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丹让胜利看起来那么容易。只有菲尔·杰克逊和公牛队的核心圈子才知道，三连冠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而乔丹已经可以凭借巨大的意志、心理强度，甚至恐惧去取得成功。

然而，这个被决心紧紧包裹的球体在1993 年的夏天松动了；他被卷入了麻烦与痛苦的旋涡。造成这一情况的是詹姆斯·乔丹，他身边的世界也正处于崩塌之中。詹姆斯·乔丹要面对一位芝加哥妇女提起的生父血缘确认诉讼案；他跟拉里在Flight 23 惨败后开始的新生意现在也不行了，政府已经介入，要征收欠税，供货商则从货架上拿走东西以抵债款；他还忙于与德洛里斯的恼人争斗；二人的共用银行账户已经被冻结，从而毁掉了他的最后一点商业信用，工资发不出去，秘书的每一通电话似乎都带来更多坏消息。据西丝说，父亲向孩子们疲倦地抱怨，他妻子正试图在孩子们眼前将他摧毁。

1993 年7 月22 日，詹姆斯和德洛里斯·乔丹各自离开位于夏洛特郊区的家，去往两个相反的方向。乔丹太太坐飞机去芝加哥见儿子，乔丹先生则钻进了自己的蔓越莓色雷克萨斯，穿越整个州，到彭德郡去参加老友的葬礼。这辆雷克萨斯——他儿子赠予的礼物——是詹姆斯·乔丹很骄傲的东西。车牌号矜夸地写着UNC00231 。他第二天的计划是飞去芝加哥，参加儿子举办的名人棒球赛。再之后，他的妻子和儿子准备到加利福尼亚去度个假。

1　UNC 是北卡罗来纳大学的缩写。

乔丹先生的57 岁生日1 来了又去，直到8 月2 日，他的大女儿接到他秘书的电话。她告诉西丝说，自己很恐慌，因为通常詹姆斯·乔丹每天都会打个电话来打个招呼，但现在已经有差不多两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西丝这时候才了解到，父亲的生意处于多么悲惨的境地。工资支票已经跳票了，雇员们因此纷纷离职。秘书还告诉西丝，乔丹先生没有搭乘7 月23日去往芝加哥的飞机。

多年以来，詹姆斯·乔丹经常会一次出门好几天，试图与儿子忙碌的赛程保持步调一致。“他经常会独自出门，”他儿子后来解释说，“当他跟我母亲发生争执的时候，又或者有时候他就是想独自待上一阵子。他很享受退休时光，可以在任何时候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所以这种情况并不特殊。”

西丝给母亲打了电话，她刚结束大约两周的旅程，回到家中。秘书的忧虑现在传到了她这里。德洛里斯·乔丹注意到房子还跟自己离家时一模一样，**没有人睡过。但她还是安慰女儿说，不管詹姆斯·乔丹去了哪里，她很确定，那一定是他自己的主意。

增长的忧虑

8 月4 日，西丝再次打电话到父亲的公司，发现他还是没有音讯。两天后，她得知，母亲和拉里已经去过了公司，德洛里斯·乔丹付掉了所有账单的欠款。在西丝看来，这一做法似乎标志着父母间的冲突可能即将结束。那个周末，西丝给母亲去了电话，德洛里斯·乔丹说她怀疑乔丹先生现在在希尔顿海德岛，因为他一直想搬去那里。

1　詹姆斯·乔丹的生日是7 月31 日。

几天之后，邻居打来电话，叫西丝看电视。詹姆斯·乔丹的雷克萨斯找到了，已遭肢解和肆意破坏。听到这个消息， 迈克尔立刻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他很珍惜那辆车。”乔丹后来说。

警察于8 月5 日在北卡罗来纳州费耶特维尔（Fayettville）一条大路旁的树林里找到了雷克萨斯。车子的后窗被砸碎，立体声扬声器、轮胎、夸张的车牌都被拆掉了。警方通过一位雷克萨斯代理商一路追踪车子的信息，然后联系上了乔丹一家。警方搜寻了车子周边的区域，但一无所获。

他们可以确定，乔丹先生参加了7 月22 日的葬礼，当天晚上跟一位女性朋友闲聊了一阵，随后离开，准备开三个半小时的车回夏洛特。

“对乔丹先生来说，连续几天不让他人了解自己的行踪并不罕见，但20 多天显然有问题。”坎伯兰郡（Cumberland County）治安部门的阿特·宾德（Art Binder）警监对记者说。

