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不请我喝茶了吗,迪特里希先生?”
玛德莱娜在故意玩超脱,她两天以来一直没有睡过一觉。
她在莱比锡大街的一家餐馆吃的晚餐,那一时刻,索朗日恰好应该在音乐会上。那里会发生什么?这个女疯子索朗日为了引人注目还能做出什么来?饭后,她在柏林的大街上走了走,为了平复一下心境,她瞧了瞧自己的表,二十二点了,二十二点三十分了,好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她有些忐忑不安,要是保尔给她在旅馆里留了一张字条,或者给她来了电话,那就太不谨慎了。她注定不会有什么消息的,这让她实在有些受不了。
她躺在**辗转反侧。到早上,她已经折腾得精疲力竭。而眼前,还有漫长的一整天要面对。保尔和弗拉迪应该就在前往巴黎的列车上,这是个星期天。
“是的,睡得很好,迪特里希先生,谢谢您。德国的旅馆行业确实值得称赞。”
“您是不是已经利用这个星期日游览了一下城市?”
“确实。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走出旅馆。在大堂中,在人行道上,人流摩肩接踵,她迈出的任何一步,都不可能不被人报告给君特·迪特里希,那么,最好还是留在客房中不动。她让人把饭菜送上来,有时候她满心都是恐惧,有时候她又愤怒不已。想象中,她是在跟保尔一起旅行。
“我的上司认定费用的数额太高,茹贝尔夫人,我很遗憾。”
迪特里希倒了茶,讲了个关于巴黎的圣热娜薇耶芙图书馆的故事,突然,他直奔主题:
“我们的工程师觉得您提供的材料不够有意思。”
玛德莱娜吐了一口气,立马轻松了下来。他们并没有对蕾昂丝·茹贝尔的身份追究得更细。兴许他们在法国的间谍已经证实,确实无法在巴黎找到蕾昂丝,就像她给他造成的假象那样。至于其他,各人分别演奏各人的乐谱,各人只管自己的事情;在谈判的这一阶段,如若迪特里希接受了她的条件,反倒是一个很糟糕的信号。他原则性的拒绝正好证实了她要卖的那些东西的价值。
“我很失望,迪特里希先生,但是我明白。既然我们到了这一步,我可以信任您,不过我的丈夫倒是一直想跟意大利人打交道。”
“他们可没有钱!”
“这正是我要对他说的!但我丈夫就是那样,当他有了一个想法……‘在欧洲谁都没有钱,’他对我说,‘但实际上,在抽屉底刮一刮,总是能刮出一些钱来的,够买想要买的东西。’在他看来,墨索里尼先生并不负有使命要为希特勒先生摇旗呐喊!比如说,上个月,巴尔博元帅带着水上飞机中队从罗马飞到了芝加哥,那也不是为了虚张声势!那是因为意大利法西斯制度在加强空军力量方面野心勃勃……而我,迪特里希先生,我并不想对您隐瞒,所有这一切离我都太远。那是男人们的故事。”
玛德莱娜站了起来。
迪特里希颇有些尴尬,这是显而易见的。
“假如您允许的话,我只问一个问题。万一我的上司改变了主意,”他低下了嗓门儿,像在说悄悄话,“您知道的,头头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总是朝令夕改的,今天这样说,明天却那样说……您希望‘那些费用’如何打给您的丈夫?”
玛德莱娜又坐了下来。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意见很不一致,迪特里希先生。他希望是一笔转账,而我更希望拿到现金,那样的话,就更……顺手,您明白的。假如您想平息我们家的内乱,最好还是满足其中的每个人。一半一半吧。”
她掏了掏她的包,拿出一张纸。
“这是银行的地址。假如需要的话,显然。”
迪特里希看了一眼,心又悬了起来。他顿生疑窦。
“这个账户可不是……您丈夫的名头。这真的很正常吗?”
“这就是说……是的,没错。这是一个……怎么说呢……不活跃账户。古斯塔夫喜欢保密。有些人总是居心叵测的,到处都有这样的人。”
迪特里希似乎并没有被这些话完全说服。
“最理想的是,”玛德莱娜继续道,“假如您的头头改变主意了,那么,资金的来源要……秘密,希望是这样。它最好能来自于,比方说吧,一家外国企业,显得像是一批订货的付款……”
“我明白……这样,一半的钱打到这个账户上(他用手指尖捏着那张纸),另一半给您,是这样吧?”
“是这样的。”
她站起身来。
“我今晚就离开柏林。您觉得您的头头那么快就会……改变主意吗?”
