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火车站上的炸弹,让砾石坑营地的地面都震颤不停。
那一刻真是千载难逢,所有人全都会卧倒在地,脸冲地面,拉乌尔和加布里埃尔瞅准了这一好时机,正准备偷偷跑向原先军需处的方向,不料听见站立在院子中央的军士长的大声喊叫:
“都回棚屋去!”
炸弹在整个这一片地带密密麻麻地投掷下来,士兵们和机动卫队的队员们集中到了一起,举枪对准了那些犯人,并且大踏步地朝他们走去,把他们直往棚屋里头赶。
一想到炸弹会把房屋炸得粉碎,棚屋会坍塌下来把他们统统压死,囚犯们的心中便顿时生出一种恐慌。他们仿佛感到,有人正在把他们往一个深坑里头推,而他们再也无法从这无底洞中生还了。那些臭气冲天的宿舍即将成为埋葬他们的棺材。
当枪弹在他们的头顶上呼啸着穿越天空,当飞机投下的炸弹越来越靠近营地爆炸,他们一个个全都抬起头来,正眼瞧着士兵们。费尔南明白了,情境将超出他的预料,超出他的控制,拉乌尔所分析过的情况也同样,将彻彻底底地超出他的控制。
军士长是不是预感到了,兰德拉德准备溜之大吉?
在看守与囚徒全都无一例外地陷入惊慌状态之中,兰德拉德是不是看到了一次最后的机会,得以把考虑已久的计划付诸实施?
这两个人,一时间里,在一团混乱之上彼此死死地对视了一下。
惊恐之波滚滚地推动着那一队队人。
伯尔尼埃掏出他的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飞机的呼啸声震响了整片天空。这一颗枪弹,尽管远不如在附近几百米处炸开的炸弹那么喧豗不已,那么杀气腾腾,却以一种惊人的清晰回响在空中,因为,在囚徒们看来,它是专门冲他们而来的。德国人的攻击已经退居到了远景中。真正的敌人,就是这些想置他们于死地的士兵。他们聚集起来,起而抗拒。这已经是囚犯们第二次低声埋怨着骚乱开了,不过,这一次,它几乎是在敌军的轰炸底下突如其来地发生的。生死搏斗即将展开,所有人全都准备好了。拉乌尔和加布里埃尔意识到,集体性的恐惧症恰好是他们逃跑计划中的最佳同盟军,便随同众人向前涌去。
伯尔尼埃的手枪口对准了这群向前冲上来的人。
费尔南赶紧过来插手,意欲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但是,为时已晚。
伯尔尼埃低下了枪口,连开两枪,两个人应声倒下。
第一个是奥古斯特·多尔热维尔,那个所谓的卡古拉党徒。
第二个,则是加布里埃尔。
囚徒们一下子惊呆了,全都瞠目结舌。这就已经够了。一瞬间里,士兵们已经扑向了他们,枪口直抵着他们的身体,所有人连连后退,一颗炸弹就在营地附近爆炸,一种惧怕的本能让他们纷纷躲避。已经都回到了棚屋内部。一切就此结束了。三个伙伴抓着那个记者的脚,把他拖走。而拉乌尔,则伸出两臂,夹住了加布里埃尔的胳肢窝,拖着他走。
“这样总行了吧。”他一边叫嚷道,一边偷眼瞧着法国士兵那颇带威胁的刺刀。
一道道门全都锁了起来,一扇扇窗板也都关上了。
囚徒们就这样被驱赶进了棚屋,陷入了困境中,他们既愤怒,又恐慌,用拳头拼命敲打着窗户。
加布里埃尔微微地摇晃着脑袋。拉乌尔匆匆撕开他受伤的那条腿上的裤子,只见鲜血还在流,洇出的那暗色的一大摊血在他的身子底下慢慢地扩展,并且渗到了彼此衔接得很差的地板之间的槽缝中。
子弹穿透了大腿,但是,幸好没有伤到股动脉。
“必须绑上止血带。”那个年轻的共产党人说道,语调中透着一种激动。
“这个嘛,”拉乌尔一边说着,一边匆匆翻腾着他自己的用品,“有像你这样的大夫在,他是不会走远的,最高苏维埃……”
他顺手拉过来一件衬衫,把它拧成一团,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伤口上。
“与其神神叨叨地说一些蠢话,”他打开了话头,“真还不如给他找一点什么喝的东西来呢。”
那个年轻人赶紧转开去寻找。他是那么瘦削……看到他走路的样子,人们简直会说他就是在跳舞。
加布里埃尔苏醒了过来。
“你把我弄疼了……”
“现在,必须做一个固定处理,我的大个子,必须止住出血。”
加布里埃尔的脑袋垂向地面,他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很好,我的中士长,一切都会好的,你就别担心啦。”
仿佛是为了表示,故事就在这一情节中翻过了一页,德国人的空中打击在门锁与门闩的咔吧咔吧声之后不久停止了。
轰炸过后,火车站什么都没有留存下来,人们看到,在树林之上,升腾起了蓝色和橙黄色的火焰,应该有个燃油库被击中,一股又黑又呛人的浓烟直往天空中上升。
在室外,费尔南十分震惊地凝视并估量着由尘土中的一摊血所体现的损害。囚徒们的嘈杂声已经消停下来。他们似乎也从一个噩梦中醒转,毕竟,德国人的飞机突然就飞远了,梦也就该醒了。
下士长伯尔尼埃把手枪又插回到枪套中。他的双手在颤抖。他实在无法说出,他到底是拯救了局势,还是正相反,把形势引向了危急之中……这一点,谁都说不清楚。
而费尔南并不忙于寻求弄清楚究竟是谁的责任。他还停留在一阵惊愕之中,他所能证实的是,当时,他们确实朝他们的囚徒开了枪。
在棚屋的门后,有两个人受了伤,兴许还伤得很严重,这一件事弄得不好就会转变成一次屠杀。
其他的棚屋也都全关上了。听闻刚刚发生的情况,看守们、机动卫队队员们、士兵们、越南兵们,雇佣军团的摩洛哥士兵们全都迅速赶到,分兵把守在四处,构成了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小分队。
郝思勒上尉双手反背在后腰上,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他的内心透露出一种侥幸和满足的心理反应,无论如何,营地并没有遭到德军的直接袭击,他的部队还控制住了众人慌乱的情绪,一切都在转向最好的状况。但是,无论是哪一个观察家——在眼前情况下,我们也就局限于那一位前来找他的费尔南吧——应该都会从他紧锁的眉头上,从他嘴唇的微微抽搐上,看出一种沉默无语的焦虑不安,它跟所有其他的士兵所体现的,是同一种焦虑不安。
法国的炮兵都到哪里去了?
法国的空军都到哪里去了?法兰西的天空现在难道已经属于了敌人的军队?
人们难道就将走向一种彻底的崩溃?
投向营地中那些门窗紧闭的棚屋的简单一瞥,为士兵们指明了亟待他们去完成的任务的范围,以及他们任务的不明朗。
他们即将冲向空无,没有人说得出,所有这一切又将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