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在芝加哥休息上几天，乔丹有一处简单的避风港——他岳母位于南区的家。他可以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出神，一边饱餐多萝西·范诺伊（Dorothy Vanoy）做的老式芝士通心粉。胡安妮塔怀孕六个月了，还带着个好动的两岁小家伙儿；母亲的家同样也是她的避难所。对于乔丹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关注克劳斯在休赛期升级阵容的各种动态了。

公牛队在休赛期花了不少钱来修正球队阵容中几个明显的弱点。杰克逊喜欢大个儿后卫，大个儿外线防守者，因为这些人可以实现他的紧逼防守。再加上巴赫早就指出，他们需要一名强硬的、有经验的后卫。这名后卫可以在乔丹用力过猛、想要接管进攻时站出来骂醒他，让他见鬼去。丹尼·安吉符合要求，萨克拉门托也愿意交易他，然而掌控着国王队的是公牛队前主教练迪克·莫塔，他不愿做任何有利于老对头杰里·克劳斯的交易。

又一次，注意力的焦点转向了沃尔特·戴维斯，他现在是丹佛的自由球员。乔丹同意调整部分合同，帮助公牛空出点薪金空间来，但这些钱只能用来与戴维斯签约。合同几乎就要谈成了，但戴维斯的妻子却明确表示想留在丹佛。乔丹很震惊。

1　NCAA 的一个传统强区。

于是克劳斯决定搞来新泽西的丹尼斯·霍普森（Dennis Hopson）——大十区1 前年度最佳球员、曾经的高位秀——以补强后卫线的深度。为了增强小前锋位置上的防守力度，他们找来了克利夫·莱文斯顿（Cliff Levingston），亚特兰大的自由球员。克劳斯还签下了来自北卡罗来纳大学的落选秀、前锋斯科特·威廉姆斯（Scott Williams）。队中终于又来了一个“焦油踵”，这让乔丹很兴奋，立刻把威廉姆斯纳为自己的小弟。队中的两位1989 届首轮秀，B.J. 阿姆斯特朗和斯塔西·金也都变得更加成熟，可以提供更多的帮助。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皮蓬能力的进一步提升，他完成了从侧翼球员到控卫角色的转变。杰克逊说：“他现在拥有跟迈克尔一样多的球权了。他已具备统治的力量。”

皮蓬已经在训练中跟乔丹对位了三年，他带着这些经验来到了训练营。

他的竞争态度有了转变，这可以从他的得分欲望上看出来。他同样希望成为迈克。说得更具体一点，他希望能从球队得到更多的钱；篮球的生意是以数据为主导的，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分。唯一的问题是，他新生的欲求给杰克逊使用三角进攻的计划又添了一份阻碍。

公牛队一上来就出师不利，输给了费城，查尔斯爵士的得分压过了飞人殿下，37∶34。两人进行了深入的垃圾话交流。公牛队随后陷入了开季三连败，前三周只有5 胜6 负，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第九场比赛，在西雅图，乔丹在比赛过程中一直在跟多嘴的新秀加里·佩顿（Gary Payton）对飚垃圾话。乔丹砍下33 分，公牛队轻松取胜，但他只打了27 分钟，这更增添了他的担忧：杰克逊是不是在阻止他拿到得分王。

释

放

平庸的开局促使莱因斯多夫给主帅打了不止一个电话，但即使是最近距离的观察者也看不出杰克逊有任何冒汗的迹象。电话不会给杰克逊带来多少困扰，真正的麻烦是乔丹和皮蓬习以为常地无视温特的进攻体系、一对一单挑对方防守。乔丹这么做的怂恿者和早期同谋是约翰尼·巴赫，他会低声说着自己的主张。“约翰尼会说：‘让三角战术去死吧。只管自己拿球得分就好，把其他人都清空。’”乔丹回忆说。

杰克逊容忍了巴赫的抗命犯上；这确实在球队打法的转变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你得不时地把他从三角进攻中释放出来一会儿。”巴赫在2002 年的一次采访中如此解释，他深信自己的做法是有必要的。巴赫信任温特的进攻体系，但他也看出，球队的招牌球星需要为之做出一定调整。乔丹是阅读防守的大师，所以三角战术在他身上将更具魅力。尤其是当剧本上的一切都一一实现时，某些独特的事情就会发生。乔丹过去曾经在迪恩·史密斯的进攻体系中完全交出了自己，现在他正在探索把三角战术与自身优势相结合的方法。看乔丹的灵性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展现，实在是一件太迷人的事情。巴赫回忆说，那就像一个才华横溢的演员，在用自己的大师才智来阐释一个伟大的剧本，完全重写了所有场景和对话。“球员必须了解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适应。”回首往事，巴赫说道，“迈克尔完全理解了三角战术。

