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烟缕归尘(1 / 1)

枭灭武走出丈余,缓缓站定,对那身穿虎皮的大汉道:“我本想饶你一命,怎奈你要求死,那也很好。”说着目光从诸人面上一一扫过,昂然道:“萧某出道至今,何尝惧死?谁想杀我,只管来罢!”

众人见他面色苍白,胸前血流不止,心知他已是强弩之末,挨得一时半刻,失血过多,那就再无后力,于是纷纷退开,半合半围。

李元芳早已看出这些人用意,刚要上前,蓦地发觉自己两臂麻木。他和枭灭武剧斗良久,早已脱力,只是心神紧绷,这才不曾察觉,谁知停手片刻,双臂已然不听使唤。李元芳暗道不妙,此时他既然精疲力尽,枭延想必也是这般,看那虎衣大汉握刀手法,已知此人膂力雄强,余下几人武功均也不弱,自己和枭延气力大损,如何还能与之相抗?

想不到一时不察,竟会着了张易之的道儿,李元芳心中不禁苦笑,暗想但教我有命回京,若不杀二张,那真誓不为人了。忽见枭灭武双目微阖,似已支持不住,李元芳踏前一步,正要提气运刀,却听他冷声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说话之间,只见他双眼猛地睁开,寒意大盛,右手挥出,三柄飞刀脱手。

便在此时,枭灭武也踏前一步,窜了出去,他身侧三名汉子只见金光一闪,身子齐齐一震,飞刀已然穿喉,扑通倒地。一人手中还握着单刀未放,枭延伸手一拂刀柄,单刀如同离弦之箭,立时戳向身旁一个细瘦汉子。那瘦子怎料他快到如此,大惊之下向左斜闪,早已忘了身边还有旁人,这一闪正撞在身侧一个光头大汉身上。

那大汉身高八尺,浓眉环眼,犹如一堵肉墙,受这一撞纹丝不动,却将这瘦子挡在了面前,如此避让不得,单刀来势迅猛,噗地一声将他二人肚腹贯穿,钉在一处。二人兵器尚在手中,枭延早已飞起一脚,将瘦子手中两把短刃踢出,只见两道白光迅疾无比,朝着远处那身穿虎皮的大汉而去,噗噗两声,一中喉头,一中胸腹,大汉登时翻倒在地。

李元芳在旁看得咂舌,枭灭武受此重伤,还能顷刻之间连毙六人,所用兵器取自对手,这等武功速度委实可怖。余下七人见他这般厉害,吓得转身欲逃,枭延抬手挥出,又是四柄追魂刀破空而去,继而身形一转,从另外三人身旁斜身掠过,银霜剑剑光一闪即没。四个大汉中刀倒地之际,李元芳已然看清,这三人喉头胸口均有一条猩红细缝,停得片刻,鲜血狂喷。

眼看着十三个大汉转瞬之间尸横就地,李元芳心中既感敬佩,复又畏惧,忽地觉得能遇见此等对手,实是生平一大幸事。枭灭武收剑之际,身形微晃,一口血涌上喉头,他眉头一蹙,强自压下,仍是勉强站直身躯,不再朝李元芳看上一眼,缓缓向邙山深处走去,胸前鲜血一路滴落,将身后雪地染红。李元芳看着他背影,心头忽然一酸,从今往后,只怕世上再没有此等对手了。

倘若没有蛇灵恩怨,两人或许会是朋友,如今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虽不愿,却又无可奈何。枭灭武受那一刀,深入脏腑,绝无生还之理,不过凭借一口真气强撑,此时天已将明,只怕他看不见旭日东升了。面前十几具尸体尚有余温,李元芳心道张易之狠毒至极,竟欲借刀杀人,只是他机关算尽,断不会料到枭灭武受此重伤,还能将他所派之人尽数杀死。

站了片刻,李元芳收起链子刀,又将幽兰剑还入鞘中。这几个时辰,由生到死,又死里逃生,其间凶险实难言说,只是心头之恨,不免更胜从前。李元芳利眸沉沉,张易之既然敢设如此毒计,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他李元芳杀人无数,何尝在乎多添几人?当下大步向山口走去,径回神都复命。

张易之躲入宫中,仍然暗遣杀手在翠云峰下伏击枭延与李元芳,此时只道二人已死,正等沈(悲剧)昌明回话。不料却听内线来报,说李元芳入宫交旨,一惊过后,有喜有忧。

喜的是李元芳既来交旨,那枭延必死无疑,去了心腹大患;忧的是李元芳全身而退,想来自己所派杀手未得成功,反被李元芳所杀,倘若他得知是自己所为,必然不会干休。

此人武功不在枭延之下,又统领千牛卫,颇具实权,若是激起他的杀心,当真是个麻烦。况且李元芳不谙官场之道,难比狄仁杰老练圆滑,万一将此事告知皇帝,即便皇帝有心袒护,谋害大将的罪名,自己又如何担当得起?倘若引起了皇帝疑心,那可大大不妙。

想到此处,张易之如芒在背,听闻李元芳已在观风殿见驾,只得悄悄到殿外,站在远处花园里观望。此时天当大寒,又逢新雪刚过,纵使暖阳高照,仍是滴水成冰,张易之虽披了白裘,仍觉心中一阵阵寒意涌上。

观风殿殿门紧闭,毫无动静,他不敢近前,心中又在忐忑,万一李元芳真来个鱼死网破,那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心中如有催命符咒刻刻相催,煎熬至极。

终于见得殿门打开,李元芳缓步而出,面色凝重,站在殿门前默然片刻,这才大步离开。张易之一见他神情,顿觉心中一松,知他不曾将自己告倒,否则岂会是这般模样。

只是张易之心安之际,不曾察觉李元芳将身侧铁拳握了又握,极力克制心头恨意。他并非张易之所想那般,对朝局之事全然不通,只不过未存久历官场之心,只想狄仁杰百年之后即便辞官隐退,故而不去学诸般弄权手段。但从幽州案后追随狄仁杰,即在京中为官,从千牛卫中郎将做到大将军,十余年中自有一番心得,否则与沈(悲剧)昌明周旋多时,明争暗斗,又岂会不落下风?

此次迫于无奈去杀枭延,本是抱了必死之心,皇帝圣旨之中竟欲牵连他妻儿,李元芳对皇帝已不存感激之心。又知从前二张数次大过,总是受到袒护,数月前张易之欲要炸毁太庙,皇帝都能不加重责,由此可见一斑。当时他愤恨难抑,也因关切如燕母子安危,眼下到了自身,反而清醒不少。

张易之所遣杀手全部毙命,自己毫发无损,纵使告到御前,皇帝未必肯信,倒不如绝口不提此事。张易之不知自己是否对皇帝言讲,心有顾忌,却也绝不能询问试探皇帝,否则就是不打自招。

李元芳将拳头握而复放,皇帝那里不得处置二张,唯有日后再寻机会,总归不会将此事轻易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