得到消息后，乔丹立刻赶赴北卡罗来纳。警方很快就将车子与8 月3日在南卡罗来纳州麦科尔（McColl）一处沼泽地里发现的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联系了起来。本地验尸官后来承认，尸体被装在裹尸袋里，一天当中大部分时候都扔在自己皮卡的后面。南卡罗来纳警方最终进行了尸检，拍了照，确认受害者的死因是胸部被一颗点三八口径的子弹击中。8 月7 日，一位兼职验尸官从身份不明的尸体上取出了颌骨和手掌，然后下令火化了尸体。

“这是我的决定，我不得不这么做。”在受害人被证实是迈克尔·乔丹的父亲后，验尸官蒂姆·布朗（Tim Brown）告诉记者，“我手上有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但是又没有冷冻措施。”

1　非洲卫理公会（African Methodist Episcopal），美国的一个黑人基督教会。

乔丹一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们马上安排了葬礼，于周末在蒂奇的洛克费什AME1 教堂举行。与此同时，警方迅速追查到，雷克萨斯内的一台手机曾给北卡罗来纳州兰伯顿（Lumberton）的两个18 岁少年打过电话。就在乔丹一家在蒂奇举行葬礼的同一天，警方逮捕了拉里·马丁·德梅里（Larry Martin Demery）和丹尼尔·安德烈·格林（Daniel Andre Green），控告他们一级谋杀、密谋持械抢劫、持械抢劫。格林两个月前刚获假释，此前他因在罗伯逊郡（Robeson County）持致命武器进行袭击、有杀人和持械抢劫意图而服刑了将近两年，罗伯逊郡治安官休伯特·斯通（Hubert Stone）如是说。

根据调查，詹姆斯·乔丹受害的情况如下：7 月23 日清早时分，他将车停在95 号州际公路靠近兰伯顿的一个光线充足的地方。两名少年手上有枪，据说前一天晚上就等在附近的出口处准备找人抢劫，而乔丹显然是想驶离公路、靠边休息一会儿。阿特·宾德警监说道。

两人开枪杀死了乔丹，直到翻开他的钱包时才知道他是谁，宾德说。

“他们一意识到这是迈克尔·乔丹的父亲，就立刻想竭尽所能来掩饰他们的行踪。他们花了一些时间来研究，然后选定南卡罗来纳作为尸体藏匿处。”

他们开了30 英里，来到刚过南卡罗来纳州界的一个偏僻的地方，把詹姆斯·乔丹扔进了湿软的沼泽地里。他们又用了三天的雷克萨斯，给自己录像，夸耀这一事件，然后把车子停在了费耶特维尔郊区的一条土路上，离抛尸地大约60 英里。

“随着真相水落石出，你会发现，乔丹先生所遭遇的是那种完全随机的暴力行为，也正是所有民众最忧虑和害怕的。”北卡罗来纳州调查局局长吉姆·科曼（Jim Coman）说，“这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头上。”

猜

测

事情立刻激起了许多的阴谋论。为什么要匆匆火化尸体？为什么没人报告詹姆斯·乔丹失踪？为什么他消失了几周，全家人却还毫无疑虑？

谋杀跟迈克尔的赌博有关系吗？为什么他的57 岁生日就这么过去了，他家里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失踪？谜团变得越来越多。德洛里斯告诉警方说，她丈夫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是在7 月26 日；还有一个当地的便利店销售员报告说，在报道的案发日期后几天，她在店里看到过一个詹姆斯·乔丹模样的人跟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后来的调查结论认为她们两个人都弄错了。

与此同时，一家人还要面对8 月15 日星期天的情绪化的仪式。教堂里挤满了人，外面的人更多。乔丹缓缓走上讲台，对着台下的两百名吊唁者发表演讲。B.J. 阿姆斯特朗、艾哈迈德·拉沙德和大卫·法尔克也都在场。“我一直好奇被这些人挡住是种什么感受。”他微笑着说。

乔丹温柔地说起——嘶哑的声音饱含深情——他父亲的品质。他感谢了父母，谈到他们为抚养和教育孩子、鼓励他们设立自己的生活目标而做出的努力。

“别去细想他的死亡，但请祝福他活过的人生。”乔丹这么说他的父亲。

然后他紧紧地拥抱了母亲，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随后护送她离开教堂到墓地去。在社区许多人的记忆中，詹姆斯·乔丹是一个勤奋的年轻人，他乐于助人，总是知道如何把事情搞定。

