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春，正值慈禧70岁万寿大典之际，清廷特意颁发“恩诏”，大赦天下。不过，这个“恩诏”唯独对流亡海外的康有为、梁启超和孙中山不加赦免，因为此三犯“谋叛立会，实属罪大恶极，无可赦免”。[36]也就是说，清廷的这个“恩诏”，之所以没有对康梁师徒和孙中山网开一面，是因为他们“大逆不道，试图谋反”。谋反属于政治罪，这是清廷最不能容忍的。作为清廷继续通缉的海外逃犯，康有为、梁启超与孙中山仍将继续过着“无国之民”的流浪生活。尽管他们很思念故国家园，但清朝的国门对他们是封闭的。

同年4月6日，一艘名为“高丽”号的轮船抵达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从船上走出来一位38岁的中等身材的中国男子。在海关检查时，这名中国男子很从容地向美国海关人员出示了他的“夏威夷出生证”，但是，海关人员认为他的出生证有“造假嫌疑”，勒令他继续留在“高丽”号船中。这个被扣留的中国人，正是清廷的通缉犯孙中山。

当晚，孙中山在船上过夜。幸运的是，“高丽”号上的海员都是他的广东老乡，他们之间用粤语交流。中国人的同乡观念很重，“高丽”号上的广州海员为孙中山提供了丰富的食品，待他如上宾。次日，孙中山被移送到旧金山港口的一个小木屋里，被临时拘留，等待美国海关的判决。[37]在关押期间，孙中山无意中发现被关押的难友中有一个人在看旧金山华侨办的《中西日报》，于是借来一阅。突然，他发现报上有“总理伍盘照”几个大字。这使他想起自己的行囊中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孙中山从1895年起，从广州第一次出逃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当时，他的基督教教友左斗山和杨襄甫专门为他写了这封介绍信，巧合的是，信就是写给美国旧金山华侨基督教团体领袖伍盘照的。介绍信上写道：“携此信之人，忠心为国，请尽力相助”[38]。

孙中山找到一个美国报童，让他送信给伍盘照，还用英文附上一个要求：“请酬劳报信者”。很快，伍盘照如约而至，在旧金山码头美国移民局的拘留室中，孙中山出示了他的介绍信。伍盘照认出是他朋友左斗山的笔迹，随后开始大力营救孙中山。伍盘照精通英文，是清廷驻旧金山领事馆的顾问。他立即去找旧金山清廷领事何佑交涉，同时联络旧金山的洪门组织——致公堂。经过多方探寻，伍盘照才知道孙中山之所以被美国移民局扣押，是因为康有为的保皇会从中作祟。

一、孙中山的三个身份：基督徒、洪门会员与“美国人”

1903年10月，孙中山由日本东京来到美国的檀香山。这里是孙中山少年时期的读书之地，他的大哥孙眉在此地拥有一个茂宜农场。当时，孙中山的母亲杨太夫人也和他的大哥住在一起。与家人团聚不久，孙中山提出要到北美大陆进行革命活动和募捐。他的母舅杨文纳提醒说北美华侨中“十之七八是洪门中人”，力荐孙中山在檀香山加入洪门组织，然后以洪门盟友身份访问北美大陆，将可以获得许多援助。[39]自然，孙中山采纳了他母舅的建议。

但是孙中山加入檀香山的洪门一事并非一帆风顺。因为檀香山的洪门组织中有不少康有为的保皇会成员，他们坚决抵制孙中山加入洪门。幸好当地洪门前辈、檀香山华人首富钟国柱（木贤）力排众议，他慷慨陈词地说道：“洪门宗旨在于反清复明，孙先生虽未入洪门，但已实行洪门宗旨多年。此等人应竭力接纳之不暇，何可拒之门外，致贻违反宗旨之讥讽？”反对者也只好作罢。1904年1月11日晚，在檀香山的洪门组织国安会，由主盟人江玉璋为孙中山举行“大放洪门”的入会仪式。仪式举行前，各人都要净面洗手。然后由主盟人江玉璋焚香宣读“五祖堂前万载香，同心合力定家邦。凯歌高唱班师日，痛饮黄龙喜更狂”等诗文。[40]最后，孙中山在“五祖像”前发“三十六誓”，表示愿意遵守洪门二十一条例和十条禁令。[41]当晚在场观礼者有60余人，孙中山被封为“洪棍”。[42]在其后的岁月中，洪门会员身份为孙中山在海外的革命活动提供了重要的组织援助。

