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鬼不觉(1 / 1)

此处离洛阳城有四十余里,倘若赶回洛阳,这婴儿再受寒风侵袭,只怕小命难保,枭延思量片刻,除下外衣,将他层层包裹,施展轻功往邙山西麓,山坳中一处别致小院,便是他落脚之所。

枭灭武回到住处,刚一进门,就听紫衣侍女禀报道:“主人,蝮将军已等候多时了。”

他点了点头,走进房中,鸾笙迎上问道:“你去了哪儿?”

枭延不答,径自走到榻前,将李延青放在榻上,揭开外衣包裹,鸾笙见他抱了个孩子回来,愈发惊奇道:“他是谁?”

那孩子半睡半醒,转头瞅向二人,枭灭武坐在榻旁,沉默片刻,才道:“他……他姓李……”

鸾笙闻言,仔细打量两眼,忽地眼露杀机,手起一掌,向李延青头上击落。

枭延慌忙抬手挡隔,将她推离数尺,伸手护住婴儿道:“干甚么?”

鸾笙恨恨道:“不能留下他!”

枭延顿了顿,低声道:“他是显儿的孩子。”

鸾笙怒道:“可他也是李元芳的孩子!你难道忘了,是谁杀了你师父,杀了师兄师姐?!”

枭灭武眸光一闪,定定道:“我当然没忘!可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鸾笙冷冷一笑,道:“如何没关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见他态度坚决,却也不禁心中生疑,喃喃道:“你这般护着他,难道……难道他是你和苏显儿……”

枭延闻言,勃然大怒,猛地喝道:“你胡说甚么?!”

鸾笙吓得一个哆嗦,见他眼含怒意,只得讷讷不语。

枭灭武对如燕从未做过越矩之事,乍听鸾笙如此猜测,不由震怒,待见她脸上惧怕之色,于是转头平息心火,淡淡道:“你先回去罢。”

鸾笙不敢多言,只得愤愤瞪了李延青一眼,心道:“小鬼头,几个月前被你逃过一劫,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须怪不得我!”转身走出。

枭延听鸾笙出去了,禁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如燕此时定是焦急万分,本想立即去洛阳寻她,但又怕自己走后,鸾笙去而复返,索性按下念头,静坐床边。

李延青也不哭闹,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渐两眼闭合,睡了过去,枭延看了他一会儿,心头忽地涌上一股莫名酸楚。

转念想起一事,思忖片刻,又看了李延青一眼,从衣上撕下一块方寸大小的帛绢,走到案前取笔沾墨,细细作书:“九子山中,涵元谷底。虔心往求,必有所获。”一十六字小如蝇头,而后卷成一束,坐回床前,拿起李延青胸前玉锁,轻轻一捏,玉锁从中而开。

枭延将这卷小小帛绢塞入玉锁,用力捏合,金边合拢如初,看不出丝毫异样。李延青兀自酣睡,双颊晕红,枭灭武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叹一声,心中暗道:“倘若你我有缘,日后有幸见此留书,勿违我愿。”又想自己与李元芳仇深似海,事到如今,仅剩这一身武艺,还要交与他的儿子,这当真是造化弄人么?

枭灭武苦笑一声,站起身来,房门砰地被人撞开,枭灵挟着一阵寒风气息冲进门来,急声道:“哥哥……”一语未毕,目光触及他身后,立时惊呼道:“延青?!”扑到床边一看,婴儿双颊胭红,睡得正熟,禁不住惊声问道:“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如燕在门外听得此言,心知李延青安然无恙,心中一颗大石总算落地,慌忙进入房中摘下斗篷。

枭延见妹妹这般恼怒,怕如燕误会,刚要开口,如燕却问道:“枭大哥,你这次突然回洛阳来,可是与二张有关?”

枭延挑眉道:“怎么?”

如燕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柄追魂刀和布条递与他,枭延接过,看了一看,蓦地冷嗤一声:“看来我得往恒国公府走一遭了。”

如燕断然摇头道:“这是个圈套,你若去了,是自投罗网。”

枭灭武沉沉出了口气,目光幽深,冷声道:“你们可知,我在何处见到这孩子?”

见他眉宇间那股戾气渐渐涌上,如燕和枭灵心中都是一颤,相视一眼,齐齐摇头,就听枭延道:“他被人抛进洛河,若不是我恰在河边,此刻早已尸骨无存,张易之根本就不打算留下他。哼,小小婴儿,亏他下得了手!”