“他能让你一直开怀大笑。”詹姆斯·乔丹21 岁的远房表弟、住在附近的石岬的安德烈·卡尔（Andre Carr）牧师告诉《芝加哥论坛报》，“似乎他总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可以说。他灵魂里有某种东西，他有幽默感，他是每个人的朋友。初次见他，你会觉得好像已经跟他认识一辈子了。他是那种希望一切事情都令人振奋的父亲。他是一个那么快乐的家伙。”

下一个周四，乔丹通过法尔克的办公室发表声明。“在这艰难的时期里，许多和善的语词和体贴的祷告鼓舞了我们的精神。”他说，“我还想要感谢地方、州和联邦的法律执行官员们所付出的努力。我试图用一种能让父亲感到骄傲的方式来处理强烈的失落和悲痛情绪。我无法理解其他人怎么会故意在敞开的伤口上撒盐，含沙射影地说，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生活中的缺点和错误造成了父亲的死亡。”他严厉批评了“无中生有的不实报道”，说它们侮辱了他的家庭。

乔丹本来计划在周五去弗吉尼亚州利斯堡的兰斯唐度假区（Lansdowne Resort）参加罗斯·埃尔德（Rose Elder）高尔夫邀请赛。下个周二他还要决定是否去弗吉尼亚州伍德里奇（Woodridge）的七桥高尔夫俱乐部参加他自己的“迈克尔·乔丹/ 罗纳德·麦克唐纳（Ronald McDonald）儿童慈善名人高尔夫经典赛”。他最终决定在两场比赛中都低调露面，虽然无线电波里还充斥着关于他父亲之死的猜测。

“在芝加哥，诺姆·范利尔（Norm van Lier）搞得我们很不舒服。”菲尔·杰克逊回忆起当时已经转行电台播音员的前公牛队后卫，“他在传播各种理论，关于乔丹父亲之死、赌博、NBA 以及相关的种种。迈克尔不得不去找范利尔，说：‘诺姆，别再说什么赌博啊，NBA 啊，大阴谋啊这些东西跟我父亲之死有关了，这里面没有阴谋。’这就是人们心中的偏执妄想，有时候真的能让你发疯。”

从他们最初共事开始，杰克逊就展现出强大的直觉，知道如何鼓励和支持乔丹。主帅已经成了乔丹的伙伴和向导，乔丹对杰克逊也是如此，他们各自的想法和洞察力总是能激励对方。但现在，篮球在乔丹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他在父亲去世后的几周里十分挣扎。

随着训练营在秋天临近，大卫·法尔克告诉杰里·莱因斯多夫，乔丹准备退役。詹姆斯·乔丹之死并没有作为原因被提及，但老板明白，是痛失至亲的悲恸造成了这一决定。立刻就有猜测说，乔丹退役是为了抗议自己严重偏低的合同。但莱因斯多夫驳斥了这一说法：“迈克尔对我说：‘这与钱无关。我不想打篮球了。我想退役。’”

“那你想干什么？”莱因斯多夫问乔丹。

“我想打棒球。”乔丹告诉他。

老板回忆道，他问乔丹有没有跟杰克逊谈过，乔丹说自己对此有点犹豫。“我知道菲尔，他是心理大师，他会试图进入我的脑子，看看我处于什么状态。”乔丹回忆说。

但乔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杰克逊肯定了解该怎么按下他身上的按钮，但当他们见面时，他还是小心、轻柔地慎重行事。他指出，乔丹拥有上帝赐予的伟大天赋，而离开篮球会让数以万计的球迷失去这份天赋的泽被。

杰克逊说他应该再想想自己的决定。但乔丹非常坚定。“不，就这样了。”

他说。

乔丹有一个问题要问杰克逊。他想知道主帅会怎样帮他度过又一个82场的常规赛季，因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动力，看不见一点挑战。杰克逊没有好的答案。乔丹不希望自己的生涯有一个惨淡的收场，技术逐渐弱化，还要面临过分的批评，就像朱利叶斯·欧文那样。