但是，孙中山要去北美大陆进行革命活动，仅有洪门会员身份还是不够的。毕竟，孙中山此时还是清廷的通缉犯，而且美国政府的排华政策也在收紧。作为通缉犯，孙中山自然不能拥有清政府颁布的中国护照。那么，要顺利地进入美国本土，孙中山最好的办法就是证明自己是土生的美国人。于是，在大哥孙眉等檀香山亲友的帮助下，孙中山在1904年3月9日向檀香山当地政府申请了一张“檀香山出生证”。当时檀香山已经并入美国领土，因此檀香山的出生证明与美国本土的出生证明一样，具有合法性。在这张出生证明上，孙中山提供了一份虚假的出生信息，瞒过了檀香山第一司法巡回公证处的公证人凯特·盖利的“法眼”。孙中山提供的出生信息是：

本人孙逸仙，先经宣誓后，兹作证称：凭我所知和所信，我乃于一八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在（夏威夷）柯岛衣华（Ewa）镇之位问奴（Waimanu）地方诞生。我是一名医生，现在茂宜（Maui）岛的姑剌（Kula）地方行医，我家居住在姑剌。我父亲孙达成于一八七四年前往中国，约八年后在那里逝世。本人作此誓言，旨在证明我的身份；并提供我出生于夏威夷的进一步证据，所附照片为本人最近肖像。[43]

正是在大哥孙眉和檀香山几个年长的华侨同胞的帮助下，孙中山获得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一张“美国出生证明”。在美国内战之后，美国国会为了确保美国黑人拥有美国国籍和公民权，在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中，加入了“所有在美国出生的人都是美国公民，无论他的种族、肤色和以前的奴隶地位”的条款，从而把在美国出生的“土生公民权”的普遍原则写进了宪法。[44]孙中山根据他的“夏威夷出生证”，根据美国宪法的规定，自然也就成为一个“合法的美国人”。孙中山临行前，大哥孙眉送给他一些珍贵的龙涎香，让他在困难的时候可以变卖。1904年3月31日，孙中山在亲友的目送下，从檀香山登上了前往旧金山的“高丽”号客轮。

但是，孙中山的行踪已经被康有为的保皇会分子觉察。自1899年以来，康有为就开始在北美和檀香山经营他的保皇会组织，势力庞大。当时，檀香山保皇会机关报《新中国报》的编辑陈仪侃立即向旧金山的保皇会发起密电，报告孙中山的行程。[45]旋即，旧金山保皇会向清廷驻旧金山总领事何佑告密，陷害孙中山。何佑立即通知当地美国海关，要求禁止孙中山入境，并揭发孙中山的“夏威夷出生证”是伪造的。[46]孙中山与康梁一样，都是清廷的著名通缉犯，声名远扬。故而，孙中山在旧金山一上岸，就被美国移民局扣留。

孙中山的救命恩公伍盘照是旧金山中国领事何佑的顾问。在法律问题上，何佑经常听取伍盘照的意见。这位何公使的背景颇不一般。他的哥哥是香港著名律师何启，而其姐夫则是曾任中国驻美公使的伍廷芳。因此，有人讥讽何佑，正是依靠姐夫伍廷芳的关系，他才获得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的官职。不过，何佑是聪明人，他听取了伍盘照的意见，答应不向华盛顿中国公使馆告知伍盘照帮助孙中山向美国工商部上诉的事宜。旧金山洪门致公堂的法律顾问美国律师斯蒂杰（Stidger）负责起草了一份呈给美国工商部的上诉书。斯蒂杰律师在上诉书中指出：“孙中山是美国檀香山籍的公民，只因在中国提倡革命，才被中国政府通缉。现在，中国领事不允许他入境，实属损害檀香山籍贯公民居留美国本土的权利，同时也触犯了美国容留国事犯的法律。”[47]

孙中山在旧金山码头的临时木屋里被囚禁了一个星期。1904年4月13日，美国致公堂以旧金山的士波福街会所的物业向保险公司具保500美元，将孙中山取保释放。[48]4月28日，美国工商部从华盛顿特区发来的判决书寄到，其书写道：“孙文既持有夏威夷的出生证书，当然取得美国公民所享受的居留权利，绝无可以驱逐出境的理由”[49]。美国学者史扶邻据此认为，华盛顿的判决书是孙中山对康有为的保皇会与清朝统治者联合阴谋的胜利，而孙中山的胜利是依靠他“自己的欺骗才成为可能的”。[50]现在，孙中山可以利用他的“美国人”身份自由地在北美大地从事革命宣传活动了。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到了旧金山洪门致公堂龙头大哥黄三德的鼎力支持。

