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会稽嘉祥寺沙门释慧皎撰
神异上 竺佛图澄一
竺佛图澄者,西域人也,本姓帛氏。少出家,清真务学,诵经数百万言,善解文义。虽未读此土儒史,而与诸学士论辩疑滞,皆暗若符契,无能屈者。自云:再到罽宾,受诲名师,西域咸称得道。以晋怀帝永嘉四年来适洛阳,志弘大法。善诵神咒,能役使鬼物,以麻油杂胭脂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掌中,如对面焉,亦能令洁斋者见。又听铃音以言事,无不效验。欲于洛阳立寺,值刘曜寇斥洛台,帝京扰乱,澄立寺之志遂不果。乃潜泽草野,以观世变。
时石勒屯兵葛陂,专以杀戮为威,沙门遇害者甚众。澄悯念苍生,欲以道化勒,于是杖策到军门。勒大将军郭黑略素奉法,澄即投止略家,略从受五戒,崇弟子之礼。略后从勒征伐,辄预克胜负。勒疑而问曰:“孤不觉卿有出众智谋,而每知行军吉凶,何也!”略曰:“将军天挺神武,幽灵所助。有一沙门术智非常,云将军当略有区夏,已应为师。臣前后所白,皆其言也。”勒喜曰:“天赐也。”召澄问曰:“佛道有何灵验?”澄知勒不达深理,正可以道术为征,因而言曰:“至道虽远,亦可以近事为证。”即取应器盛水,烧香咒之。须臾生青莲花,光色曜目,勒由此信服。澄因而谏曰:“夫王者德化洽于宇内,则四灵表瑞。政弊道消,则彗孛见于上。恒象著见,休咎随行。斯乃古今之常征,天人之明诫。”勒甚悦之。凡应被诛余残,蒙其益者十有八九,于是中州胡、晋略皆奉佛。时有痼疾世莫能治者,澄为医疗,应时瘳损,阴施默益者,不可胜记。
勒自葛陂还河北,过坊头。坊头人夜欲斫营,澄语黑略曰:“须臾贼至,可令公知。”果如其言,有备故不败。勒欲试澄,夜冠冑衣甲,执刀而坐,遣人告澄云:“夜来不知大将军所在。”使人始至,未及有言,澄逆问曰:“平居无寇,何故夜严?”勒益敬之。勒后因忿欲害诸道士,并欲苦澄。澄乃避至黑略舍,告弟子曰:“若将军信至问吾所在者,报云不知所之。”信人寻至,觅澄不得。使还报勒,勒惊曰:“吾有恶意向圣人,圣人舍我去矣。”通夜不寝,思欲见澄。澄知勒意悔,明旦造勒,勒曰:“昨夜何行?”澄曰:“公有怒心,昨故权避。公今改意,是以敢来。”勒大笑曰:“道人谬耳。”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团丸祀下,其水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敕龙。”勒字世龙,谓澄嘲己,答曰:“正以龙不能致水,故相问耳。”澄曰:“此诚言,非戏也,水泉之源,必有神龙居之。今往敕语,水必可得。”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泉源上。其源故处,久已干燥,坼如车辙,从者心疑,恐水难得。澄坐绳床,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如此三日,水泫然微流。有一小龙长五六寸许,随水来出。诸道士见竞往视之,澄曰:“龙有毒,勿临其上。”有顷,水大至,隍堑皆满。