于是杰克逊干脆改换了路线，问乔丹有没有想过暂时性的休假。但这也不行，乔丹不想逗留徘徊，不想拖着。杰克逊明白了。他对乔丹说，自己会跟他站在同一边。然后主帅告诉乔丹自己爱他，接着开始流泪。虽然早就知道离别并不容易，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在乔丹通知队友和教练们时，他们的强烈情绪还是让乔丹措手不及。托尼·库科奇——他刚刚来到美国加入公牛队——表现得特别情绪化，这让乔丹很是震动。他的其他队友看起来也同样伤感。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人们可以在一起工作数年，却不知道相互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约翰尼·巴赫回忆起乔丹通知教练组时候的情景：“他说：‘伙计们，我要退役了。’我无法相信。我们祝他好运。那是让人惊愕的一天。”

1993 年10 月6 日，乔丹公开宣布，自己从公牛队退役。“如果父亲还活着，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他在发布会上说。

“今后五年，”他说，“如果动力回来了，如果公牛队愿意拥有我，如果大卫·斯特恩让我回到联盟，我可能会回来。”这句话激起了更多的阴谋论，纷纷猜测说，乔丹是在跟大卫·斯特恩的交涉中被吩咐退役的，甚至可能是被迫的。

戴夫·金德里德再次加入了讨论：“这会是一笔交易吗？‘嘿，M. J. ，你退役，我们撤掉调查。’乔丹是否接受了NBA 总裁大卫·斯特恩的建议或者命令，转身离开——去打棒球或者别的什么——从而让赌博事件完全平息？”

《体育画报》还推测说，乔丹的离开是为了躲避NBA 对他赌博的最新调查，而且乔丹没有在新闻发布会上提到赌博的事情。

法尔克和斯特恩都断然表示，乔丹的赌博和退役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斯特恩补充道，那些这么暗示的人实在是“痛诬丑诋，令人作呕”。

斯特恩告诉记者们，联盟对乔丹的最新调查现在已经停止，强调自己非常确定乔丹没有赌过NBA 比赛，也不会因赌瘾而遭受伤害。

再后来，2005 年在《60 分钟》中接受埃德·布拉德利（Ed Bradley）的采访时，乔丹终于承认了这个问题。“是的，我确实让自己陷入了本来不会遭遇的处境，我打破了应有的限度。”乔丹对布拉德利说，“这会成瘾吗？是的，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如果你情愿把你的生活和你的家庭置于危险之中，那么，是的。”

据桑尼·瓦卡罗的观察，乔丹对NBA 来说如此巨大、如此重要，他是唯一一个能从这样的赌博丑闻中全身而退的人。一个没那么重要的球员就会被禁赛。他还补充道，NBA 在这件事上选择了停止调查。

大卫·斯特恩似乎不太可能会强制乔丹退出联盟。但乔丹后来却对斯特恩大发脾气，为他没有对把詹姆斯·乔丹之死与他儿子的赌债联系在一起的阴谋论——没有任何一份调查指出存在这种可能性——做些什么而愤怒。

退役来得如此迅速，他都没来得及告诉母亲，她当时在非洲。“我跟迈克尔的妈妈和一群小学生一起在肯尼亚。”公牛队副主席史蒂夫·施沃德回忆说，“那之前都很平静。我们在肯尼亚一个偏僻的地方旅行，住在帐篷里。没有报纸，没有电台，没有电视机，什么都没有。我跟大家说，可能已经世界末日了，但我们也没法知道。两天后，我们飞回内罗毕（Nairobi），十天中第一次回到有文明的地方。我下了飞机，登上带我们去吃午餐的大巴。司机在看报纸，一份叫作《民族日报》（Daily Nation）的画报，肯尼亚的全国性报纸。背面是一张球队的照片，大标题写着：‘迈克尔·乔丹退役。’我以为那是什么人开的烂玩笑。但事实是，那之前两天，迈克尔宣布了退役。显然，迈克尔的妈妈并不知道。我去找她，感谢她把儿子借用给我们九年的伟大。她说：‘你在说什么啊？’我说：‘乔丹太太，你儿子两天前退役了。’她说：‘他退役了？我不相信！’于是我去拿了报纸给她看。我们就是这样知道迈克尔退役的消息的。”

“那天的晚饭，我给大家买来了香槟，为乔丹的伟大生涯干杯。但当我回到芝加哥的时候，就没有这种喜庆的气氛了，人们都沮丧极了。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完全出乎预料，人们就像是帆船失去了风一样，十分泄气。”

可能最感到空虚的是NBA 高层，他们现在不得不想办法找人来替代篮球史上最有吸引力的球员。讽刺的是，也有报道说斯特恩曾经劝过乔丹不要退役，但是没有人对这一报道进行过深入的讨论。那个问题会永远萦绕不散，也成了乔丹巨大怒气的另一个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