“完全有可能,茹贝尔夫人。除了现金。这个嘛,会比较复杂。在那么短的期限内……”
玛德莱娜微微一笑,装出一副淘气调皮的样子,仿佛是在逗弄他。
“您该不会对我说,一个像光荣的第三帝国那样的有组织的机体,没有在什么地方藏了一个小小的金库吧!……”
大下午时分,玛德莱娜就像坐在热炭之上,时间快到了,她准备好了行李,不时地到窗户前张望,一遍遍地证实室内的电话没有问题。终于,旅馆的总机通知她,有一个官员在接待厅等她,不过,她并没有看到他来到。
她带着她的文件夹下了楼,那个当兵的接过来,夹在胳膊底下,并用手指了指街道的方向,动作很干脆。他指着旅馆的旋转门,露出一副像是要把她赶走的神态。一辆汽车开上前来,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年轻人坚持说着什么,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旅馆看门人为她做了翻译。
“这辆汽车在等着您,夫人。”
“但怎么会……”
“您的行李随后就到,他说您不必担心的。”
有人给她披上外套,她迈着机械的脚步离开了旅馆大堂,士兵为她打开了车门,她上了车。透过车窗,她看到女服务员把她的行李箱拿了下来。在后排座位上,她的身边,放有一个信封,很厚很厚,上面有一张转账单,写明正在转账给她指定的那个户头,信封里是一大沓钞票,都有她的手那么宽。
咚,咚,是旅馆看门人,她找到把手,摇下窗玻璃。年轻的士兵就在他身边,用德语结束了一句话。看门人俯下身来,为她翻译道:
“迪特里希少校祝您回巴黎一路顺风。”
蕾昂丝逃走了,好一个金蝉脱壳,这姑娘虽说一文不值,但古斯塔夫还是为她那可恶的偷窃行径而沮丧不已。他要来了发明专利证书的副本,但是,那个大日志本不见了,那上面仔仔细细地记录了人们每一天在研究室里所做的事,还有每次检测的结果,种种计划书,种种决议决定,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蕾昂丝应该是在匆忙中带走这些文件的,根本不知道那里头究竟有些什么,这个傻娘们儿。
茹贝尔制订了一个金融计划,试图站稳脚跟,东山再起,他决定卖掉他的公馆和企业,他的根本困难,就是如何评估他准备脱手的那些项目的确切状态。他安坐在他的书房里,重新打开从圣热尔凡草场带回来的那些装档案材料的纸箱,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读着,做分拣,记笔记,对结果做着分析与比较,这一切进行得很慢,花费很长时间,而且常常还非常令人沮丧。
佩里顾家的巨大府邸已经成为了穿堂风之宫。原先的仆佣早在偷窃案的第二天就已被解雇了,茹贝尔只留下了厨娘泰莱丝,她每天两次为他把饭菜送上楼来,而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发现他穿着睡衣,胡子拉碴的,在文件、纸张的海洋中忙活,小心,泰莱丝,绕一下,必须绕过文件资料堆,迈过纸箱子,当她出去时,她的老板依然还埋头在那些故纸堆中,聚精会神,而到了她送来下一顿饭的时候,她常常会发现,前一顿饭他根本就没有动过。创造财富本来就已经很累人了,但恐怕没有什么能比破产还更叫人疲竭的啊。
茹贝尔废除了克里希那边的租约,拍卖了自己住的那座府邸,他以原价的三分之一价格出让了那些工具,以确保手头马上就能得到现钱,经济形势实在太危急了。再也没有人来找他。他不再有价值了。
九月十一日,即蕾昂丝逃亡之后的第五天,几个警察前来找他。他迟迟拖延着不肯下楼去,因为他在忙着对照压缩试验的日期与结果,但同时也因为,在他的脑子里,这一盗窃案件已经转化成了某种利润对照表。他突然抬起了脑袋。是不是有人找到蕾昂丝啦?是不是有人找到他丢失的那些资料啦?于是,一下子,他就出现在了过道中。
来的警察不是上一次的那一个。茹贝尔有些不满,而那两个陪同警察前来的人没有穿警服,看来,他们不是街区的警察分局派来的。一种不安顿时攫住了他。
“我是警察分局局长马凯。能跟您聊聊吗,茹贝尔先生?”
