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波佩洛,2005(1 / 1)

克拉拉的白色小屋小巧可人,矗立在岩石峭壁的边缘上,从巴克尼酒吧走上来只有短短的一段路。

“你来敲门吗?”抵达时,克里斯汀问道。

卡珊德拉点点头,但没有敲门。她感到忐忑不安,一阵紧张的兴奋突然席卷全身。外婆失散已久的妹妹就在门的另一边。片刻之间,折磨奈儿大半生的谜团将被解开。卡珊德拉瞥了瞥克里斯汀,很高兴有他作陪。

这天早上,在露比出发前往伦敦后,卡珊德拉在饭店的门阶上等克里斯汀,她手里紧抓着伊莱莎的童话故事书。他带了他的那本过来,他们发现卡珊德拉的书中的确有篇故事不翼而飞。书脊装订处留下的缝隙很小,又切除得干净利落,以致卡珊德拉一直未曾注意到,甚至连消失的页数都没引起她的注意。页码上的数字弯弯曲曲,精美繁复,得对书法文体很有研究的人才能分辨出54和61之间的差别。

在驶往波佩洛的路上,卡珊德拉朗读了《金蛋》。当她读着故事时,她愈来愈相信克里斯汀是对的,这个故事是萝丝如何得到女儿的寓言故事。这个事实使她更加确定克拉拉想要告诉她的正是此事。

可怜的玛丽,被迫放弃她的女儿,还要隐藏这个秘密。难怪她会在临终前对女儿吐露真相。失去的孩子会一辈子如影随形地跟随母亲。

里奥现在应该快十二岁了。

“你没事吧?”克里斯汀盯着她,眼中透出关切的目光。

“没事,”卡珊德拉将她的记忆折起收好,“我没事。”当她冲他微笑时,感觉那不再是个谎言。

她举起手,正要拉起门环叩门时,门突然开了。一个丰满的老妇人站在低矮狭窄的门框内,腰上绑着围裙,身体似乎是由两个面团组合而成的。“我看见你们站在外面,”她咧嘴一笑,手指弯过来指着他们,“我告诉自己:‘他们一定就是我的年轻客人。’进来吧,两位,我会为大家沏壶茶。”

克里斯汀和卡珊德拉在花朵图案的沙发上坐下,将罩着拼布套的坐垫放在他们中间,免得太过拥挤。他在这些秀气的装饰中间显得过于高大,卡珊德拉拼命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

一个黄色茶壶昂然伫立在客厅的水手柜上,上面罩着形如母鸡的手工编织保暖罩。卡珊德拉想,它看起来非常像克拉拉:小而警惕的眼睛,肥胖的身体,尖锐的小嘴。

克拉拉拿来第三只杯子,过滤茶叶,将茶倒进杯子里。“我的独门配方,”她说,“三份早茶,一份伯爵茶。”她从半框眼镜后凝望,“我是指,英式早茶。”她加牛奶时缓缓坐进炉火旁的扶手椅内,“我该让我可怜的老脚丫休息一下。为海港庆典安排摊子,我站了一整天。”

“谢谢你抽空见我。”卡珊德拉说,“这是我朋友,克里斯汀。”

克里斯汀的手伸过水手柜和克拉拉握手,她的脸涨得通红。

“很高兴见到你们,”她喝了一口茶,然后朝卡珊德拉点点头,“那位在博物馆服务的女士,露比,告诉了我你外婆的事,”她说,“那位不知道父母是谁的外婆。”

“奈儿,”卡珊德拉说,“那是她的名字。我的外曾祖父休在她还是小女孩时捡到她,她那时在玛丽伯勒码头,坐在一只白色行李箱上。休是港务局长,有一艘船……”

“你说玛丽伯勒?”

卡珊德拉点点头。

“真是巧合。我有亲戚在玛丽伯勒。在昆斯兰。”

“是昆士兰,”卡珊德拉身子往前探。“什么样的亲戚?”

