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纳省的国家安全局,人们知道有更艰难的蹲守行动。每天都是三四个人,很少会派更多。一个警员留在汽车上,每隔两个小时就会开车去转上一圈,去换另一辆车,为的是不引起人们的怀疑,再换个地方,另两个警员则负责跟踪。老一套。
来访者都是一些举止稳当的人,没有疑心,很自信。他们居住在很漂亮的街区。当人们跟踪他们时,跟着跟着,有时候就会跟到某一个部委、一个大餐馆,还有一次甚至跟到了巴黎圣母院,最为常见的是跟去了帕西富人区、第八区……对于挣的是公共职能部门最低工资的警员来说,这不免让他们觉得有些尴尬,但,好在大家都习惯了。
而一个那样的女人,则相反,是人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首先因为,这里几乎从来就没有来过什么女人(自从开始盯梢后,这才是第二个女人);其次因为,这样美丽动人的女人,在整个巴黎城恐怕也找不出太多来。负者监视的警员看到如此美丽动人的身影出现在铁塔街,然后又消失在了大楼的大堂中时,会激动得心跳加速。
雷诺先生也是一样。
他费劲地拖动他那不听使唤的腿脚来接待她,她的姓名没让他想起什么来。罗贝尔·费朗夫人,这有一点儿假名的味道,他一开始并没有回她的电话,但她一再坚持,好漂亮的嗓音。他终于让步了,恰恰也是因为那个嗓音。无论如何,他知道该如何做才能选好客户,那些他并不想始终都黏糊不上的客户。在揭开底牌之前,他以轻盈的口吻引导着对话,但是,面对某些冒昧言辞,他却坚决不后退。他需要知道他是在跟谁打交道。尤其是那天在小巷子里遭遇了一次不幸袭击之后。人们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关此事的任何什么消息,警方也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并没有报案,没有任何消息回馈到他的耳边,一次无耻抢劫的假设得到了肯定,他又能睡上安稳觉了。
这个年轻女郎确实美得光彩照人,但这个姓,费朗……他白费了劲,查遍了《全巴黎电话簿》和《上流社会名录》,哪里哪里都没能找到它。外交官的妻子?高官的夫人?不,她没有戴婚戒,因此,就是没结婚。没有任何个人财产,这个,他是能找到的,他稳步前进。
她递交的不是一本护照,也不是一张名片,而是一份结婚证书。卡萨布兰卡。1924年4月。这样做可是并不常见,人们简直会说,这女人是想不计代价地让她的身份合法化,来证明一些什么,就像是有些人想拼命地掩盖什么。
“这是为了……存钱,您看……”
她掀开了面纱。哎哟喂,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您的钱吗?”
“是的……”
她的脸变成了粉红色,这让你的嗓子里像是塞了一个球。
“钱……一笔个人的财富,兴许?”他冒险问道。
她的脸从粉红变成大红。
“是……挣来的钱。”
他紧张得像是一把拉开来的弓。
“朋友……”
雷诺先生有些吃惊。他的第一个笨女人送上门来了!他很是为之而激动。
一个这样的女人能值多少钱啊?相当大的一包呢,肯定的。他彻头彻尾地放心了。在温特图尔银行联盟的一大批这样那样的客户中,这可是一个真他妈牛的主,这就好比是一位将军,或者一位院士,一种响当当的保证啊。
他为她详细地介绍了银行所能提供的各种服务,这是一种多么宁静而又激动的欣快啊,啊,他是多么渴望它啊,既然他都知道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她提出了一个个问题,显示出她的头脑很清醒。那是当然,在她的职业中,就必须会判断。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就连她的手指头也是那么地美丽动人。
定下了预约的日期,为的是开户头。她到时候会带现钱过来。
“请问有多少钱?”
“十八万……这是最初阶段的。”
我的天!雷诺立即修订了他的上涨估价,一个如此的女子,价格应该不菲。
“但是,带上一笔那么大数目的钱跑来跑去,是不是有些太冒险?”她问道。
一瞬间冒出的本能让他建议道:
“您是不是希望我去您家里……以避免让您……我可以……亲自,总之,假如您希望那样的话……”
“相信我,雷诺先生,”蕾昂丝娇滴滴地说,“这让我都无法拒绝了。”
他张大了的嘴一直就没能合上。他实在很难把那一个个小碎片重新粘住。去她的家中吗?为了吸引资金,那是当然的,但是,她难道就没有欲望,希望能在她的亲朋好友中拥有一个银行家,能够为她出出主意,能够帮她一把,能够让她将本图利?