凭直觉,古斯塔夫一下子就明白,某种东西坍塌了。倒得不是方向。他慢慢地下了楼,转身朝向摆在大堂中的马塞尔·佩里顾的巨幅全身肖像,他感觉自己出事了。
像是为了弥补外貌上骇人的平庸,分局长留了一把宽大的络腮胡子,厚得几乎像一根根肋骨,煞是有喜剧意味。他递过来一个证件,古斯塔夫则连看都没有看它一眼。
“我很忙,我很抱歉……”
“您总还有一点点时间可以谈谈您的妻子吧,茹贝尔先生……”
今天,蕾昂丝·茹贝尔夫人,即那个刚刚提交了资产负债表的前银行家的妻子,已被证实就在……柏林!是的,您读得没错,她就在条顿民族的首都!
她甚至还选择了下榻于威廉广场的凯泽霍夫旅馆,这是很受纳粹当局赏识的一家旅馆,希特勒先生本人在进入总理公署之前曾在那里住过很长时间。
人们难道就没有权利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游历吗?当然有啦。但是,必须给我们好好解释一下,出于什么理由,蕾昂丝·茹贝尔夫人于九月九日星期六傍晚时分被人看到走进了一个叫帝国空军部的地方,那不是什么别的,就是德国航空部的办公大楼。
“怎么回事,去了航空部吗?”
“确凿无疑,茹贝尔先生,我们的反间谍人员已经肯定……”
作为闯**江湖多年的银行家,他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肮脏的伎俩,阴险的打击,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会来这样的一招。蕾昂丝怎么会跑到德国人那里去,出卖他的计划?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慢慢地定下神来。
“我妻子于九月六日在我家行窃之后便失踪了,她带走了她的珠宝首饰,还有日常家务支出用的零钱。我已经报警了。我对她的行为并不负担任何责任。”
“嗯嗯……”
警长用指甲揉搓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发出刮擦的声响,像是白蚁在啃噬木头,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古斯塔夫越想到这些,就越觉得这个故事很不真实。蕾昂丝既不够聪明,也不够勇敢,她不会冒这样一个险。一定是有人给他下了套儿,他可是不会往里钻的。
“您认识德国航空部里的什么人吗,茹贝尔先生?”
“不认识。”
“她也不认识什么人吗?
“这个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是您的妻子……”
古斯塔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警长先生,我的老婆是个臭婊子。在我娶她之前,她早就是了,我对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一直在骗我,江山易改,本性难改啊。我最近遭遇了职业上的某些……变故,这您是知道的,而我的妻子,她只对我的财富感兴趣,她觉得她已经捞够了。她偷了一次我们家的公馆,而且干得很笨拙,但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带着一些她根本就读不懂的文件去柏林!”
“然而,她前往了……帝国空军部……总之,九号那天,她就在这个部门中。而她在十一号那天又去了一回。”
警方很纳闷儿。首先,一次掀起轩然大波的破产让茹贝尔家一贫如洗;其次,一次偷窃恰好导致航空计划的不翼而飞,而德国人对此向来就是垂涎欲滴;最后,一个妻子在柏林两次受到航空部的接待。
结论明摆着,十分可怕:一切都带着叛国意味。茹贝尔先生是不是把与国家领土安全直接相关的法国工业机密卖给了德国人?
“您谴责我……犯了叛国罪?”
指控的这一罪名让他惧怕。以前,有人犯的罪还不到这一程度的都被判处了死刑。
“我们还没有到这一地步,茹贝尔先生,但这件事是很麻烦的。”
“该由你们来证明我背叛了国家,而不是由我来表明我是清白的!”