“我妈的哥哥年轻时移居那里,在那儿养大他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兄弟姐妹们。”她咯咯尖笑,“妈妈以前老是说他们会定居在那儿是因为她的名字。”

卡珊德拉扫了克里斯汀一眼。这就是伊莱莎将奈儿放上那艘船的原因吗?她准备将奈儿归还给玛丽的亲戚,奈儿真正的家人?她不想将奈儿带到波佩洛,冒着让人们认出她是艾弗瑞·芒特榭的风险,才选择将她送往玛丽远方的哥哥那里?卡珊德拉认为克拉拉有这些谜题的答案,而她只需要将对话导向正确方向。

“你的母亲玛丽,曾经在布雷赫庄园做过女仆,是吗?”

克拉拉喝了一大口茶。“她在那儿工作直到被赶走为止,那是1909年。她从十岁起就在那里服务,却因为伤风败俗而遭到开除。”克拉拉压低声音,小声说,“你知道,未婚怀孕,在那个时代绝不允许。但我妈妈不是个**的女孩,她很正派。她和我爸最后还是结了婚,合乎礼数。因为我爸染上肺炎,所以婚礼拖延了一段时间。他差点没办法参加自己的婚礼。他们是在那时搬到波佩洛的,手头有一小笔钱,开了家肉铺。”

她从托盘旁拿起一小本长方形的书。封面用包装纸、布料和纽扣装饰,克拉拉打开它时,卡珊德拉才发现它原来是本相册。克拉拉翻到用缎带标示的一页,越过水手柜,将相册递过来。“这是我妈妈。”

卡珊德拉盯着那个年轻女人,她有杂乱的鬈发和玲珑有致的身材。卡珊德拉试图从她身上看到奈儿的身影,嘴巴和奈儿的有点像,嘴唇在不经意间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但照片会让人眼花:卡珊德拉看得愈久,愈觉得似乎在玛丽的鼻子和眼睛中看到了菲尼亚丝姨婆的影子!

她将相册递给克里斯汀,然后对克拉拉浅浅一笑。“她非常美丽,不是吗?”

“哦,是的,”克拉拉边说边调皮地眨眨眼,“我妈是个大美人,当女仆太可惜了。”

“你知道她喜欢在布雷赫工作吗?她离开时是否很难过?”

“她很高兴能离开那里,只是舍不得她的小姐。”

这倒是新的信息。“她和萝丝很亲密?”

克拉拉摇摇头:“我不知道萝丝的事。她老是挂在嘴边的是伊莱莎,伊莱莎小姐如何如何。”

“但伊莱莎不是布雷赫庄园的小姐。”

“嗯,不是正式的,但她很受我妈敬重。她以前总是说,伊莱莎小姐是那片死寂之地唯一的生命之光。”

“她为什么认为那是一片死寂之地?”

“我妈说,住在那里的人都像死人,为了各种理由陷入阴郁而郁郁寡欢。他们都想要他们不该或无法拥有的东西。”

卡珊德拉思索着这个对布雷赫庄园生活的见解。她在阅读萝丝的剪贴簿时得到的不是这类印象,当然,萝丝的生活重心放在新裙子和表姐伊莱莎的冒险上,她只提供了庄园生活的一种声音,而其他人的声音则被掩盖。这显然是历史的本质:偏离实际,以偏概全,不可捉摸,由胜利者书写的记录。

“据我妈说,她的老板,爵爷和夫人都相当难处。他们最后是恶有恶报,不是吗?”

卡珊德拉皱起眉头:“谁?”

“芒特榭爵爷和夫人。夫人在她女儿死后一两个月因血液中毒而死去。”克拉拉摇摇头,低声说,语调中难掩一丝幸灾乐祸,“很惨。我妈听其他仆人说,她在最后的日子里非常可怕。她面容扭曲,看起来像食尸鬼一般咧嘴而笑,从病**逃出去,沿着走廊踉踉跄跄到处晃**。她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紧紧锁上所有的门,疯子似的凄厉号叫着人们不该知道的秘密。夫人最后疯了,而爵爷也没好到哪里去。”

“芒特榭爵爷也血液中毒了?”