澄闲坐叹曰:“后二日当有一小人惊动此下。”既而襄国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骄,轻弄鲜卑奴,奴忿,抽刃刺杀其弟,执兄于室,以刀拟心。若人入屋,便欲加手。谓合曰:“送我还国,我活汝儿,不然,共死于此。”内外惊愕,莫不往观。勒乃自往视之,谓薛合曰:“送奴以全卿子,诚为善事。此法一开,方为后害。卿且宽情,国有常宪。”命人取奴,奴遂杀儿而死。鲜卑段波攻勒,其众甚盛。勒惧问澄,澄曰:“昨寺铃鸣云:明旦食时,当擒段波。”勒登城望波军,不见前后。失色曰:“军行地倾,波岂可获?是公安我辞耳。”更遣夔安问澄,澄曰:“已获波矣。”时城北伏兵出,遇波,执之。澄劝勒宥波,遣还本国,勒从之,卒获其用。时刘载已死,载从弟曜篡袭伪位,称元光初。光初八年,曜遣从弟伪中山王岳,将兵攻勒,勒遣石虎率步骑拒之。大战洛西,岳败保石梁坞,虎坚栅守之。澄与弟子自官寺至中寺,始入寺门,叹曰:“刘岳可悯。”弟子法祚问其故,澄曰:“昨日亥时岳已被执。”果如所言。至光初十一年,曜自率兵攻洛阳,勒欲自往拒曜,内外僚佐,无不必谏。勒以访澄,澄曰:“相轮铃音云:‘秀支替戾冈,仆谷劬秃当。’此羯语也。秀支,军也;替戾冈,出也;仆谷,刘曜胡位也;劬秃当,捉也。此言军出捉得曜也。”时徐光闻澄此旨,苦劝勒行。勒乃留长子石弘,共澄以镇襄国,自率中军步骑,直指洛城。两阵才交,曜军大溃。曜马没水中,石堪生擒之送勒。澄时以物涂掌观之,见有大众,众中缚一人,朱丝约项,其时因以告弘。当尔之时,正生擒曜也。曜平之后,勒乃僣称赵天王,行皇帝事,改元建平。是岁东晋成帝咸和五年也。勒登位已后,事澄弥笃。时石葱将叛,其年澄诫勒曰:“今年葱中有虫,食必害人,可令百姓无食葱也。”勒班告境内,慎无食葱。到八月,石葱果走。勒益加尊重,有事必咨而后行,号大和上。石虎有子名斌,后勒爱之甚重,忽暴病而亡。已涉二日,勒曰:“朕闻虢太子死,扁鹊能生。大和上,国之神人,可急往告,必能致福。”澄乃取杨枝咒之,须臾能起,有顷平复。由是勒诸稚子,多在佛寺中养之。每至四月八日,勒躬自诣寺灌佛,为儿发愿。
至建平四年四月,天静无风,而塔上一铃独鸣。澄谓众曰:“铃音云:‘国有大丧,不出今年矣。’”是岁七月勒死,子弘袭位。少时,虎废弘自立,迁都于邺,称元建武。虎倾心事澄,有重于勒。乃下书曰:“和上国之大宝,荣爵不加,高禄不受,荣禄匪及,何以旌德?从此已往,宜衣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和上升殿,常侍以下,悉助举舆。太子诸公,扶翼而上。主者唱大和上至,众坐皆起,以彰其尊。”又敕伪司空李农:“旦夕亲问,太子诸公五日一朝,表朕敬焉。”
澄时止邺城内中寺,遣弟子法常北至襄国。弟子法佐从襄国还,相遇在梁基城下共宿,对车夜谈,言及和上,比旦各去。法佐至,始入觐澄,澄逆笑曰:“昨夜尔与法常交车共说汝师耶?先民有言:不曰敬乎,幽而不改;不曰慎乎,独而不怠。幽独者敬慎之本,尔不识乎!”佐愕然愧忏。于是国人每共相语:“莫起恶心,和上知汝。”及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便利者。时太子石邃有二子在襄国,澄语邃曰:“小阿弥比当得疾,可往迎之。”邃即驰信往视,果已得病。大医殷腾及外国道士自言能治,澄告弟子法雅曰:“正使圣人复出,不愈此病,况此等乎?”后三日果死。石邃荒酒,将图为逆,谓内竖曰:“和上神通,傥发吾谋。明日来者,当先除之。”澄月望将入觐虎,谓弟子僧慧曰:“昨夜天神呼我曰:‘明日若入,还勿过人。’我傥有所过,汝当止我。”澄常入必过邃。邃知澄入,要候甚苦。澄将上南台,僧慧引衣,澄曰:“事不得止。”坐未安便起,邃固留不住,所谋遂差。还寺叹曰:“太子作乱,其形将成。欲言难言,欲忍难忍。”乃因事从容箴虎,虎终不解。俄而事发,方悟澄言。