“您能不能在……下星期过来一下?”
雷诺先生一把抓起了他的日志本,匆忙中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又捡起来,翻开到反面,瞧瞧,瞧瞧。
“星期二吧?说好了,大约十二点钟?到时候,我们再分享一下小点心什么的,您看怎样?”
雷诺先生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使劲地咽下一口唾沫。
她给了他一个地址,在第七区。假如雷诺先生要去的话,那么,他就会找到一家专门为狗猫梳洗的小店铺。
在离开之前,蕾昂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里是不是有……”
“当然有了!”雷诺先生几乎是高声叫嚷起来,为她指了指通向卫生间的走廊。
他瞧着她远去。我的天,多么……
他不得不坐下来。
蕾昂丝进了卫生间,观察了一番,犹豫了一下,戴上了手套……
雷诺先生听到了冲水的声音。年轻女郎回到了他身边,多么地优雅。当人们想到她职业生涯的所作所为,那简直就叫人无法相信。
一到街上,一个安全局的警员立马就盯上了她。结果她却把他带到了蓬马歇大商场,女性内衣专柜,一个男人要想在那里溜达是会很尴尬的,那地方有很多视觉**,顷刻之间,他就不再看得到她了,他把她给跟丢了。
九月二十三日,跟往常一样,两个警员前来蹲守,一个定位于铁塔街,另一个在帕西街,他们等待着最初的约见。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打扮得很漂亮,穿灰色礼服,大约十一点钟来到。十来分钟之后,小组人员冲进了大楼,一共六个人,其中一个是塞纳省检察院财政处的检察员。
前来开门的账目处雇员看到搜查证之后,便后退了一步,仿佛见到了鬼似的,这么说其实倒也不算太假。
雷诺先生听到门厅那边传来的动静,赶紧对客户说了一声对不起,探出脑袋来看究竟,他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说时迟那时快,两个警员早已把住了门,第三个冲进来一把就摁住了他,其余人也随之一拥而入,客户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就要走人,他可不想留在这里碍事。
“我请您在这里再留几分钟。”一个警察说。
“我不能,我很忙。”
他走了一步。
“您已经晚了。”
“您好像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先生!”
“而这才应该是我问您的第一个问题:请出示您的证件。”
威利耶-魏刚。波尔多地区葡萄产业家族,祖传家产,三分之二的产品出口美洲。
“请问您来此拜访的理由?”
“这个嘛,我前来拜访……一个朋友。雷诺先生。人们难道没有权利来拜访朋友吗?”
“带着十四万法郎的小面额钞票吗?”一个警员问。
客户转过身来,警员却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外套,从中掏出来一大摞现钞。
“这不是我的!”
这也太傻了,所有人都明白,甚至连他也一样,他低下了头,跌坐到扶手椅中。
而雷诺先生,他,却一言不发。他的脑子在飞转着思索。
自从他的小本子失踪后,唯一尚存的登记表就留在银行本部中。很显然,警察会找到账簿的,但是他们不可能把它们跟一个个姓名、一个个客户联系在一起。越是在困难的情境中,人们才越能判断出程序的可靠性。现在回头来想一想,他还很庆幸这一抢劫呢。假如他没有挨那一棍,那个小本子就会在保险箱里,司法部门的一个决定就能迫使他把它打开……哎呀,只要一想到这个……
他的来访者被迫签署一份小小的证词,证实他当时在场,并提到了他外套中发现的那笔钱的数目。
雷诺先生刚刚损失了一个客户,这就是他他因让威利耶-魏刚先生受到惊吓而付出的代价,但是,好在事情本身还没有受到牵累。他又回过神来对付官员。
“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下……”
“全都在这儿了!”一个嗓音传来。
警长来到了。他的同行把账本递给了他。
“这些是会计记录!上面记下了来银行存钱的凭证。”
他们对视了一眼。现在所需要的,是客户的登记,但有人宽慰他们说,登记本就放在银行中,而若是没有它,就不可能采取任何的司法行动。
他们开始工作,他们翻腾所有的地方,办公室、客厅、大柜子,连地毯底下,还有墙上挂的绘画背后,全都搜到了。雷诺先生从边上经过,先生们,是不是来杯茶,他坐在了长沙发上,打开了一本杂志,假装对铁路广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十三点钟了,气氛不再是原先那样了。
财政处的警察们准备把很多很多的材料带走,他们工作量极大,却又找不到突破口,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去怪谁,怪这个人在一家瑞士银行开了户头。只要人们无法证实,银行在法兰西的领土上支付了逃避税收的利息,那银行本身就将毫发无损。
“你们这就要走啊?”雷诺先生问道。
他们把那些小箱子和纸箱都搬到了货车上。警长对这件事早已厌烦透了,他更喜欢对付那些真正拉皮条的。
“好的,我,我去撒泡尿……”
“去吧去吧!”雷诺先生回应道,对这一粗俗的用语愤愤不平,看来,这些人在安全部里也都不是什么好家伙。
毕竟也不是那么糟糕的家伙,因为,几分钟后,警长又回来了,手中拿了一个小本子。
“是在抽水马桶后面找到的。这是您的吧?”