“哦,不,不,他没有。他因到异国旅行而散尽家财。”她压低声音,“巫毒之地。他们说,他带回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纪念品。他后来变得很古怪。仆人纷纷离开,只有一个厨房女仆和园丁留下来,陪他到最后。据我妈说,老爵爷去世时,竟然有好几天没有人知道。”克拉拉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伊莱莎逃出了魔掌,不是吗?这一点才重要。我妈说,她到海的另外一边旅行去了。她一直想这么做。”

“虽然不是去澳大利亚。”卡珊德拉说。

“老实说,我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克拉拉说,“我只知道我妈告诉我的事:伊莱莎及时从那栋可怕的庄园里逃跑了,像她一直计划的那样逃离,再也没有回来。”她高举一根手指,“那是这些素描的出处,那位在博物馆工作的女士很喜欢它们。这些素描是伊莱莎的,我在她的东西里找到了它们。”

卡珊德拉差点要问,玛丽是否从伊莱莎那里拿到了那些素描,但她制止了自己。她察觉到,这样问很没礼貌,好像在暗示这位女人她已经过世的亲爱的母亲从雇主那儿偷走了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什么东西?”

“我妈买来的一些箱子。”

现在,卡珊德拉真的搞糊涂了。“她从伊莱莎那儿买了一些箱子?”

“不是从伊莱莎那儿,是买伊莱莎的东西。在她走后。”

“从谁那里买来的?”

“那是一场大甩卖。我还记得这件事。我还是小女孩时,我妈带我一起去的。那是1935年,我十五岁。在老爵爷过世后,一位苏格兰远亲决定卖掉庄园,希望能在大萧条中筹到一些钱,我想是如此。反正,我妈从报纸上读到拍卖的消息,看到他们也计划将一些小物品卖掉。我想,能拥有如此亏待她的庄园的一些物件让她很开心。她带我一起去,因为她说,让我看看她最开始工作过的地方对我有好处。这能让我感激我不是在庄园服务,鼓励我在学校更加用功,以后我的成就会比她大。这招没有多大用处,但我的确相当震惊。我是第一次看到那些奢侈品。我不知道还有人这样挥霍度日。在这个小地方,没有人过得那么奢华。”她点点头,表示她偏好纯朴的生活方式,然后停了一下,盯着天花板,“我说到哪儿了?”

“你正告诉我们箱子的事,”克里斯汀立刻接话,“你妈从布雷赫买来的箱子。”

她举起一根颤抖的手指。“没错,在特瑞纳那边的庄园里。你们该看看我妈看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它们和其他东西一起放在桌上,台灯、镇纸、书籍之类的。我看到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但我妈一眼就看出那是伊莱莎的东西。她握紧我的手,我记得,那是我这辈子的第一次。然后,她好像喘不过气来。我开始担心,觉得我也许该让她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但她不肯听我的话。她抓住那些箱子,不敢走开,生怕别人会买走它们似的。就像我说过的,我倒不觉得那些箱子有什么了不起,但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宝物,不是吗?”

“箱子里是纳桑尼·沃克的素描?”卡珊德拉问道,“在伊莱莎的东西里面?”

克拉拉点点头:“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奇怪。我妈欢天喜地地买下它们,但等我们回家时,她却叫我爸将这些东西搬到楼上阁楼里,就这样放着。我并不经常想到它们,我才十五岁,正全心全意地喜欢本地一个男孩,哪有心思去在乎我妈买的奇怪箱子。直到她搬来跟我住,我注意到她把箱子也搬过来了。这可有趣了,这表示它们对她来说真的意义重大,因为她带来的行李不多。我们一起住在这里时她才告诉我它们是什么,还有它们为什么如此重要。”

卡珊德拉想起露比对楼上房间的描述,那里仍然到处是玛丽的私人物品。是否还有其他珍贵线索埋藏在箱子里,从未被发现呢?她咽了咽口水。“你看过里面的东西吗?”