后郭黑略将兵征长安北山羌,堕羌伏中,时澄在堂上坐,弟子法常在侧,澄惨然改容曰:“郭公今厄。”唱云众僧咒愿,澄又自咒愿。须臾更曰:“若东南出者活,余向则困。”复更咒愿。有顷曰:“脱矣。”后月余日黑略还,自说堕羌围中,东南走马之际,正遇帐下人推马与之,曰:“公乘此马,小人乘公马。济与不济,任命也。”略得其马,故获免。推检日时,正是澄咒愿时也。伪大司马燕公石斌,虎以为幽州牧镇蓟,群凶凑聚,因以肆暴。澄诫虎曰:“天神昨夜言,疾收马还,至秋齐当痈烂。”虎不解此语,即敕诸处收马送还。其秋有人谮斌于虎,虎召斌鞭之三百,杀其所生齐氏。虎弯弓捻矢,自视斌行罚轻,虎乃手杀五百。澄谏曰:“心不可纵,死不可生,礼不亲杀,以伤恩也。何有天子手行罚乎。”虎乃止。
后晋军出淮泗,陇比凡城皆被侵逼,三方告急,人情危扰。虎乃瞋曰:“吾之奉佛供僧,而更致外寇,佛无神矣。”澄明旦早入,虎以事问澄,澄因谏虎曰:“王过去世经为大商主。至罽宾寺,尝供大会。中有六十罗汉,吾此微身亦预斯会。时得道人谓吾曰:‘此主人命尽当受鸡身,后王晋地。’今王为王,岂非福耶。疆场军寇,国之常耳,何为怨谤三宝,夜兴毒念乎?”虎乃信悟,跪而谢焉。
虎常问澄:“佛法云何?”澄曰:“佛法不杀。”“朕为天下之主,非刑杀无以肃清海内。既违戒杀生,虽复事佛,讵获福耶?”澄曰:“帝王之事佛,当在心,体恭心顺,显畅三宝,不为暴虐,不害无辜。至于凶愚无赖,非化所迁,有罪不得不杀,有恶不得不刑,但当杀可杀,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杀害非罪,虽复倾财事法,无解殃祸。愿陛下省欲兴慈,广及一切,则佛教永隆,福祚方远。”虎虽不能尽从,而为益不少。虎尚书张离、张良家富事佛,各起大塔。澄谓曰:“事佛在于清靖无欲,慈矜为心。檀越虽仪奉大法,而贪悋未已,游猎无度,积聚不穷,方受现世之罪,何福报之可悕耶?”离等后并被戮灭。时又久旱,自正月至六月,虎遣太子诣临漳西釜口祈雨,久而不降,虎令澄自行,即有白龙二头降于祠所,其日大雨,方数千里,其年大收。戎貊之徒,先不识法,闻澄神验,皆遥向礼拜,并不言而化焉。澄常遣弟子向西域市香,既行,澄告余弟子曰:“掌中见买香弟子,在某处初被劫垂死。”因烧香咒愿,遥救护之。弟子后还云:某月某日某处为贼所劫,垂当见杀,忽闻香气,贼无故自惊曰:“救兵已至。”弃之而走。虎于临漳修治旧塔,少承露盘。澄曰:“临淄城内有古阿育王塔,地中有承露盘及佛像,其上林木茂盛,可掘取之。”即画图与使,依言掘取,果得盘像。虎每欲伐燕,澄谏曰:“燕国运未终,卒难可克。”虎屡伐败绩,方信澄诫。
澄道化既行,民多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虎下书问中书曰:“佛号世尊,国家所奉,里闾小人无爵秩者,为应得事佛与不?又沙门皆应高洁贞正,行能精进,然后可为道士。今沙门甚众,或有奸宄避役,多非其人,可料简详议。”伪中书著作郎王度奏曰:
“夫王者郊祀天地,祭奉百神,载在祀典,礼有尝飨。佛出西域,外国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诸华所应祠奉。往汉明感梦,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制,亦修前轨。今大赵受命,率由旧章,华戎制异,人神流别。外不同内,飨祭殊礼,华夏服祀,不宜杂错。国家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下逮众隶,例皆禁之。其有犯者,与**祀同罪。