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

安德烈被这一动静弄得很慌张,赶紧从地上捡起了衬衣,匆匆穿上,谁会这样敲门呢,都几点钟了?他紧张得有些弄不清方向,连纽扣都扣不上,他身上突然一阵发抖,从脚一直抖到脑袋,抖完后,又觉得浑身冰冷。敲门声又响起来。

“什么事啊?”

他的嗓音像是从一个岩洞中发出来,他听到了回音,回音又跟另一个回音混淆在了一起。

“是我,先生!费谢警长。”

安德烈朝抽屉瞧了一眼。他记得清清楚楚,那鞭子,他从来就没有放到别的地方过……

“我有一纸文书给您。”

我的天!警方的辟谣来了!他得救了。他朝门口奔去。

“您有文书了?”

“拿着。”

这是一份正式文件,安德烈没能读下来,这事情,他们完全可以做得更简单嘛。《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二条。预审法官巴希尔。他在文本中寻找他期望的相关公告,但没有找到。

“在哪里?”

“这里,”费谢警长说,食指指着纸张的中央,“这是一张传票,法官想见见您,我来陪您走一趟。”

他根本无法集中整理一下他的想法。他提出一个个问题。为什么他们要见他?辟谣有没有发表?还会有什么问题吗?费谢警长瞧着车窗外,没有回答他,他给人感觉好像车上只有他一个人,或者他什么都听不见。

现在,一条木头长椅,一条走廊。一些来来往往的官员,在那里忙着。他们对他说了,请坐下,会有人来找您的。但是一直就没有人来。他们都把他当成随便什么小人物了。安德烈试图让猛烈的心跳平静下来,他都已经有些犯恶心了。他曾要求警方给他辟谣,而他们却让他付出代价。行政系统可不喜欢接受命令。

但是那鞭子……这个问题他始终没能弄明白。他最后一次用鞭子是在什么时候呢?过去的那个星期,从贝特朗广场回来之后。

他停住了。

“在某些偏僻的部落中……通过鞭打……一些野蛮人,您不觉得吗?”

他勉强遏制住一次呕吐,让它留在了喉咙口,他想吐口痰,他那眼睛寻摸了一番,有人吗?没有人。

他有权利走开吗?走廊尽头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员。他可以去厕所吗?他举起了手,像在学校里那样。那警员,远远地,摇了摇头。安德烈强咽下一口带有胃酸味的唾沫。

门开了,一个传达员出现了。

“戴尔库先生,请随我来……”

安德烈走进了法官的办公室,而法官根本没有站起来迎接他。安德烈突然转身,门已经关上了。

“请坐。”法官说,并没有向他问候。

在这里,安德烈·戴尔库什么都不是。他害怕得要命。

他瞧了一眼右边,窗户微微开着。他真想从窗口跳下去。

法官摘下他的眼镜,放在桌子上。

“我就不跟您绕圈子了,戴尔库先生。您涉嫌谋杀玛蒂尔德·阿尚博小姐……”

“这不可能……”

法官一拳打在了桌子上。

“闭嘴!现在,是我在说话,当我提问时,您才能回答!听明白了吗?”

不等回答,他又接着说:

“……谋杀玛蒂尔德·阿尚博小姐,案件发生于九月二十三日十九点到二十四日六点之间。”

“九月二十三日,那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六。”

“啊!当时,我在丰唐日夫人家吃晚餐,我们一共有二十个人!那肯定不是我,我有证人!”

“晚餐一直持续到凌晨六点钟吗?”

“这个……”

“这是您写的吗?”

法官递给他一封信:

我亲爱的:

这是他的笔迹。

你知道,很快地,我们就可以拥有我们的爱情了。我知道你所忍受的折磨。

这是他的笔迹,但又不是他写的。他从来没有写过这些。

我们今天面临着最后的考验。我求求你,最后一次,答应我的要求,不要再给我们如此纯洁如此彻底的爱加上桎梏了。

这张纸却又是他的。

你知道,这将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几个月或几个星期,然后我们就将向全世界大声宣告,再没有任何什么将会把我们分开。

他从来都不会写这样的东西,如此庸俗,如此拙劣,不,绝不会。这不会是他。

我亲爱的妙人儿,请不要强迫我再进一步坚持了……你知道我的决心,恰如你知道我的爱。

安德烈很难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所读的信件上,他的双手重又颤抖起来。

请像我一样,保持住对爱的信念,而爱则是超然于任何价值之上的,高于机缘,高于命运,高于苦难……爱是上帝所创之生命万物中最神圣的善。

你的

安德烈

“这信不是我写的。”

“这信纸是您的吗?”

“是我的,但那就如同是所有人的!无论谁都可以买到它的。”

“是不是同一种?”

法官递给他另一张纸,跟刚才那一张一模一样,在这纸上,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他自己的笔迹:

我亲爱的大人:

首先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请允许我给您写信

您兴许都知道了,通过我们的共同朋友

我特向您,

“这封信是不是您的?”

“但是,您是从哪里得到的?”

“它是在一件睡袍的衣兜里找到的。”

法官站了起来,朝位于他左侧的桌子走了两步,远远地展现了一下一件睡袍,这是安德烈极为熟悉的。

“可是,两个月前,我就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

“既然如此,您又怎么解释我们是在阿尚博小姐的家中找到它的呢?我们还在那里找到了这个,一支钢笔,还有这个,一个墨水瓶。”

“但是,它们难道不是可以属于无论谁的吗?”

“都带着您的指纹呢,这可让我大为惊讶。”

“有人把它们偷走了!在我家!有人趁我不在家时进了我家,把它们偷走了!”

“那您报警了吗?是哪一天的事啊?”

安德烈僵住了。

“这是个阴谋,法官先生,我知道它来自哪里!”

“我们同样还在受害人床底下的一只酒杯上找到了您的指纹。”

“这是一桩阴谋……星期二晚上,我在……”

他一下子住了口。法官现在展示了他的那条鞭子。

“在这上头,我们发现了血迹,但血型不是受害人的那种,有可能是您的吧?一次医学检查无疑能弄清楚您到底是不是使用它的人……”

在杀人罪的指控之上,又渗入了一丝耻辱的色彩。

“假如情况如实,那您就很难否认您经常去受害人的家……”

这一点实在有些可笑,但安德烈的羞愧更多地来自这条鞭子,而不是其他的所有指控。他的脑袋向右一转,又向左一转,不,不是我……

“您的信纸,您的笔迹,您重复出现了四处的指纹,很可能还有您的血型。我现在指控您犯下了对玛蒂尔德·阿尚博的谋杀罪,这还没有包括其他的罪名,例如很可能由此而产生的杀婴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