克拉拉喝了一小口茶,茶现在一定凉了,她把玩着杯子的把手。“我得承认我偷看过。”

卡珊德拉心跳加快,倾身向前:“然后呢?”

“就像我说过的,主要是书,还有台灯。”她打住话头,双颊染上鲜艳的酡红。

“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卡珊德拉温柔地追问。哦,如此温柔。

克拉拉移动穿着拖鞋的脚趾,滑过地毯然后抬头。“我在东西的上面发现了一封信。伦敦一位出版商写给我妈的信。我大吃一惊。我从未想到我妈是个作家。”她咯咯轻笑,“当然,她不是。”

“那封信里写些什么?”克里斯汀问道,“出版商为什么写信给你妈妈?”

克拉拉眨眨眼:“嗯,好像是我妈将伊莱莎的一篇故事寄去投稿了。从信的内容来看,她一定是在箱子里发现那篇故事的,它藏在伊莱莎的东西中间,我妈觉得它值得发表。结果,那是伊莱莎去冒险前所写的故事。不错的故事,充满希望,结局快乐。”

卡珊德拉想着奈儿笔记本里的影印文章。“《杜鹃的逃亡》。”她说。

“没错。”克拉拉高兴地说,仿佛是她自己写了这个故事,“你读过?”

“我听说过这个故事,但我没读过。那是在其他故事出版后好几年发表的。”

“没错。根据信件上的日期,那是在1936年。我妈收到那封信时一定很开心。她一定觉得她为伊莱莎完成了一件大事。伊莱莎走后,她很想念她,这是事实。”

卡珊德拉点点头,她几乎可以找到奈儿的谜团的答案了。“她们很亲密,不是吗?”

“的确是。”

“你觉得是什么让她们如此亲密?”她咬着下唇,步步为营。

克拉拉骨节凸出的手指在膝盖上交握,她压低声音:“她们分享一个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

卡珊德拉体内一阵轻松,她的声音变得微弱:“是什么?你妈妈告诉你了吗?”

“我妈在临终前告诉了我。她一直说那里发生过可怕的事,而做出这些事的人以为他们可以逃过惩罚。她反反复复这样说。”

“你想,她指的人是谁?”

“刚开始,我根本不在意。她临终前的那些时日里常说些奇怪的话,像侮辱我们亲爱的老朋友之类的。她真的精神恍惚了,不再是她自己。但她一直说,‘那全都写在故事里,’她不断说,‘他们将它从那位年轻女孩那儿夺走,让她无依无靠。’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她所谓的故事又是什么。但到最后,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坦白告诉了我。”克拉拉深吸一口气,悲哀地对卡珊德拉摇摇头,“萝丝·芒特榭不是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不是你外婆的母亲。”

卡珊德拉放松地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听到了真相。“我知道,”她边说边握住克拉拉的手,“奈儿是玛丽的女儿,玛丽因为怀着奈儿而被开除。”

克拉拉的表情变得古怪。她轮番看着克里斯汀和卡珊德拉,眼角**,困惑地眨眨眼,然后纵声大笑。

“怎么了?”卡珊德拉问道,她有些惊慌,“什么事这么好笑?你没事吧?”