他可以出任其中的任何位置。”

总的来说，三角战术提供了一套计划总纲，让乔丹可以与天赋不如他的队友们产生联结。三角战术要求把球传到空位球员的手上。一旦乔丹开始遵从这一做法，一旦他产生了足够的信任，情况就会立刻缓和下来。马上会形成这样的规律：乔丹会打三节的三角战术，然后——视比赛的节奏而定——在第四节从进攻体系里爆发出来，肆意砍分。每晚的第四节都会导致球队内部的紧张状况，因为泰克斯·温特担心乔丹总是想靠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太多的事情。有的晚上，他刚开始爆发，球队立刻就崩溃了。但更多时候结果都很不错。

乔丹的场下生活仍然是熟悉的节奏。他要么待在房间里，跟密友们进行牌局马拉松，要么溜去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抓紧时间来上一两局。他干这些往往是在训练后的下午，那时候队友们都在睡觉。

随着赛季的深入，球队找到了足够的平衡，霍雷斯·格兰特（12.8分，8.4 篮板）和帕克森（8.7 分，54.8% 命中率）都渐渐融入进来。关键的问题在于，替补阵容无法守住领先局面。阿姆斯特朗、霍奇斯、珀杜、金、莱文斯顿、威廉姆斯和霍普森，都很努力地在执行进攻战术，但体系想要生效，还得靠乔丹的得分。他对替补球员的挣扎表现非常不满，但这意味着他会在场上待更长时间，也有了更多的得分机会。

更重要的是，防守帮助他们挺过了糟糕的开局。巴赫的存在给了球员们能量，但助理教练表示，与杰克逊为了将防守变成球队的重要特质而投入的精力和努力相比，自己的贡献不过是门面工作。“我在防守上做了一点小工作，”他解释说，“不过，是菲尔最早指出了防守的重要性，并向球队言明了这一点。”

这一做法的结果是，开始有迹象表明，他们可能是一支非常优秀的球队。12 月，在芝加哥体育馆，公牛队的防守让克利夫兰骑士队在第一节只拿了5 分，同时观众们也制造出了跟防守同样咄咄逼人的氛围。赛季第三场，公牛队在芝加哥输给了波士顿。但是此后，他们轰出了一波主场30连胜，直到3 月25 号才被休斯敦拦下。

防守争取到了时间，最终等来了进攻的复苏。角色球员们，比如帕克森，开始打出优秀的表现。“约翰·帕克森是世上少有的能起到巨大作用的人之一，这是因为他的态度，”主帅在1995 年回忆道，“他能打全场紧逼，也是进攻的推动者。”

他们在2 月打出了12 胜1 负，包括全明星周末前在奥本山宫殿的客场胜利。伊赛亚·托马斯没有上场，但赢球还是激发公牛队产生了最初的信念。“在他们的球馆里赢球增长了我们的自信，因为我们过去总是很难击败他们。”帕克森回忆说，“菲尔一直在跟我们说，要打出我们自己的比赛，不要陷入与活塞队的恩怨。这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胜利给乔丹注入了乐观情绪和更加强烈的——如果还有可能的话——自信心。“在全明星周末前我们出发并干掉他们时，就是那一刻，我知道我们能在季后赛里战胜他们。”他回忆说，“我们当时已经打了大概两个星期的客场，然后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当时就能感觉得出来。”

7 尺1 寸的卡特赖特是公牛队成熟起来、学会该怎样对付凶横活塞队的关键人物。卡特赖特可以跟乔丹一样强硬，这有助于球队学会如何面对底特律。“我们学会了一件事，”杰克逊解释说，“底特律会在比赛中逐渐提升仇恨的水平。在某个水平上，如果你想继续跟他们一起留在比赛里，你就必须凶狠地对抗他们；如果你不想再跟他们一起留在比赛里了，那好，他们就会上来干掉你。但如果你想取胜，你就必须来点凶狠的身体对抗，在他们的水平上打球。比尔就站出来了。比尔所展现的态度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方式。这不是我想要的方式。但如果这是我们要打败他们所必需的方式，那我并不害怕这么做。我要告诉底特律的那些家伙，这是不能接受的。我们不会接受你们这么对我们。’你无法想象，对斯科蒂·皮蓬和霍雷斯·格兰特这些一直被丹尼斯·罗德曼和里克·马洪等粗野的家伙不断包围、不断攻击的球员来说，这是何等的慰藉。”