雷诺先生死盯着小本子看,不,这不是他的那个本子 ……总之,这又“几乎”就是他的那个本子。跟他的那个本子实在太像了,却又不是他的那个本子。他抓住来,打开,是他的字迹,没有疑问,都是他亲自写下的一行行,他认出来了那些姓名,那些账户号,多少有些明显,他的记忆被它们吸住,就像被磁铁……实在是无法理解啊。他十分真诚地说:
“是的,不对,不是的,这不是我的小本子……”
“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这毕竟是您的字迹,不是吗?”
这个,没有疑问……可是,这个小本子怎么可能在这里呢?而且,是在那样一个地方?
一下子,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脑子里,是那个笨女人干的!
她当时去了一趟卫生间!他目送着她去的!哦,我的天哪!
现在,他终于想起了那个屁股!他曾经见过它的,就是在那天,在大街上,在他前面,那个把鞋后跟弄断了的姑娘!……
“这是假的!”他大叫起来。
“不管怎么说,那上面有你的指纹。”
雷诺先生立即松开了小本子,就仿佛那是一条毒蛇。
“我们会看到,那上面是不是还有别的指纹。”那警察补充道。
银行家在那份笔录上乖乖签了名,脑子里空空如也,像是一个机械玩具。
这个故事真的是不可思议。它预示了一桩漂亮的丑闻。温特图尔银行联盟将被钉在耻辱柱上,它将为它所有的同行付出代价。
一时间里,雷诺先生想到了自杀。
半个月前,保尔很偶然地问了一句:
“请问,妈妈,在圣热尔凡草场那边,还有没有可用的地方?”
租金并不太贵,前一个租房人,法兰西复兴会的航空工作室,很突然地离开了那地方,房东很高兴那么快就又找到了新租户。
“真大啊!”保尔说。
他很喜欢这一片地方,他可以转动轮椅在这里走上很长很长时间,而不碰到任何障碍。在尽头深处摆放的那些宽大的桌子上,博罗茨基先生安顿下他从德国带过来的所有物件器皿。而那些备用器皿以及原材料,仍还装在箱子中。
出于某种迷信,玛德莱娜禁止罗贝尔·费朗进入这个地方。
迪普雷打开了一瓶香槟酒,把盖在那些小烤点盘子上的白色餐巾那么一拉,所有人全都起立,稍稍有些激动。而保尔则有些失望,因为迪普雷只给他倒了一点点酒。
“必须保持清醒,我的小伙子。”
当迪普雷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时,没有人会违背他的。
都已经说定了,下个星期一,博罗茨基先生将开始动手制作最初的三百罐香膏,现在时间很紧,只够用来安装设备。弗拉迪和保尔则辅助他完成那些重复性的任务。
贴标签和装箱工作将安排到半个月以后再做。
一旦实验室(正是这个词用油漆写在了大门上方的那块招牌上:佩里顾实验室)回应了需求,报刊上的宣传运动也将紧跟着开始,一切都得有条不紊地衔接起来,环环相扣,节节相连,这是习惯的做法。不过,保尔认定,一旦产品有了声誉,药房方面的销路也就自然能打开,他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异想天开。
大约二十点钟时,他们关上了实验室的门,迪普雷说:“好了,到时间了。”他似乎一下子变得着急起来,大伙儿都同意,无论如何,他们都喝了香槟酒,他们急切地盼望明天早早来到,可以开始工作。
“保尔将留下来跟我再待一会儿。”当出租车来到时,迪普雷说。
“这是……”
“您别担心,玛德莱娜,我只不过有一些小事情要跟他了结一下,之后,我很快就会送他回去的。”
玛德莱娜有点措手不及,只得让步,但心里头老大不情愿。某种东西显然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可不喜欢这样,她提醒自己,这一点,明天一早就得对迪普雷先生说。
行车途中,他们没有说话。保尔不知道迪普雷是不是在生气,但他的脸比平常要阴沉得多。自己在准备工作中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使得迪普雷先生急迫地要把他单独留下,去他的家里……
迪普雷轻而易举地就扛起了保尔。扛着他一口气连爬四层楼,毫不喘气,毫不停步,毫不言语。
“来吧。”他终于开口说,同时让保尔坐下。