“我妈的确是怀孕了,但她没生下那个孩子。她在怀孕十二周时流产了。”

“什么?”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奈儿不是玛丽的女儿,她是伊莱莎的孩子。”

“伊莱莎怀孕了。”卡珊德拉扯下围巾,将它放在车子地板的袋子上。

“伊莱莎怀孕了。”克里斯汀戴着手套的手指轻敲方向盘。

他们打开车子的暖气,暖气装置嗡嗡作响,接着转变成断断续续的嘀嗒声,他们正要离开波佩洛。他们在克拉拉家做客时大雾降临,沿着海岸线的路上,朦胧的船灯在鬼魅般的潮汐里闪烁摇曳。

卡珊德拉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脑袋里和挡风玻璃外的世界一样一片浑浊。“伊莱莎怀孕了。她是奈儿的母亲。这就是伊莱莎带走她的原因。”或许她再多说几次,这件事就会变得合理。

“似乎是如此。”

她歪着头,揉搓着脖子。“但我不明白。当我们怀疑是玛丽时,一切都说得通。现在是伊莱莎……我不明白萝丝怎么能得到艾弗瑞。伊莱莎为什么让萝丝抚养艾弗瑞?而且,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除了玛丽之外。”

“除了玛丽之外?”

“我想,他们将此事当成秘密。”

“伊莱莎的家族?”

他点点头:“她单身,年轻,是他们的被监护人,因此是他们的责任。然而她怀孕了,这会造成丑闻。”

“谁是父亲呢?”克里斯汀耸耸肩,“某个本地男孩?她有男朋友吗?”

“我不知道。她和玛丽的哥哥威廉是朋友,奈儿的笔记本里是这么说的。他们曾经很亲密,后来他们闹翻了。也许是他。”

“谁知道呢?我想这一点并不那么重要。”他瞥了瞥她,“我是说,这一点当然重要,对奈儿和你而言,但就论据来说,最重要的是她怀孕了,而萝丝没有怀孕。”

“因此他们说服伊莱莎将孩子给萝丝。”

“这对大家来说都好。”

“我很怀疑这点。”

“我是指社会观感。然后萝丝去世……”

“伊莱莎将自己的孩子带走。这就说得通了。”卡珊德拉看着雾霭在路旁的高大草丛间旋转、翻腾,“但她为什么没和奈儿一起上那艘驶往澳大利亚的船?为什么一个女人抢回她的孩子,却让孩子独自经历漫长艰险的航程到外国?”卡珊德拉沉重地叹口气,“我们愈接近核心,谜团就愈纠结复杂。”

“也许伊莱莎和孩子一起上船了,也许她在旅程中出事了,生病之类的。克拉拉好像很确定她走了。”

“但奈儿记得伊莱莎带她上船,叫她等她,伊莱莎离开后却没有回来。这是奈儿唯一能确定的事。”卡珊德拉咬着大拇指指甲,“真令人泄气。我以为我们今天会得到答案,而非更多问题。”

“有件事很确定,《金蛋》写的不是玛丽:伊莱莎写的是自己的故事。她就是小屋里的女孩。”

“可怜的伊莱莎。”卡珊德拉说,阴郁的世界从窗外飘过,“在放弃金蛋后,那女孩的人生变得如此……”

“孤寂。”

“没错。”卡珊德拉打了个寒战。她明白失去至亲能夺走一个人的人生目的,使她更暗淡,更缥缈,更空虚。“难怪她一有机会便抢回奈儿。”如果卡珊德拉有第二次机会,她会不择手段。

“但这又让我们回到了原点。如果她抢回了女儿,为什么没和她一起上船?”

卡珊德拉摇摇头:“我不知道。这点让人想不通。”

他们驶过“欢迎来到特瑞纳”的广告牌,克里斯汀驶离了主干道。“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说说看。”卡珊德拉说。

“我们应该找个酒吧吃点午餐,好好讨论一下,看看我们能不能理清一切。我确定啤酒能帮助我们思考。”

卡珊德拉笑了:“没错,我发现啤酒通常能让我的心思变得敏捷。能不能在饭店停一下,我想去拿外套。”

克里斯汀驶上林间的公路,然后转进布雷赫饭店的入口。大雾依然笼罩,车道一片潮湿,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驶。