当孙中山在旧金山码头落难时，当地的《旧金山调查报》（The San Francisco Examiner）报道了这一消息。闻讯之后，旧金山唐人街许多广东同乡店员很是愤怒，对孙中山深表同情。因此在孙中山释放当日，黄三德率领旧金山的洪门兄弟和许多同情革命的基督教教友前来码头欢迎孙中山获释。孙中山在旧金山登岸后，其食宿费用由黄三德领导的旧金山致公堂提供。[51]此次落难经历让孙中山深刻体会到新闻宣传的价值。恢复自由之后，孙中山决定大力宣传，在美洲华侨中进行广泛的革命动员工作。在基督教教友伍盘照和致公堂大佬黄三德的资助下，孙中山将邹容的名著《革命军》印刷了1万1千册，分别寄给北美和南洋的华侨。[52]另外，在黄三德的支持下，旧金山致公党换掉了把持《大同日报》的康有为的同党欧榘甲，邀请孙中山在日本认识的朋友刘成禺担任《大同日报》主编。孙中山还在旧金山推销他在檀香山印刷的10美元一张的革命债券，鼓励华侨购买。时任加州大学教授的邝华汰积极支持孙中山的革命债券发行工作。他一个人就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推销了1300美元的革命债券。[53]

在旧金山期间，孙中山发表多次演说。他演说的对象既有华侨，也有美国人。1904年5月，在一次针对美国听众的演说中，孙中山利用美国人崇尚基督教文明的心理，特意宣称：“我们的最大希望是，把《圣经》和基督教教育（正如我们在美国所认识的）作为一种传递手段，向我们的同胞转送通过正义的法律所可能得到的幸福。我们试图尽力采取一切手段，不经流血而夺取全国和建立政府。”[54]简言之，宗教力量和洪门组织是孙中山在北美进行革命动员和募捐的两个重要媒介，而他所宣传的话语则是基督教文明与民族主义观念。

二、孙中山与黄三德在北美的旅行宣传

在孙中山近40年的革命生涯中，海外华侨社会是其主要的革命经费来源。关于华侨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孙中山有句名言：“华侨为革命之母”[55]。为了募集反清经费，孙中山先后走过亚洲、美洲和欧洲，所到之处他都深入当地的华侨社会，鼓励华侨出钱出力，支援革命。[56]在1905年中国同盟会成立之前，孙中山的革命募捐对象主要是北美和夏威夷的华侨；只是在1905年之后，他才在东南亚华侨中展开募捐活动。但是，孙中山在北美大陆进行的活动实际上是在效仿保皇会首领康有为。自1899年以来，康有为已经在北美建立了庞大的保皇会组织。康有为与孙中山势不两立，孙中山的到来必然遭到他的抵制。[57]要打破康有为保皇会的封锁，孙中山借助了两股势力：北美的基督教会势力和旧金山致公堂总部大佬黄三德。

1904年，在与旧金山洪门兄弟的接触中，孙中山了解到美国洪门致公堂会员身份复杂，除少数人热心革命事业之外，大多数人毫无远大理想。特别是美东各地分堂与旧金山总堂之间的关系，貌合神离。孙中山对黄三德等洪门大佬建议说：“美国洪门会员十多万人，若能重新登记，不但可以巩固团体，恢复威信，且可借此收集巨款”。孙中山的建议得到了黄三德的同意。1904年5月20日，孙中山亲自起草《重订致公堂新章》。孙中山在这份致公堂新章中规定了其革命宗旨：“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58]。

1904年5月24日，黄三德亲自陪同孙中山到加州北部的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等地，对那里的洪门会众开展宣传和注册工作。出发前的5月15日，黄三德从旧金山向北美各处的洪门支部发出通告，说：

我洪门宗旨以反清复明为最紧要，而开基二百余年来，事犹未举。岂以时之未至，众之未集耶？察今日之时局，则清运已终，不可谓非其时也；观今日之团体，则洪门最大，不可谓不众也。而何以我洪门之士日日以反清为心，刻刻以复仇为念，而仍年过一年，未曾一举大义耶？此无他，无人为之提倡，无人为之指导，则虽有志，不知何所适从也。今幸孙逸仙先生来游此地，以提倡革命为专职，以联络洪门为义务，而先生十年以来建旗起义已经数次，声施卓著，名动全球，想我各埠兄弟早有所闻，无待赘述矣。……兹者我大埠致公堂传集同人，当众谈妥，公举黄三德大佬随同孙先生到来贵地，演说洪门宗旨，今日当办之事务，望各埠大佬职员义伯义兄等竭力赞成美举，庶几不负高溪起义、花亭拜盟之初志也。[59]