在**。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但是,在房间的一角,还有一个十六岁少女的一丝迷人微笑。
“保尔,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莫莉塞特。她很……很可爱的,你会看到。好的……”
他用手心拍了拍自己上衣的衣兜。
“瞧,我把钥匙忘在实验室里了,我!嗨,不过并不太严重,我去找一下就是了,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一定有很多话可说的……”
他捡起他的马桶包,出了门。
奥尔藤丝肚子疼已经很久了,她多次住院治疗,医生走马灯似的在她的床头忙活,而夏尔却没有丝毫的慌张。他回想起,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在抱怨肚子疼,一会儿是子宫(“我觉得它是在解体。”她这样说过),一会儿则是肠(“要是你知道它有多么沉重啊……”),但是在五脏六腑的这一竞争中,最终占了上风的却是卵巢。对于夏尔,这一切都属于一种过于女人味的,就是说,过于有机体的现实,而这让他很别扭。他一向把这些痛苦看成性格的独特性,或是性格特征,像是某种不可避免的东西,必须跟它共处一体,无法脱离。等双胞胎女儿出生之后,这一点更是在他们的性关系上压上了很重的重量。
她躺在尸**的样子已经面目全非,不是同一个人了。当初,当他的兄长在他眼中显得很老很老时,他始终觉得奥尔藤丝依然惊人地年轻,这让他回想起了他们当初的相遇,那时他们都还只有二十岁。她真正是一个妙人儿,几乎有些飘曳不定,一个小瓷人。订婚期里,他们总是黏糊在一起,打情骂俏,但奥尔藤丝始终拒绝“一走到底”,这个表达法总让夏尔忍俊不禁,尤其因为奥尔藤丝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狡诈。他们在奥尔藤丝的家乡利摩日度过了新婚之夜,那是在市中心的一家旅馆,那家旅馆中的最大一个房间,却并不比其他房间有什么优越之处,地板嘎吱嘎吱响,板壁是硬纸板的。奥尔藤丝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声,她说,我求求你了,但她的整个肉体却在叫喊着相反的话,他们在凌晨终于入睡了。夏尔长久地瞧着她酣睡入梦,在那张大床中显得如此娇小……
真是奇怪啊,这些回忆,它们乱糟糟地返回了,并追溯到了他早以为丢失的很多往事……是的,他曾经很爱她,而奥尔藤丝也只爱他一个。时时刻刻,她都把他看成一个英雄,这样是有些傻,当然,是烧炭党人的那种信任,但最终,这道目光,把他拿住了,夏尔。她是有些讨人嫌,没错,他也因此而每每痛苦地把她给顶回去。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哭了。为他自己而哭,像所有人那样。让他惊讶的,不是眼泪,他本来就很容易动情的,让他惊讶的是落泪的本质。他为一个他所深爱的女人而落泪。这爱情很久以来就只是一段回忆了,但那是他曾熟悉的唯一。
奥尔藤丝死于星期五那天,星期一,棺材将被带到家里来,从那里,送葬队伍出发去墓地。
他本来很担心双胞胎女儿的反应,结果却很惊讶。她们哭着,但很节制,这并不符合她们的本性。她们远比平常更丑陋。阿尔丰斯前来吊唁慰问,表示他愿意做点什么有用的事,她们则好好地接待了他,但如同接待一个表兄弟,谢谢,她们说着,把手帕塞到衣袖中。看到这一切,这样的一种平静,她们忧伤的强烈程度,她们平时持家,以及这次操办葬礼时的成熟方式,夏尔突然想到,她们恐怕会永远都嫁不出去了,她们恐怕会永远都不离开他了,这样的未来让他不寒而栗。
他们通知了亲朋好友。玛德莱娜没有来吊唁,她发来了一封相当客套的信,说她将出席葬礼。
为了做到善始善终,这一“瑞士小本子”事件应该绝对保密,而这却是最困难的。
“想象一下吧……一千多号人呢,这也太……”
人们在形容词上面绊住了。温特图尔银行联盟掌握着五亿资本,在它的保险柜中,兴许拥有来自法国的二十亿存款。
跟在司法部与外交部的同行取得一致意见后,预审法官通知安全部的警长,于九月二十五日清早开始一次突击行动。