“我马上回来。”卡珊德拉边说边甩上车门。她跑上门阶,进入大厅。“嗨,莎曼珊。”她叫道,对前台接待挥挥手。

“嗨,卡珊德拉。有人来找你。”

卡珊德拉停下跑步。

“罗苹·约翰逊已经在酒吧间等你半个多小时了。”

卡珊德拉朝门外迅速一瞥。克里斯汀正在调收音机。他应该不会介意多等一会儿。卡珊德拉想不出来罗苹要告诉她什么事,但她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

“你好,”罗苹看到卡珊德拉走近时说,“一只小鸟告诉我,你今早和我的表姑克拉拉聊过天了。

乡下的八卦网络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的确如此。”

“你们一定聊得很愉快吧。”

“的确,谢谢。我希望你没有等太久。”

“一点也不。我有东西要给你。我原本可以将它留在柜台,但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卡珊德拉抬高眉毛,罗苹继续说下去:“我周末去了养老院探视我爸。他喜欢听所有发生在村子里的事情,你知道,他曾经是邮局局长,我在不经意间提到你在这儿,在修缮那座矗立在悬崖上、你外婆留给你的小屋。爸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也许老了,但他的心思还是很敏锐,就像他父亲一样。他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有封信得还给你。”

“给我?”

“应该说还给你外婆,但既然她过世了,就该交给你。”

“什么样的信呢?”

“你外婆要离开特瑞纳时去找过我爸。她说,她会回来在悬崖小屋定居,所以请他帮她保管所有信件。他说,她交代得很清楚,所以当一封信寄到时,他依照吩咐将它存放在邮局。他每隔几个月就把信带上山,但那座古老的小屋一直没有人去住。荆棘蔓生,尘土掩盖一切,小屋看起来愈来愈不适合居住。他最后没有再去了。后来他的膝盖开始痛,而且他想,你外婆回来后一定会去找他。照常理,他会将信归还给寄件人,但因为你外婆交代得很清楚,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保管着这封信。他叫我到地下室去,他的东西都存放在那儿。他叫我找一箱注明无法投递信件的箱子,我在里面会找到一封写给奈儿·安德鲁的信,地址是特瑞纳客栈,收件日期是1975年11月。他记得没错。信就在那里。”

罗苹把手伸进手提袋,拿出一个灰色的小信封,递给卡珊德拉。信纸很廉价,薄薄的快变成透明的了。上面的字迹老式而潦草,先是寄到伦敦一家饭店,然后转寄到特瑞纳客栈。卡珊德拉将信封翻过来。

同样潦草的笔迹写道:寄件人,哈莉特·斯温德尔小姐,伦敦巴特斯教堂街37号,SW11。

卡珊德拉记起奈儿的笔记本里提到的段落。哈莉特·斯温德尔是她在伦敦拜访过的女人,这位年迈的女人在伊莱莎住过的房子里出生长大。她为什么写信给奈儿?

卡珊德拉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信封,薄薄的纸很容易撕开。她摊开信纸,开始读信。

亲爱的安德鲁太太:

嗯,我不介意告诉你,自从你来访并询问那位童话故事女士的事后,我整天想的几乎就是她的事。等你活到我的年纪时你就会知道了——过去变成一位老朋友,它们不请自来,拒绝离开。你瞧,我记得她,记得非常清楚,只是你来找我时,我太过吃惊,你在午茶时间突然出现在我的门阶上。我那时不确定我是否想和一位陌生人聊过往时光。我的侄女南希告诉我,我应该和你聊聊的。那些事发生在那么久之前,现在已经无关紧要,因此我决定如你要求写信给你。伊莱莎·梅克皮斯的确回来找过我妈。就那么一次,但我记得很清楚。我那时十六岁,我记得那是1913年。