在黄三德的陪同下，孙中山在萨克拉门托、马里斯维尔（Marysville）、奥罗维尔（Oroville）等地发表演说，动员当地的洪门兄弟弃暗投明，与康有为的保皇会脱离关系，所获颇丰。[60]洪门致公堂是当时北美华侨中最大的势力团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恰恰是美国的排华政策帮助洪门致公堂在华侨中树立了崇高威信。为何如此呢？自1882年美国推出《排华法案》之后，美国政府禁止非美国本土出生的或者其父母不是美籍华侨的华人加入美国国籍。[61]旧金山是美国最大的华侨聚集区，此地唐人街原来最大的势力并非洪门致公堂，而是六大会馆。但是六大会馆没能阻止美国《排华法案》的通过，这让六大会馆在华侨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取而代之的就是洪门致公堂等堂会势力。[62]

根据《排华法案》的规定，绝大多数华人属于外侨，无权加入美国国籍，也没有选举权。此外，华人还被禁止学习新的机器技术，只能从事饭店打杂、杂货零售、洗衣等底层社会服务行业。其后，美国又规定只准中国商人在美国居住，那些干苦力的华人要么改换成商人身份，要么潜藏在唐人街，要么返回国内。[63]在19世纪后期美国排华运动的压力下，许多华人纷纷涌入纽约、旧金山等唐人街，寻求致公堂等堂会势力的保护。留在唐人街的华人，大都是来自中国广东与福建两省的下层农民，粤语是唐人街的强势语言。那些留在唐人街的中国人，离开中国的原因很复杂，除了少数是出于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外，更多的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一些是因为曾反对清政府，不得已来到美国逃亡的。[64]这些人构成了一个很大的寄居在美国唐人街的“无国之民”群体。

19世纪后期兴起的美国排华运动，让生活在那里的中国侨民饱受屈辱，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面对美国此起彼伏的排华运动，软弱的清政府却无力保护华侨，这让北美华侨深刻体验到“无国之民”的巨大痛苦。这个时候，孙中山来到美国，他提出一个激动人心的革命口号，就是：“联合大群，团集大力，以图光复祖国、拯救同胞”[65]。孙中山的这一口号客观上符合美国华侨的社会心理诉求。在动员华侨捐款的过程中，孙中山充分利用洪门盟友和基督徒的身份认同，以期最大限度地获得华侨的情感支持。[66]

1904年6月6日，黄三德与孙中山从北加州返回旧金山。6月9日，黄三德又陪同孙中山从旧金山出发，东行到美国各处发表演说，动员洪门兄弟支援革命。他们此行的目的有二：用孙中山的革命主张来凝聚洪门兄弟人心，配合国内革命运动；扫除洪门致公堂的保皇会思想。[67]7月中旬，孙中山在纽约会见了留美学生王宠惠、陈锦涛、薛松瀛等人。7月22日，孙中山打着洪门大佬黄三德的旗号，写信给美国人麦克威廉斯（McWilliams），要求见面。会晤时，麦克威廉斯建议孙中山撰写文章介绍其革命宗旨。随后，孙中山在王宠惠的帮助下，用英文撰写了《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向美国人民的呼吁》的文章。1904年10月初，在麦克威廉斯的资助下，孙中山的《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在纽约出版单行本。[68]

1904年，孙中山在黄三德的陪同下，游历北美大陆各重要城市，拜访各地的洪门致公堂码头。其足迹踏过美国10余州，所到之处，孙中山发表革命演说，阐述救国宗旨。黄三德也必开台演戏，配合孙中山的宣传工作。但是，当时洪门团体总体上是涣散的，还由于康有为保皇会势力的从中作梗，孙中山计划中的洪门会员总注册设想没有顺利实现。而且，康有为的保皇会还打算暗杀孙中山，因黄三德等防范得力，未能得逞。康有为甚至派出他的女儿康同璧和徒弟欧榘甲到各地演说，破坏孙中山的洪门会员注册计划。[69]

其实，康有为的保皇会与孙中山的革命党的宣传动员方法都是一样的。但是，在结果上还是康有为略胜一筹。原因何在？一个主要原因是康有为的进士头衔身份发挥了作用。中国人历来重视学问，即使身居海外的北美华侨也是如此。当时北美华侨大多数是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他们更加地崇拜晚清进士康有为。孙中山没有任何科举功名，在“读书”方面，对于华侨是没有吸引力的。一个简单的例子，可以证明当时的北美华侨如何地崇拜有功名的读书人。在旧金山唐人街，许多华侨组织都想方设法聘用“秀才”当其办事员，以使其组织更合法，牌子更响亮。[70]就结果而看，孙中山在1904年的北美之行中，对华侨的革命动员工作并不理想，而康有为的保皇会在获得华侨捐款的数额上是超过孙中山的革命派的。

