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喧闹笼罩了圣热尔凡草场的那些车间。几个工人登在梯子上,刚刚把一个很宽的招牌挂了上去:

法兰西复兴会

航空研究工作室

室内,茹贝尔让在场的记者全都聚拢到一起,一共二十来人,他们十分好奇地观望着位于二层楼上的过道,它围绕着宽大的工房转了整整一大圈,那里用玻璃墙分隔为一间一间的办公室,人们忙着在里头安放桌子、扶手椅、黑板。

从一辆很大的汽车上,人们卸载下两个全新的勒费弗尔-斯特鲁达尔发动机。

“法兰西航空业,”茹贝尔开始解释说,“就是一百来架飞机,拢共也就十来种不同型号,装备了十五种不同类型的发动机,完全是一盘散沙,缺乏条理!”

与会者感觉他们已经错过了一个插曲故事。他们不明白他们在这里干的是什么。

“这个嘛,”茹贝尔说,“这个研究工作室,就是法兰西与英格兰那些最重要的航空企业的联盟……”

问题飘**在人们的头顶上,像是一团厚厚的疑云:为的是做什么呢?

茹贝尔咧嘴一笑,正准备回答……

“嗯?什么呢?”有人急得嚷嚷起来,“我已经听说了,您能不能重复一下,有劳您了,请您重复一下吧。”

茹贝尔转向右边看看,接着又转向左边看看,瞄准了一只纯属偶然放在那里的大箱子,他站了上去,人们顿时安静下来。茹贝尔用平静的嗓音重复了一下他的回答,这种平静也强调了话语的简单:

“在这里,我们将制造出世界上第一架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我们将进行一场航空革命。”

没有任何人确切知道“喷气式飞机”是什么意思。人们只记住了一点:直到目前为止,飞机始终要靠螺旋桨来飞行,然而,喷气式飞机不仅没有螺旋桨,还会飞得更快。

三天之后,这就成了挂在丁香园餐厅巨大餐桌周围所有聚餐人嘴边的时髦词了。

开胃酒哗哗流淌,当茹贝尔在他妻子的陪同下来到时,餐厅早已笼罩了欢快的气氛,他妻子的确很引人注目,恰恰只因为,她实在不太像是一个妻子。

茹贝尔与众人热烈握手,尤其是跟勒费弗尔先生,他是勒费弗尔-斯特鲁达尔公司的老板和领导者,掌握着茹贝尔机械集团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安德烈·戴尔库本人没能抵抗住邀请。他从来都不喜欢古斯塔夫·茹贝尔,因为茹贝尔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这一次,他还是来见证了法兰西复兴会的成功,他特别渴望表现出他自己也一样,也成为了人物,不为别的,只是自我宽慰的永恒需要。

“戴尔库!快到这里来,我亲爱的!快过来!”

古斯塔夫站起身来,大大地伸展开手臂。

安德烈谦卑地做了个手势,表示他就留在餐桌尽头的位子上好了,不,不,不,古斯塔夫用明确无疑的动作回答他。人们赶紧起身,准备挤一挤,椅子拖动的吱吱声,刀叉的叮当声,一只酒杯打翻了,茹贝尔脑袋猛地一缩,缩进了脖腔中,这让众人大笑起来。人们在古斯塔夫的旁边添加了一套餐具,这样一来,古斯塔夫的对面现在是萨凯蒂和基约多,蕾昂丝在他右侧,安德烈·戴尔库在他左侧。

“我说,我亲爱的茹贝尔,”基约多从餐桌另一边嚷嚷道,“这样,很可能您独自一人就能赢得下一场战争啦!”

这一番话肯定当即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茹贝尔开心地接受了这一玩笑话。

《费加罗报》的记者发难了:

“在您看来,法国的航空业都还没到达一定的高度吗?”