我还记得,我一开始就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古怪。她穿着淑女的干净衣服,但整个人就是给人突兀的印象。确切说来,她的气质更契合我们这些住在巴特斯教堂街35号的人。她有某种特质,与我们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些时髦淑女非常不同。她穿过大门,走进店里,我觉得她有点烦躁不安,仿佛急着想赶往某处,不希望被看到。她看起来好像戒心很重。她冲我妈点点头,她们似乎彼此认识,而我妈则对她微笑,还叹了口气,我并不常看见她那样叹气。我默默想着,不管这位女士是谁,我妈一定知道她能从她身上赚到钱。

她说话时声音清澈而悦耳,我突然想到我也许认识她。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孩子都喜欢听那种声音,那声音诉说着仙女和妖精的故事,他们毫不怀疑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她谢谢我妈见她,并说她准备离开英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我记得,她很想上楼重访她以前住过的房间,那个在屋顶的可怕的小房间。房间很冷,壁炉早就不管用了,而且很黑,没有窗户。但她说为了缅怀过去,她想看看房间。

那时,妈并没有房客,她老是为租金和他们吵得很凶,因此她乐于让那位女士上楼去。我妈叫她上楼慢慢看,甚至还烧了一壶开水。这可不像我妈的一贯作风。

妈看着她爬上那些阶梯,然后示意我赶快过去。跟她上楼,我妈说,不要让她太快下楼。我习惯服从妈的指示,我若不听话,她总是严厉惩罚我,因此我照她的话做,跟着那位女士上楼。

等我抵达楼梯平台时,她已经将房门在她身后掩上了。我只能坐在那里,不让她太快下楼,但我很好奇。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关上门。就像我说的,房间没有窗户,唯一能让光线照进来的地方就是门。

老鼠在门底下咬出一个洞,因此,我尽可能趴下来,偷偷观察她。她站在房间中央,转身环顾四周,然后,我看着她走到破旧的老壁炉那边。她坐在壁架上,手臂伸到里面去,就那样坐了好久。最后,她终于抽回了手臂,手里拿着一只小陶罐。我一定发出了声音,因为我太惊讶了,她马上抬起头,睁大眼睛。我随即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她将注意力重新转回陶罐上,将它举到耳边,轻轻摇晃。我从她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她听到了什么声音时很开心。然后,她将陶罐藏进裙子隐蔽的口袋里,走向门口。

我赶紧下楼,告诉我妈,她要下楼了。我吃惊地看到我的弟弟汤姆站在门口,仿佛刚刚跑到很远的地方,气喘吁吁,我没有时间问他跑哪里去了。妈盯着楼梯,我也一样。那位女士开始下楼,谢谢我妈让她看房间,但她在赶时间,所以不能留下来喝茶。

当她走到楼梯底部时,我看到有个男人静静站在楼梯旁的阴影里。那位男士戴着奇怪的小眼镜——那种没有镜架,只有夹在鼻梁上的一小块鼻架的眼镜。他的手里拿着一块海绵,当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抓住她,将海绵按在她鼻子上,然后她就昏倒了,马上倒入他的臂弯中。我肯定大叫出声了,因为我妈甩了我一巴掌。

那个男人对我视若无睹,他把那位女士拖到门口。爸爸帮忙将她抬入马车内,那个男人对妈点点头,从胸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妈,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当我告诉我妈我看到的事情时,我又被甩了几巴掌。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这愚蠢的女孩,我妈说,那可能很值钱。我们也许可以借此渡过难关。我提醒我妈,那位驾着黑马的男士已经为那位女士付给我妈一大笔钱了,但这不管用。对我妈而言,钱永远都不够。

我从未再见到那位女士,我也不知道,她在离开我们后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漫漫的人生长河中,总有我们不愿回忆的悠悠往事。

我不知道这封信对你的研究将有多大帮助,但南希认为我最好写信给你。我已经这么做了。我希望这是你要找的解答。

哈莉特·斯温德尔小姐敬上

1975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