实际上，孙中山仍是一个漂泊无定的职业革命家。他经常囊空如洗。有时候，孙中山在一个华侨点募集的经费，只是勉强够他去下一站的盘缠。1904年底，美国朋友喜嘉里（Charles R.Hager）在纽约发现了孙中山，发现他“操心焦虑，因担忧渴望而郁闷不安”；在这一年中，孙中山在美国只筹集到几千美元的捐款。[71]其后，孙中山开始将留学生作为重要的革命发展对象。1905年1月，孙中山从美国抵达英国；同年2月到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在布鲁塞尔期间，孙中山与当地留学生朱和中、贺之才等人交流革命思想，并在比利时留学生中建立革命组织，拟定盟书与联系暗号。其联系暗号是：

问：君从何处来？答：从南方来。问：向何处去？答：向北方去。问：贵友为谁？答：陆皓东、史坚如二人。[72]

1905年7月下旬，孙中山回到日本后，即将联络东京留学生作为头等任务。他与华兴会会员陈天华、宋教仁等商量成立中国同盟会。7月30日，孙中山在东京召开了中国同盟会筹备会议，制订了联系暗号。其暗号是：“问：何处人？答：汉人。问：何物？答：中国物。问：何事？答：天下事。”[73]彼时，东京留学生人多势众，中国同盟会的成立壮大了革命势力，也让孙中山看到了革命胜利的曙光。其后，他日益重视对留学生的革命动员工作。

1909年11月8日至1910年3月22日，孙中山第三次到北美大陆进行革命宣传和募捐工作。这一次，康有为的保皇会造谣诋毁孙中山，迫使孙中山不得不辟谣。此次孙中山逗留美国4个多月，在此期间他发展了更多的同盟会会员，扩大了革命党的声势。1909年11月8日，孙中山抵达纽约，洪门兄弟黄佩泉亲自到码头迎接。其后，孙中山在纽约会见了留美学生领袖、哥伦比亚大学的留学生顾维钧。顾维钧与孙中山谈得很投机。孙中山对顾维钧介绍他的革命经历，宣扬他的革命主张，听得顾维钧心悦诚服。顾维钧回忆说：“他热情洋溢，友好可亲，令人倾心。”[74]

1911年2月6日至4月18日，孙中山在加拿大华侨中间进行革命宣传；同年4月19日到11月2日，孙中山第四次访问美国，也是他生平最后一次来到美国。这一次，他在美国停留半年有余。[75]在此期间，辛亥革命爆发。孙中山多年的革命愿望实现了。1911年底，孙中山回到了中国，旋即当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纵观孙中山在北美华侨中的几次革命宣传经历，可以发现他在发动华侨参加革命时，遭遇了极大的困难，遇到了无数次的冷嘲热讽。但是，孙中山不为所动，仍然以坚忍不拔的乐观精神，进行毫不懈怠的革命宣传工作。据亲历者回忆，有一次孙中山在加拿大的某个华侨餐馆吃饭时，在场的一位华侨故意为难孙中山。他大声对孙中山说：“孙文！孙文！你说要打倒清朝，请问你用什么兵力去打倒？”孙中山微笑着回答说：“乡里！我们有办法的，打倒清朝很容易，我们的军队多着呢！”那位华侨反驳说：“哈哈！什么军队？我只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孙中山说：“是的，我们有很多军队，清朝的军队就是我们的军队，清朝皇帝在给我们训练军队呢！”孙中山说完，那位华侨哈哈大笑说：“哈哈！真是孙大炮！”饭店里的其他人也随之哄笑起来。[76]实际上，这些嘲笑孙中山的华侨，怎能理解孙中山的鸿鹄之志呢？

孙中山说得确实对，清廷在帮助革命党训练军队。中国同盟会成立之后，一直在清廷的新军中发展革命党员。1910年2月中旬，孙中山在旧金山对洪门会员李是男说：“我们中国同盟会自一九○五年成立以来，已经起义若干次了。虽是每次都失败，但排满的大义深入人心。……近日渐渐不同了，和我们联络通声气伺机爆发起义的不仅是旧式军队，而且发展及于新军了。”[77]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军起义，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大清王朝就这样轰然崩塌了。人们不能忘记孙中山此前所做的艰苦卓绝的革命动员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