“最好,茹贝尔先生,还是请您把您的辩护词与您夫人的做一下比较。”
“既然她都逃走了,我不认为……”
“她回来了。茹贝尔夫人就在回巴黎的火车上。我们的人从柏林证实了这一点。一过边境,只要她一下车,她将立即被传讯。”
古斯塔夫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说蕾昂丝回来了,那就是说她去过那里。那么,事情就是真的了?他不免有些慌乱。
“不出意外的话,”警察继续道,“明天她将回到巴黎。一旦她到达,假如您认为能与她对质的话……”
“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茹贝尔简直是叫嚷了起来。
天空被撕破了一道口子,云彩散去,他明天就将面对她,他就能一下子压倒这个脏货,他的清白无辜就将大昭于天下。
“好的,很好,为我们做证吧,我要的只是这个……”
边境。
列车停下,天已经黑了,人们下车,检查人员爬上车,打开行李检查。其余的人员则留在月台上站岗,盘问出站的旅客。
玛德莱娜叫来一个搬运工,让他拿上行李,前往检查站,她则递上她的护照。
“佩里顾女士,玛德莱娜。”
他们在奉命监视一个女人的出站,某个叫蕾昂丝·茹贝尔的女人,一个法国人,但显然不是眼前这一位。
玛德莱娜微微一笑,关务员很满意,照片就是眼前的本人,虽然往往不是这种情况,下一个。
天很冷。玛德莱娜转身去看搬运工是不是跟了上来。车站前,几辆出租车正在上客,人们拥挤着想上一辆车。
一辆汽车亮了车灯示意,一个男子下了车,朝她走来。
“晚上好,迪普雷先生……”
“晚上好,玛德莱娜。”
他接过行李,高高举起,动作轻盈得让玛德莱娜大为惊讶。他为她打开车门。她上车,坐下。
“一切都还顺利吧?”他问道,同时启动车子,“您看来很疲惫……”
“我累死了……”
汽车离开了市区。
“迪普雷先生……”
她把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一只轻柔的手。
“迪普雷先生,我这么说兴许已经有些晚了,但我实在很想睡上一觉……这附近,是不是能找到一家小旅店,或者能……我是说,能睡觉的一个房间……”
“我都替您想到了,玛德莱娜,我们一刻钟后就能到,您就可以休息了。”
车子停下,但是她没能醒过来。
“玛德莱娜……”迪普雷一直在催她醒来,“我们到了。”
她睁开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啊,对了,谢谢,请原谅我,迪普雷先生,我的样子应该很像个疯子吧。”
她下了车,天很冷,快点儿,小旅店的门,迪普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是钥匙,在二楼。他搀着她的胳膊,她累得东倒西歪,快去躺下睡觉。
玛德莱娜俯身向他,别让行李留在那里无人看管,里头有很多钱呢……
迪普雷立即转身返回去,玛德莱娜进了房间,很迷人,比她想象的要豪华得多。她脱衣,洗漱。
他没有再上楼来,她从窗户向外瞥了一眼,他在院子里,他吸着一支烟。一只黑猫靠在他的腿上蹭痒痒,他弯下腰来抚摩它,猫拱起了背,它应该发出了呼噜声,玛德莱娜懂它的。
她躺下,她等着。迪普雷先生轻轻敲响了门,腼腆地伸进了脑袋,然后进了门。
“您还没有睡着……”
他有些担忧,坐在了她的床沿上。
“玛德莱娜,我得跟您说……”
她感觉他就要离开她了,她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我已经帮了您……您要求我做的一切,我都已做了。但是,这个……”
玛德莱娜很想说一句话,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的喉咙发紧。
“从我这方面说,这可不是一次爱国主义的冲动,但请您理解我,帮助纳粹……”
“但是,您这是在对我说什么呢?”
“把一项研究成果交给他们,兴许会帮他们……”
玛德莱娜挺起身来。她微微一笑。
“但是,迪普雷先生,我绝不会做一件那样的事的!您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玛德莱娜的激烈程度让他吃惊。
“那么……这计划……”
“我给了迪特里希少校四页东西,它可以帮他证实一下我要卖给他的东西的价值,这没错。但是,我走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是‘被放弃的假设’的文件。他们得花费好几天时间才能弄明白,这是一项不会有任何结果的研究。”
迪普雷也跟着微笑起来。这可是,玛德莱娜心里在想,她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
“现在,迪普雷先生,您愿不愿意过来睡在我这里呢?”
一回到巴黎,保尔就动笔给索朗日写了一封信。“你给我往米兰写信,匹诺曹,你得答应我,好吗?”她当时紧紧地抱住他,抱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想对她说的话充满了悖论。给他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这次演唱会,也是索朗日唱得最少的一次。
他开始写信,但他没有时间把信写完。
九月十二日,巴黎的报纸宣布,索朗日·加里纳托死在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列车上。
弗拉迪拿着报纸,怔怔地瞧着那上面,像是被催了眠。根本不必非得懂法语,她从女歌星的照片就能猜出,那标题宣布的是她的死讯。