3 月的一波九连胜，帮助他们拿到了至关重要的季后赛主场优势。他们用又一波四连胜——包括又一场对活塞队的胜利——结束了常规赛，将芝加哥的战绩带到了61 胜21 负。

决心要在满足杰克逊愿望的同时证明自己观点的乔丹，再次在得分上领先全联盟，场均31.5 分（另加6 篮板、5 助攻）。皮蓬的比赛同样达到了更高的水准，总共打了3014 分钟，场均接近18 分、7 篮板、6 助攻。

季后赛开始不久，乔丹第二次当选联盟MVP。

1　美国东部地区的著名赌城，与西部地区的拉斯维加斯齐名。

公牛队的第一个对手是尼克斯队，首战他们就创纪录地以41 分大胜，最终3∶0 横扫。然后是查尔斯·巴克利和76 人队，4∶1。对费城的系列赛里有个两天的假期，乔丹和作家马克·万西尔（Mark Vancil）一起开车跑去了大西洋城1 的赌场。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他们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了球队旅馆，然后乔丹仍然参加了公牛队早上十点的训练；这种事对于那些熟悉他的人来说没什么好惊讶的。但媒体发觉了此事，这后来被认为是他各路麻烦的大地震中的第一下微颤。

篮球把他带回到了现实中。公牛队结果了76 人队，于是迎来了乔丹唯一在意的对决：坏孩子军团，东部决赛。1991 年5 月的底特律，是一支饱受伤病困扰、四分五裂的队伍。查克·戴利刚刚被任命为1992 美国奥运代表队的主教练；伊赛亚在4 月才刚从伤病中复出，可能隐约感觉到自己不在戴利的计划名单里。他开始公开批评主帅，暗示奥运职责分走了他放在活塞队上的心思。戴利试图让他的球星平静下来，但托马斯不愿收回自己的尖锐批评。据说，戴利私下里对那些暗示他没有做好本职工作的说法十分震怒。“我就开了一次会，看了点集锦，没别的了。”他告诉记者。

乔丹和他的队友们无疑嗅到了血腥味。活塞队在第一战中一上来率先发力。“我们在首场比赛里痛打他们，”布伦丹·马龙回忆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芝加哥体育馆那么安静。但随后，板凳席上站出来了克利夫·莱文斯顿、威尔·珀杜和克莱格·霍奇斯。莱文斯顿和珀杜很卖力地抢板，而霍奇斯在那轮系列赛里手感火热。”

这股活力，这种态度，帮助公牛队拿下了前三场比赛。他们的三角进攻操练得愈发流畅，这带给了他们优势，马龙回忆道：“那套进攻体系他们打得越多，就打得越好。双人包夹迈克尔、把别人放空，这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最终，温特的进攻体系为乔丹创造了进攻空间，也养肥了他身边的空位投手。系列赛结束后，活塞队会遭受批评，人们认为他们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乔丹身上，他的队友则被放了个干干净净。

“你必须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回顾那个赛季，杜马斯说，“来到场上，你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家伙上，因为他的统治力是如此之强。当你踏入球场时，你很难不去想他会做什么。”

在底特律进行的第四战的前夜，系列赛的气氛变得相当不和谐，乔丹在记者招待会上把长期压抑的怒气全都宣泄了出来。“我认识的人都会感到高兴，因为冠军不再是他们的了，”他评论活塞队说，“我们会让比赛的形象重新变干净。人们都希望把那种篮球赶出去。波士顿夺冠的时候，他们打的是真正的篮球。底特律也夺冠了，这点你不能否认，但那可不是干净的篮球，那不是你想支持的那种篮球。我们不会放下身段去做那种事。我可能会说些垃圾话，但我们打的是强硬的、干净的篮球。他们想要激怒我们，但我们保持着沉着和镇静。”

乔丹随后大胆地总结说：“我觉得我们能横扫他们。”

活塞队，尤其是托马斯，被他的语气和议论惹怒了。“不，我们不会被横扫。”托马斯发誓说。

杜马斯没有做出类似的断言，但他对乔丹的憎恶态度非常惊讶。“我很诧异，”底特律后卫后来吐露心声说，“他开始诋毁我们的冠军对于我们的意义，这让我非常失望。”

不过，布伦丹·马龙早就看出了底特律凶横打法的末路，那是在季后赛的早些时候，NBA 总裁大卫·斯特恩（David Stern）说他被自己看到的东西给震惊了，各支球队都开始采用粗野的犯规和“谋杀”式的动作。“结束了，”马龙说，“我认为，就是在那年，大卫·斯特恩去观看季后赛，看到球员们在他面前上演斗殴的时候，这种打法的篮球就结束了。他决定对NBA 中的粗野动作采取严厉措施。”

