也正是为此,即所谓客人,是一定要和一家的主人分享同一种食物的。但这种时候由各方而来的来访者,按照聚会的一般法则,是应该一同分享食物的。于是,后世因各地不同而出现各种变化的一种略微麻烦的供给方式便诞生了。

“外灶”的风俗,便是其表现之一。死者去世之后,帮忙的人马上赶来,在房外搭设厨房,另起炉灶,捣米做饭,这种情况随处可见。也有的地方是借用邻家的设施,完成所有饭菜的准备。所谓“米袋子飞过了篱笆”[2],倒不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不正当的行为,如果负担者另有其人,而消费又是自由的,那么提供一方更为慷慨大方,也在情理中。纪州[3]或大和,有“绝烟”的习俗。按他们的说法,是村里有人去世的那天,全村都不开火做饭。但我想,这应该是对死者家里不因日常之用而开火的做法的误解。总之,为死者的“枕饭”而准备的那一锅米饭,如果其他人吃的话麻烦就大了。所以才会为来访者另立庖厨,这可以说是葬礼中的第二种食物。

但是,也有一种约定,那就是有某种特殊关联的人,须得积极地共同享用“枕饭”。比如操持“汤灌”等“纳棺”[4]仪式的人、负责准备墓地的被称为“kubome(漥)”或“toko tori(床取)”的人、火葬地区看管火屋的人等。这并非意味着放弃了他们,认为这些人反正要沾染晦气,没必要为他们专门准备食物。而是尽管到后世变成由身份卑贱者或是承蒙死者特别恩义的人来承担这些职责,但本来负责这些工作的人都是选自死者所在的同一个群体。他们是要进入灵屋并且食用忌饭的血亲或是姻亲,所以才来从事这些工作。给为死者沐浴擦身者喝的酒,有些地方到今天也称之为“力酒”。称之为“净酒”,我认为是出自后来的感觉。有的地方一定要用黑色的木碗盛,且为死者沐浴擦身者只饮一杯,盛酒之人需要隔着门槛来倒酒。给“穴掘”的人的饭团子,很多地方都一定要做成滚圆的形状。也有的被称作“横握”,做成长筒形。总之,似乎是特意避开三角形。长门的大岛,还流传着“忧饭团”的说法,指为服丧者做的饭团,其对象并不限于掘墓者。

临到“出棺”[5]时的食物,在日本东部的广大地区被称为“出立之饭”,在日本西部则多叫“立场”。有的地方是用之招待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但其本意是与死者共同进食。很多地方此时要遵从“一杯酒”的做法,或是一定会有圆形的饭团子。送葬队列中使用的“团子”,被称为“土产团子”,播州[6]有将之供奉给“三昧”[7]六道地藏的例子。奥州的野边地等地的“移屋粥”,我认为原本是死者食物的隐语,但现在已经成了在“纳棺”时近亲者作为仪式而食用的小豆粥的名称。

壹岐岛的“火饭”习俗,是一个甚为有力的资料。死者的亲人中,只有特定的人将此饭分而食之,其他人绝不可参与其中。而为此,参加者要各自带上一些稻米。“火饭”中的“火”,在此情形下,相当于“忌”。死者家中,火是最大的忌,将“忌”称为“火”,说“火不好”“火很清净”等,是自古就广为流传的习俗。在九州以及其他诸县,有不少地区将“香奠”[8]称为“hide”,即“忌饭钱”,这是原本只限于近亲之间食用的“忌饭”大众化之后的痕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