就在这一时刻,两三位官员为一组的各个小组同时出现在了大约五十个当事人的家中,在巴黎以及在外省,这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突击税务扫网行动。
他们把贝尔福尔的参议员和上莱茵的参议员从**拉起来,他们叫醒了一个睡在情妇家中的子爵。他们恭恭敬敬地请汽车制造商罗贝尔·标致先生、家具制造商雷伟坦先生、金融广告发行商莫里斯·米尼翁先生,请他们打开他们的家门、他们的办公室、他们的抽屉、他们的账户。一位军队的总督察威胁着要开枪打碎自己的脑袋,不过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反倒哭得泪如雨下。那些主教显得更有派头,奥尔良的主教表现得像是在接待教徒们,还邀请来者喝咖啡。《晨报》的经理放声大笑起来,他妻子却低下了脑袋,像是一个罪犯。亨莉艾特-弗朗索瓦·科蒂,著名香水制造商的前妻,大声嚷嚷着说她跟她的前夫没有任何关系,兴许认为用这一点就能解释那一点。博德里亚尔大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则装出了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气。
行动开始于六点钟。到了九点钟,消息早已在有钱人的范围内迅速传播开了,而那些没什么钱的人则是从报纸上了解到的新闻。
同一时刻,灵车装载着奥尔藤丝·佩里顾的棺材,进入了巴蒂尼奥尔公墓。
玛德莱娜后悔带上了保尔。她一看到迪普雷先生站在附近,在人行道上,在一长排汽车队伍中间,她就被一种可怕的怀疑攫住了。但为时已晚。不到一分钟,他就将打开那辆车的后门,把一个用细绳扎住的小盒子悄悄地塞到后排的座位底下,而那也就万事大吉了。玛德莱娜拉住了保尔的手,紧紧地握住,小男孩心想她一定有什么难处,还真的没错。
队伍进入了公墓,前往家族墓区。好大的一大群人,都排在夏尔和他女儿的后面,正慢慢地向前蜿蜒行进,突然,一阵**发生了。后面有些乱,出了什么事?怎么回事?是谁呢?总之,您是从哪里得知的?在一种蠕动般的运动中,队列把消息一段一段地往前传,它来到了阿尔丰斯的耳边,让他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但所有人都已经在谈论了,再想掩盖真相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他赶紧走向他的老板,碰了碰他的肩。萝丝正在疑心重重之中,认为这个动作表示了同情,便转过身来,朝他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怎么回事呢?”夏尔问道。
就将开始往家族墓穴中下棺材了。夏尔颇有些不耐烦,说:
“怎么回事,是一次搜查吗?”
“是在您的家里。一个小时之前。一个法官、一个警长,司法部门的行动,他们打听了,但是……”
夏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他的女儿们紧紧靠住了他,他透过棺材,看到奥尔藤丝正在冲他微笑,他欲哭无泪,而这一消息,就像一股疯狂的浪潮,狠狠地撞击了他,让他忧伤之上更添忧伤。警方的一次现场突击,但又是因为什么呢?为何恰恰就在送葬队伍出发之后?实在有些不像是真的,他真想好好问一问阿尔丰斯,但他身边早就没有人了,人群早已离他远远的,以示恭敬,让他在短短几分钟里单独一人留在妻子的墓前。而在公墓门口,人们发现了一些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
玛德莱娜对保尔说:
“该回去了,我的宝贝。”
但是,就在她推动轮椅,请边上的人稍微让一让的当儿,夏尔拨开人群,大步赶过来,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女儿。
人们都知趣识相地躲开在一边。夏尔就像是一个戴了绿帽子的倒霉丈夫,所有人都知道得比他清楚。那边来了三个穿便衣的。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说,我难道就不能平平静静地安葬我的妻子了吗?”