其赵人为沙门者,还从四民之服。”伪中书令王波同度所奏。虎下书曰:“度议云:佛是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可宜奉。朕生自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至于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夫制由上行,永世作则,苟事无亏,何拘前代。其夷赵百蛮有舍其**祀,乐事佛者,悉听为道。”于是慢戒之徒,因之以厉。黄河中旧不生鼋,忽得一,以献虎。澄见而叹曰:“桓温其入河不久。”温字元子,后果如言也。
时魏县有一流民,莫识氏族,恒著麻襦布裳,在魏县中乞丐,时人谓之麻襦。言语卓越,状如狂病,乞得米谷不食,辄散置大路,云饴天马。超兴太守籍拔收送诣虎,先是澄谓虎曰:“国东二百里,某月某日当送一非常人,勿杀之也。”如期果至。虎与共语,了无异言。唯言:“陛下当终一柱殿下。”虎不解此语,令送以诣澄。麻襦谓澄曰:“昔在光和中会,奄至今日。酉戌受玄命,绝历终有期。金离消于壤,边荒不能遵。驱除灵期迹,莫已已之懿。裔苗叶繁,其来方积。休期于何期,永以叹之。”澄曰:“天回运极,否将不支。九木水为难,无可以术宁。玄哲虽存世,莫能基必颓。久游阎浮利,扰扰多此患。行登陵云宇,会于灵游间。”澄与麻襦讲语终日,人莫能解。有窃听者唯得此数言,推计似如论数百年事。虎遣驿马送还本县,既出城外,辞能步行。云:“我当有所过,未便得发。至合口桥,可留见待。”使如言驰去。未至合口,而麻襦已在桥上,考其行步,有若飞也。
后月余日,有一妖马,髦尾皆有烧状,入中阳门,出显阳门。东首东宫,皆不得入,走向东北,俄尔不见。澄闻而叹曰:“灾其及矣。”至十一月,虎大飨群臣于太武前殿。澄吟曰:“殿乎殿乎,棘子成林,将坏人衣。”虎令发殿石下视之,有棘生焉。澄还寺视佛像曰:“怅恨不得庄严。”独语曰:“得三年乎?”自答:“不得不得。”又曰:“得二年、一年、百日、一月乎?”自答:“不得。”乃无复言。还房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已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即遣人与虎辞曰:“物理必迁,身命非保。贫道焰幻之躯,化期已及。既荷恩殊重,故逆以仰闻。”虎怆然曰:“不闻和上有疾,乃忽尔告终。”即自出宫,诣寺而慰喻焉。澄谓虎曰:“出生入死,道之常也。修短分定,非人能延。道重行全,德贵无怠。苟业操无亏,虽亡若在。违而获延,非其所愿。今意未尽者,以国家心存佛理,奉法无吝。兴起寺庙,崇显壮丽,称斯德也,宜享休祉。而布政猛烈,**刑酷滥,显违圣典,幽背法诫,不自惩革,终无福佑。若降心易虑,惠此下民,则国祚延长,道俗庆赖,毕命就尽,没无遗恨。”虎悲恸呜咽,知其必逝,即为凿圹营坟。至十二月八日卒于邺宫寺,是岁晋穆帝永和四年也。士庶悲哀,号赴倾国,春秋一百一十七矣。仍窆于临漳西柴陌,即虎所创冢也。
单道开二
萧哉若人,飘然绝尘。
外轨小乘,内畅空身。
玄象晖曜,高步是臻。
飡茹芝英,流浪岩津。
晋兴宁元年,陈郡袁宏为南海太守,与弟颖叔及沙门支法防,共登罗浮山。至石室口,见开形骸及香火瓦器犹存。宏曰:“法师业行殊群,正当如蝉蜕耳。”乃为赞曰:
物俊招奇,德不孤立。
辽辽幽人,望岩凯入。
飘飘灵仙,兹焉游集。
遗屣在林,千载一袭。
沙门僧景、道渐并欲登罗浮,竟不至顶。
竺佛调三
