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发以来,露易丝就一直在问自己,假如步行的话,他们是不是会走得更快。汽车开始在圣旺大道[18]上颠簸,活像是在打嗝和抽噎。
“这都是火花塞的问题,”儒勒先生说,“它们得好好地去一去污了。”
这辆标致汽车是1929年的一款式样,双门的,他一共开出去过四次,第一次是把车子从车行中开回来,结果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就撞上了一辆运牛奶的卡车,于是,人们也就把开回到车行去的那一趟,看成为它的第二次出车。他再次开它出来已经是第二年的事了,为的是去参加一个居住在热讷维利耶[19]的远房表姐妹的婚礼。如今,则是它的第四次出车。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车身的油漆颜色已经发暗,但是,每隔两个星期,儒勒先生总会好好地擦洗它一回。而出于某个很晦涩的理由,他总是让车子的油箱和水箱保持着充满的状态,总要检查备用轮胎的状态。
从儒勒先生的动作中,人们感觉到他缺少驾驶实践。从一出发起,他就换掉了他那双擦得油亮的皮鞋,换上了方格莫列顿呢的便鞋,这兴许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更为便利。
露易丝本来都想放弃了,但餐馆老板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驾驶着这辆汽车如同开着一辆农用拖拉机,瞧他的那副样子,看来就差等着故障或者事故的到来了,而这,倒是也不会来得太晚。
在一番没完没了的等待之后,他们终于让人重新给轮胎打足了气。于是,他们走上了奔向巴黎南出口的道路,交通流量很密,汽车行驶得很慢,就像乌龟爬似的。
“我们幸亏还带上了一桶油,这么做很对,嗯,是不是?”
汽车里满是一股汽油味。
从奥尔良大道那段路起,车流人流就只是朝一个方向而去了,一路朝南,一辆辆车子中满是人,还有行李箱、硬纸盒,有的车顶上还绑有床垫子。
“他们对你说‘一路朝南’,是这样的吧?”儒勒先生问道。
这已经是他第十次问这样的问题了,而在露易丝的回答之后,他第十次地重复道:
“要找到他们,可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次,他还补充了一句:
“我们,车子开得像乌龟爬,而他们,他们应该像兔子那样奔跑!你倒是说说看,一长溜这样的车子,是不会在堵车队伍中被卡死的。”
露易丝越来越意识到,这一举动注定要走向失败。儒勒先生说得有道理。他们不仅被卷入一股越走越慢的车流之中挪动,而且,他们还对目的地没有丝毫的概念。
“南面,假如不是奥尔良,那又会是什么呢?”露易丝问道。
在这样一个军事战略家身上,发生此类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毕竟,儒勒先生的种种地理概念和定义也都是模糊的。他只是频频摇头,带着一种满是怀疑的鬼脸,那就等于在表示,他并没有想得更少。他刚刚点燃了一支香烟,结果,汽车的左翼就剐蹭到了一个水泥支柱上。
跟在寻南街监狱的囚犯后面,在公路上一路追踪,这一计划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但你只要瞧一眼路上占据了三条车道的车流,就能明白,现在,要想回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多数时间里,他们的车都挂着二挡行驶,有时候甚至只挂一挡。一辆辆汽车全都开始遭罪。大约二十点钟时,长长的车队发生了偏向,然后就停了下来。露易丝趁此机会下了车。几乎所有的女性旅行者都在寻找一个能避开他人目光的角落,连最小的小树丛都成了公共厕所,面前会有一大群女人排着队耐心等候,她们还会时不时地往自己的汽车那边瞄上一眼,生怕汽车会突然启动,好在,这样的情况始终没有发生。
露易丝利用了这一段等待期,四处打听着消息。是不是有人看到过一长溜公交公司的汽车,车窗上涂抹了深蓝色的颜料?这问题提得好不突兀。人们实在很难想象,本来在首都城内跑着短途来回的公共汽车,为什么现在会在国道上行驶,还有蓝色窗玻璃的这个故事……露易丝到处都碰壁,人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都说不知道,没有人见到过任何的类似情况。她并没有就此丧失勇气,不仅没有回来上车,反而沿着车流,继续问着那些开车的人,还有那些坐车的人,但是,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否定回答。
她不得不原路返回,就在车流准备重新启程的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的那辆汽车。
“我都有些担心了!”儒勒先生冲她说。
她上了车,把一条胳膊搭在车门框上。
“是您在找巴黎公交公司的那些车队吗?”跟他们正并排行驶的车子上的一个女人问道,“他们在白天早些时候就超越了我们。那时候,我们还在勒克雷姆兰-比塞特尔[20]那一带呢。应该有多长时间了,三个小时了吧。哦,是的,是往奥尔良方向走的。”
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一点了。一道指令,从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地传达过来,人们担心会遭到敌机的轰炸,让所有的汽车关掉车灯行驶。长长的车队便像一条彩灯那样,一辆接一辆地全都熄灭了车灯。由于不习惯黑灯瞎火地行驶,儒勒先生的车子的前保险杠撞上了一辆带自动装卸车斗的卡车,那车上运载了整整四个家庭的人和他们的家具。
囚犯们的车队早在六个小时之前就过去了,而按照眼下的这个速度,就是开上两天车,恐怕也到不了奥尔良……
儒勒先生把车子停在公路边上,下车来打开了大箱子。他回到露易丝身边时,带上了满满一柳条筐的食物,有肉肠、一瓶葡萄酒、面包。跨过路边的斜坡,他在已经有些返潮的草地上铺开了一条厚厚的、白颜色的台布。露易丝微微一笑。
在这整整一个小时期间,逃离巴黎的过程很像是一次夜晚的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