“我很遗憾……假如您需要好好地静一静心,我们可以等一等,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需要,我们还是先来了结它吧!到底是什么事?”
人们纷纷让开地方,让保尔的轮椅通过,玛德莱娜随之来到。她正好走到她叔叔的后面时,只听到预审法官说道:
“佩里顾先生,您涉嫌通过温特图尔银行联盟偷税漏税,您的姓名出现在我们从银行本部搜到的一个小本子上,现在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不约而同地,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喧嚷,这情景不仅有些滑稽,简直就是一大丑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夏尔高叫道。
他做了什么不谨慎的错事吗?根本没有啊。他是不是藏了什么黑钱?正好相反,他挣的所有钱全都用在了他的竞选上,他的选民都快把他给榨干了,他现在几乎身无分文了!萝丝和雅馨特紧贴着她们的父亲,就像贝壳紧紧依附在礁石上。
“佩里顾先生,最好还是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回答我们的问题,假如,您的回答让我们满意,您就可以回家啦。请相信我……”
“但是,这故事简直就是鬼话连篇!我连一分钱都没有,您又叫我怎么把钱存到一家瑞士银行里头去呢?”
“这正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事,越早弄清楚越好,佩里顾先生。”
“那好吧,请问你们有传票吗,或者执法凭证之类的东西?”
法官叹了一口气,人聚得越来越多了,他本来是想悄悄地办事的,但他接到了命令:“佩里顾是享有特权的人。一有可能,就把他抓了!”人们需要一个样本。夏尔就是一个很好的样本。法院出示了凭证。夏尔甚至都没想接过来瞧上一眼。事实是,法官就在眼前,他有一张传票,而他,夏尔·佩里顾,被责令跟着警察走一趟,这一切开始在他的头脑中形成了一个形象。他搜肠刮肚地想找到一个词来说明这一切。他找到了一个:“阴谋。”
“哦,对了,他们这是想让我闭嘴啊!这政府!”
“来吧,佩里顾先生……”法官说。
“哦,对了,应该就是这个了!您接到了命令!是我的斗争碍了你们的事!”
预审法官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简单,直率,受上司指派,要来完成一项极其艰难的、他又想竭力圆满完成的任务。但是夏尔·佩里顾妨碍了他。人群议论纷纷,猜测起来,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他们可都是一些政治家、律师、医生、权威人士……其中一个已经上前了一步,神气十足的样子,“请问,先生……”
必须付诸行动了。
“佩里顾先生,我们已经对您家做了一番搜查,而……”
“一无所获吧,哈哈哈!您都想到了一些什么呢,嗯?”
夏尔指着众人为证:
“哈哈!他们去了我家!”
“……而在您的汽车里,我们刚刚找到了二十万瑞士法郎的大面额钞票,我正要请您去证实一下。到我的办公室。请吧。”
这数目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明显的反应。
法官手里拿着一个由牛皮纸包着的盒子,尽可能隐蔽地递到他跟前,让他看到了大沓大沓的瑞士法郎。
这一证实一下子打断了夏尔的大话,也打断了人群的叫喊,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请吧。”法官嗓音平静地说。
得知道一下这是为什么,兴许是直觉上的预感,夏尔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落到了玛德莱娜身上。
落到了坐在轮椅中的年轻的保尔身上。
他张开了嘴巴,像是要倒下。
“你?……”
人们都相信,他突然中风了。
亲朋好友一下子围上来帮忙。
夏尔·佩里顾,在对两个开始大叫大嚷起来的女儿做了最后一个手势之后,离开了墓地,左右是两个警察,前头是一个预审法官。
玛德莱娜留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轮椅的把手。
她本来想溜走,但是,欲望占了上风,她就是要让她叔叔看到她在这里,现在她感觉自己很傻、很恶毒。她父亲兴许会反对她的。她低下了眼睛,瞧着保尔,瞧着他的后脖颈,她每一次看到这脖子,都会心里激动,从无例外,而看到他的前面,他的腿,他那并在一起盖着毯子的膝盖,却不会让她激动,她并不傻,也不恶毒。对她的父亲,她可能会这样回答:“你就别参与到这里头来了,爸爸!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保尔一言不发,伸出手,从自己的肩膀上向后一搭,搭在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