对公牛队的系列赛刚开始，裁判就早早地吹了活塞队一堆恶意犯规。

“其中一个吹了乔·杜马斯，他打球是很凶，但从来不会被认为是过分。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联盟已经下定决心，你不能再这样打球了。”

如他所预见的那样，第二天，乔丹施行了自己的意志，芝加哥横扫底特律。比赛最后，托马斯和活塞队队员们迈着大步提前离开了球场，没有跟公牛队握手、道声恭喜。戴利曾劝阻过他们不要这么做。这样的无礼举动惹恼了电视观众和芝加哥球迷，或许还让伊赛亚·托马斯失去了入选奥运代表队的机会。

“那种感觉棒到不可思议，他们必须从我们的板凳席前穿过。”约翰·帕克森在二十周年纪念庆典上回忆道，“我现在还能记起伊赛亚的样子，偷偷摸摸的，缩着肩膀，希望不被看到……那也证明了我们一直相信的东西——我们在用正确的方式打球。他们是很不错，但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轮到我们的时代了。”

杜马斯没有加入托马斯，而是留了下来，向他的敌人道贺。他也对乔丹的评论很不满，但他还记得之前每个赛季结束时，乔丹脸上所显露出的痛苦。“那种表情是我们被击败后我仍然留下来跟他握手的原因。”杜马斯在2012 年回忆说，“我不会从那家伙面前走过而不跟他握手。我跟菲尔握了手，跟迈克尔握了手，还有其他几个人。我想，如果那家伙脸上带着那种痛苦和失落，都能跟我握手，那我便没理由提前离开场地、不跟他握手。”

马龙回忆说，托马斯和其他活塞队队员愤怒的原因是，他们认为乔丹太过无礼。“还有菲尔·杰克逊和泰克斯·温特，”底特律助教说，“他们的态度像是，他们的形式是篮球的唯一形式。我觉得这太侮辱人了。篮球有各种各样的形式。但他们就是那样的态度。不过，是该到他们胜利的时候了。霍雷斯·格兰特和斯科蒂·皮蓬逐渐成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皮蓬真的成熟了，霍雷斯·格兰特也是，迈克尔终于有了足以夺冠的帮手。”

杜马斯则把事情归结于托马斯输不起的性格。这位底特律的球星四年前输给凯尔特人队时就曾表现得很恶劣1 。

“伊赛亚从来没跟我说过：‘我恨迈克尔·乔丹！’”杜马斯在2012 年解释说，“他跟我说的是：‘我恨失败！’不管对手是谁，伊赛亚都会痛恨输掉系列赛。我是这么看的。”

1　1987 年东部决赛后，罗德曼称伯德只是个普通球星，不过是因为白人身份而受吹捧。伊赛亚也对此表示同意。事情后来越闹越大，伊赛亚和伯德甚至在总决赛前开了一次发布会，但伊赛亚不肯道歉，结果不欢而散。

这次无礼举动就像一记耳光，是对公牛队的终极侮辱，也让他们对底特律一直保持着敌意。“对活塞队，我只有轻蔑和憎恶，”杰里·莱因斯多夫四年后回顾道，“大卫·斯特恩终于感受到压力，改动了规则，把他们的打法判定为非法。那不是篮球，那是杀人放火、谋财害命……这也是我们广受欢迎的原因之一。我们是白骑士，我们是好人。我们以4∶0 干掉了坏孩子军团，他们恼羞成怒，提前离场，这正是他们的方式。我记得那时候我曾说过，这是正义对邪恶的胜利。他们被人憎恨，因为他们用那样的打法先后击败了凯尔特人队和湖人队——多年以来NBA 最受欢迎的两支球队。”

对乔丹和他的公牛队来说，击败坏孩子军团确实是跨过了一道大障碍，所以虽然还有总冠军系列赛要面对，但他们没法不停下来好好欢庆一番。

克劳斯第一个做出了令人难忘的举动。“他走到飞机前部，他在庆祝，”杰克逊回忆说，“他跳着舞，大家都在喊：‘漂亮，杰里！漂亮，杰里！’”

不过球员们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们最与众不同的总经理。“他在跳舞，”杰克逊笑着回忆说，“反正说不好他在干什么。等他停下来，所有人都陷入了狂欢，都在开怀大笑，你说不清是在嘲笑他还是在跟他一起分享喜悦。那是一个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时刻。太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