保尔没有哭,但开始发起怒来。他让人把他弄下楼,去了报刊亭,买下了所有报纸,然后上楼,细细地读关于索朗日的所有文章,到最后,他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把一切扔得满屋满地。他该怎么办呢?女明星被发现死在列车包厢中,记者们已经赶往了柏林,以期了解更多的情况。帝国方面炮制了一个纯属虚构的故事,对此,报刊没别的可做,只有相信的份儿。人们都说,在一次精彩纷呈的音乐会之后,女歌星坚持要亲自前往希特勒先生的包厢来向他致意。趁此机会,她重申了她对伟大帝国的坚定信念,还有她的期待,以及她的全力支持,以至于总理本人邀请她共进晚餐,但不幸的是,因身体原因,女明星不得不谢绝这一盛情邀请。确实,她声称自己感觉极其疲劳。而官方也很担心她的疲惫状态,建议她取消原定的以后几场演出,并为她安排了次日即前往她希望去的阿姆斯特丹的火车旅行。临行时,她对戈培尔先生和施特劳斯先生说,这次在柏林的演出“将在她心中留下她艺术生涯最重要时刻的记忆”。没有人会怀疑,在索朗日为新制度做了引起轰动的有力宣告后,由情报部所报道的整件事会有虚假成分。
保尔给各家报纸一一写去一封封非常个性化的信。晚上,筋疲力尽的他不禁热泪滚滚。
他哭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拒绝弗拉迪放唱片,让他听索朗日的歌声。直到他悲痛渐渐消减,又能重新听她的音乐,那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时间了。
“这是一个纳粹主义的狂热拥戴者,她在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小小鲜花的陪伴下,下葬在了米兰。”
对于保尔,这一谎言具有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残忍性。他有一种跟他母亲相当相像的愤怒与积恨。
还是那几个警察,他们更愿意事情如他们所料,希望茹贝尔看到的是一个好消息。柏林来的列车到达巴黎已是近傍晚时分,十八点钟,他急于赶去面对这个蕾昂丝,他恨她。
自从他得知了她的背叛(还有她的蠢举,她究竟希望得到什么呢,这蠢女人?),夜里,他会对她说话,打她耳光。早上,他真想猛地打开她的门,把她从**推出去,抓住她的头发拖她走,假如可能的话,他甚至会把她从窗户中扔出去。
假如他的那些文件资料到了德国,那他的整个计划就全完了,他就彻底破产了,但是,假如她能答应进监狱,甚至兴许更糟,那他自身至少还脱得了干系。
他穿上了外套。警察感觉他很紧张,随时都会爆炸似的。他们即将出门。
“怎么回事,你们没有抓住她吗?”
古斯塔夫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没有,茹贝尔先生。她成功地逃脱了海关人员的检查,以及我们在沿路布下的关卡。没有人看到她下车,但是,到巴黎时,列车上就不见了她……”
茹贝尔听到这消息很生气,目光在那两个警察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他后退了一步。
“我请您跟我们走一趟,茹贝尔先生。”
古斯塔夫很惊讶。假如蕾昂丝没被抓住,他们又为什么要带他走呢?他上了车,坐在了后排,就在开车的那个警察身后。
第一个红绿灯处,他瞧了瞧车窗外。
一下子,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做梦还是怎么啦?在一辆跟他们并行的汽车里,他看到的那个人,难道不是玛德莱娜·佩里顾?这是个一晃而过的幻象,却又是那么突然,那么意外……一个“暴烈的”幻象,对了,就是这个词。
她在这里做什么?她根本就不住在这个街区。她会是偶然在这里的吗?
当他来到长了络腮胡子的警长面前时,他的脑子里都已乱成了一锅酱,警长身边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一脸的威严,他并没有介绍自己,看起来却应该是警长的上司。
“我们想,”警长说,“您一定十分清楚您妻子去柏林这件事……”
“这事还是您告诉我的呢!”
“她一定是使用了假证件下了车,现在正在什么地方等着您去找她吧……”
“您开什么玩笑!”
“我们像是在开玩笑吗?”
说话的是那另一个人。看样子是部里头的某个官。司法部的?他打开了一个硬纸板的文件夹。
“您知道曼泽尔-弗劳恩霍夫公司吗?”
“一点儿都不明白。”
“这是一家瑞士企业。名义上,它做的是进出口生意,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它是一家属于德国政府的企业。它从事着德意志帝国所不愿意被公开牵扯进去的一些秘密贸易活动。”
“我看不出……”
“它刚刚转出了二十五万瑞士法郎的钱,到了法兰西航空的账户上,而这个企业是属于您的。”
茹贝尔傻眼了。
“我不明白……”
而他是真诚的。
“法国的反间谍部门得到了情报。有人看到,有几页您的工程计划放在了德国航空部的办公室上。”
“我妻子兴许……”
“假如我们找到您妻子的话,我们会要求她做出解释的……”
这一刻,也说不出是出于什么理由,反正,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是玛德莱娜·佩里顾的那张脸,一个小时之前在街上从车窗里迅速瞥了那么一眼的那张脸。
他没有时间多想,部里来的那个人继续说道:
“眼下,茹贝尔先生,所有的证据因素都集中到了一起,让人认定,您在您妻子的合谋下,把您的研究成果卖给了德国人,那是跟法国政府有契约的研究工程,而从司法层面上说,这属于高层次的叛国罪。”
“等一下!……”
“古斯塔夫·茹贝尔先生,您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