茹贝尔放下了手中的餐叉,双手放平到餐盘的两边,似乎在思考怎么以最好的方式来做解释。

“两年前,国家购买了一种飞机,但它的样机一直停在那里,始终没有飞过一次。您知道它一共订购了多少架吗?五十架!然而,随着希特勒的当政,德国将重装军备。他们的本性是十分好战的。我们的军队需要拥有飞得非常快的高速战斗机。”

这一速度定义在所有人心中引起了反响。十年来,十五年来,速度一直在不断地加快,汽车的速度,火车的速度,世界转动得越来越快,人们实在难以想象,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要把天空排除在这一普世的破纪录速度竞赛之外。一场武装冲突将会突然发生,一支军队将以飞马奔腾的速度像圣米歇尔山的海浪一样突然袭来,对这样的想法,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了。

“理想的是,要接近音速,”茹贝尔补充说,“但是,我们将满足于七百到八百公里的时速,那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茹贝尔这一雄心勃勃的宣告立即在听众中引起了不同的反响,有人觉得他太狂妄自大,有人认为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对此,”《不妥协者》的记者怒气冲冲地发问了,“请问,您已经有了什么秘方吧!”

“我们有了一项很坚实的英国发明专利……”

该项发明专利本属于一个英国的物理学家,他因为无法提供必要的五英镑费用来让它延长期限,就把它给卖了。茹贝尔就此幸运地捡了个漏。纯属最基本的谨慎,他以个人名义获得了它。既然法兰西复兴会就是他本人,那么,发明专利也同样还是属于他本人。合乎逻辑。为了具体运作经营它,他创建了一个企业,还给企业起了一个稍稍华而不实的名,叫作国家航空,仅此而已。合作者提供资金,国家给予资助,工作室给茹贝尔机械集团发去大宗的订单,这之后,反正,他们就坐享其成,他们就给股东们发放专利权使用费,他们就受到国家的祝贺,他们就把好处装进兜里。这些人终将明白,一个出身于银行界的工业家到底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假如国家不理会您的这一套呢?”基约多问道。

茹贝尔把他清亮的目光慢慢地转向在场的所有人。

“没有它,我们照样能做这些事。我们是为法兰西而做的这些事。政府,那只是临时的。而法兰西,它,则始终留存……”

掌声响起,先是零零星星,随后变得清晰、响亮。

一位食客站了起来,带动了其他人,这是一阵欢呼,茹贝尔一一介绍了他那个协会的成员,他们一个个轮流起来,谦卑地低头,向众人致意。

“请告诉我,亲爱的……”

茹贝尔一手搭到安德烈的小臂上。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晚餐达到了**,记者们拿着酒杯前去坐在了另一些工业家的身旁,想捡取一些补充性的信息。

“……我希望您能公开支持我们的运动,好吗?……”

“我不怀疑,”安德烈回答说,“您会在新闻界找到我的很多同行,他们都会‘公开’支持您的行动的。”

茹贝尔点了点头,好的,同意,我明白了。他叹了一口气,神情稍显疲惫,带着突然生出的兴趣瞧着正前方,仿佛他刚才一时间里忘记了来宾们的在场。然后他又俯下身子朝着安德烈。

“您有我们亲爱的玛德莱娜的什么消息吗?”

“很少……我们偶尔碰过几次面……”

“告诉我,您在佩里顾公馆里住过多少时间?”

安德烈有些紧张,赶紧咽下一口唾沫。

“不,您别多想,”茹贝尔赶紧说,他的手一直留在年轻人的小臂上,“我这么问,纯粹是出于好奇,没什么特别要紧的。”

翌日,在《巴黎晚报》的头版上,玛德莱娜读到了古斯塔夫·茹贝尔在丁香园餐厅发表的庄严宣告。

她坐在咖啡馆里,看到报纸头版上古斯塔夫·茹贝尔的照片时,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只见照片上的他一副假装正经的模样,他的一边是蕾昂丝,戴着钟形帽,项链一共有三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神采奕奕;另一边是安德烈·戴尔库,面色苍白如大理石一般,完全是一副偶然混迹其中的样子,跟晚宴的氛围完全不搭界。

玛德莱娜很开心。从来不抽烟的她真的非常乐意抽上一支。

她把报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叫来侍者,付了账,出了店门。

该是去找那位亲爱的蕾昂丝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