竺佛调者,未详氏族,或云天竺人。事佛图澄为师,住常山寺积年。业尚纯朴,不表饰言,时咸以此高之。常山有奉法者,兄弟二人,居去寺百里。兄妇疾笃,载至寺侧,以近医药。兄既奉调为师,朝昼常在寺中咨询行道。异日调忽往其家,弟具问嫂所苦,并审兄安否。调曰:“病者粗可,卿兄如常。”调去后,弟亦策马继往。言及调旦来,兄惊曰:“和上旦初不出寺,汝何容见?”兄弟争以问调,调笑而不答,咸共异焉。调或独入山一年半岁,赍干饭数升,还恒有余。有人尝随调山行数十里,天暮大雪,调入石穴虎窟中宿,虎还共卧窟前,调谓虎曰:“我夺汝处,有愧如何?”虎乃弭耳下山,从者骇惧。调后自克亡日,远近皆至,悉与语曰:“天地长久,尚有崩坏,岂况人物,而求永存。若能**除三垢,专心真净,形数虽乖,而必同契。”众咸流涕固请,调曰:“死生命也,其可请乎!”调乃还房端坐,以衣蒙头,奄然而卒。后数年,调白衣弟子八人入西山伐木,忽见调在高岩上,衣服鲜明,姿仪畅悦,皆惊喜作礼:“和上尚在耶。”调曰:“吾常在耳。”具问知旧可否,良久乃去。八人便舍事还家,向诸同法者说,众无以验之,共发冢开棺,不复见尸,唯衣履在焉。有记云:此竺佛调,译出法镜经及十慧等。案释道安经录云:汉灵帝光和中,有沙门严佛调,共安玄都尉译出法镜经及十慧等,语在译经传。而此中佛调乃东晋中代时人,见名字是同,便谓为一,谬矣。
耆域四
耆域者,天竺人也。周流华戎,靡有常所,而倜傥神奇,任性忽俗。迹行不恒,时人莫之能测。自发天竺,至于扶南,经诸海滨,爰及交广,并有灵异。既达襄阳,欲寄载过江,船人见梵沙门衣服弊陋,轻而不载,船达北岸,域亦已度。前行见两虎,虎弭耳掉尾,域以手摩其头,虎下道而去,两岸见者随从成群。以晋惠之末,至于洛阳,诸道人悉为作礼,域胡跪晏然,不动容色。时或告人以前身所更,谓支法渊从牛中来,竺法兴从人中来。又讥诸众僧,谓衣服华丽,不应素法。见洛阳宫城云:“仿佛似忉利天宫,但自然之与人事不同耳。”域谓沙门耆阇蜜曰:“匠此宫者从忉利天来,成便还天上矣。屋脊瓦下,应有千五百作器。”时咸云,昔闻此匠实以作器著瓦下。又云,宫成之后,寻被害焉。时衡阳太守南阳滕永文在洛,寄住满水寺。得病经年不差,两脚挛屈,不能起行。域往看之,曰:“君欲得病疾差不?”因取净水一杯,杨柳一枝,便以杨柳拂水,举手向永文而咒,如此者三。因以手搦永文两膝令起,即起行步如故。此寺中有思惟树数十株枯死,域问永文:“此树死来几时?”永文曰:“积年矣。”域即向树咒,如咒永文法,树寻荑发,扶疏荣茂。尚方暑中有一人病症将死,域以应器著病者腹上,白布通覆之。咒愿数千言,即有臭气熏彻一屋,病者曰:“我活矣。”域令人举布,应器中有若垽淤泥者数升,臭不可近,病者遂活。洛阳兵乱,辞还天竺。洛中沙门竺法行者,高足僧也。时人方之乐令,因请域曰:“上人既得道之僧,愿留一言,以为永诫。”域曰:“可普会众人也。”众既集,域升高座曰:“守口摄身意,慎莫犯众恶。修行一切善,如是得度世。”言讫便禅默。行重请曰:“愿上人当授所未闻,如斯偈义,八岁童子亦已谙诵,非所望于得道人也。”域笑曰:“八岁虽诵,百岁不行,诵之何益?人皆知敬得道者,不知行之自得道。吾言虽少,行者益多也。”于是辞去。数百人各请域中食,域皆许往。明旦五百舍皆有一域,始谓独过,后相雠问,方知分身降焉。既发,诸道人送至河南城。域徐行,追者不及。域乃以杖画地曰:“于斯别矣。”其日有从长安来者,见域在彼寺中。又贾客胡湿登者,即于是日将暮,逢域于流沙,计已行九千余里。既还西域,不知所终。
高僧传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