如燕之前便已隐约猜着,此时听他说来,仍是忍不住落泪,抱起李延青,轻轻捏着他小手,心中难过至极。

枭延见她伤心,顿觉不忍,转而道:“我在颍州路遇陈子剑被人追杀,得知她为张易之所害,这才送她来到洛阳。如今看来,此事怕是牵连到二张的根本,他才会如此不择手段。……却未料到连累了你。”

如燕闻言,擦干泪水,凝声问道:“究竟是甚么事?”枭延便将陈子剑之事细细说明,末了又道:“想必是二张私吞官银,却不想那陈大人暗中留下证据,想要带入京城,被二张发现之后,这才全家遇害。陈子剑若不与我同行,便是有幸来到神都,也难见狄仁杰,况且洛阳城中,定然布有二张眼线,所以我不曾带她进城。”

如燕思索片刻,忽地双眉一展,道:“张易之机关算尽,此事定是布置的滴水不漏。可如今,陈子剑要进狄府,也不是没有办法。”

枭灭武看着她水眸中那一星光芒,顿时了然,却还是问道:“此事可有把握?”

如燕微笑道:“便无十分把握,也还有七成赢面。”说着对枭灵低声耳语几句。

枭灵听罢,禁不住“啊”了一声,诧异道:“我又不曾见过她,如何……?”

如燕道:“你虽没见过,张易之的人也未必见过,怕甚么?”

枭灵这才点点头,如燕又对枭延道:“大哥,张易之和沈(悲剧)昌明掌管羽林卫,他要你到洛阳,想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千万不能上当!”

枭灭武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不须担心。”说着向外看了一眼,“夜深了,洛阳城门已经关闭,你们今晚便在此处歇息罢,明日我自会安排人手助你。”说着看了她怀里孩子一眼,转身出门。

如燕本想再劝,但素知他脾气,虽然行事周全稳妥,有时却免不了意气用事,又兼任性固执,一旦做了决定,任谁也无法更改,于是默默坐回床沿。

次日卯时,天色尚是全黑,洛阳城门一开,如燕和柳颜便赶回了狄府,二人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回到房中,竟是谁也不知她们一夜未归。

李元芳交接了公事,出宫回府,他心里惦记狄府,匆匆下马,询问下人得知无事,这才径到后园。如燕等候多时,见他回来,赶忙迎上,李元芳轻轻抱住她问:“昨夜可好?”

如燕微微一笑,伸手为他解衣,一面嗔道:“不好!给这小子闹了一夜。”

李元芳闻言,除下铠甲,抱起李延青,见他漆黑眼珠四处打量,歉然道:“昨日也不知怎地,皇上突然下旨要我值夜,竟来不及亲自告诉你。”说着逗弄儿子。

如燕心中一动,暗道这也凑巧,若非知道李元芳不在,又有谁敢来偷这孩子?当下为李元芳除去鞋袜衣衫,让他睡倒,又将孩子放在他身畔,父子并排而卧。

李元芳一宿未眠,叮嘱她两句,即便沉沉睡去,如燕轻拍李延青,哄了一会儿,看着他小脸,心中暗忖,张易之若是得知李延青安然无恙,不知又要使甚么诡计,看来陈子剑之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多等一日,便多重变数,当下主意已定,遂在心中试想,如何行事才得万无一失。

柳颜进门来,微微点头,如燕见孩子也睡了,于是放下帐幔,收拾停当,和柳颜一同出了后门,跨上马车。

马车出了恭安坊不远,柳颜掀帘一望,低声道:“姐姐……跟来了!”

如燕微微一笑,叹道:“几年不行此事,今番重操旧业,就怕手生了,一会儿可要装的像些。”

柳颜点点头,马车径直驶入南市,在一处药铺前停下。

如燕和柳颜各自下车,走进药铺内,便似寻常少妇前去看诊,毫无异状。不一会儿,药铺门前又有一架马车停下,车夫匆匆入内,声称要请大夫去家中看诊,引了一个灰衣郎中带着药僮上车,又赶忙驾车而去。

柳颜偷偷掀帘回望,只见墙角两个男子仍在窥探,不禁扑哧一笑,瞅了瞅如燕道:“姐姐莫说手生,当日这易容术谁也没你学的精细,‘变灵’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我若有你一半本事,定要一日换一个模样,管教谁也不知我面目如何。”

如燕此时扮作一个中年大夫模样,转头一笑:“除非张易之有通天之能,否则又怎看得出我这偷天换日之法?你若想学,我便教你,只是拟声之技不大好用。”

柳颜从软座下拿了一只小小铜镜,左照右照,自己全然便是一个少年,不禁笑道:“唉……可恨当初不用功,如今便学也迟了,你还是留着教延青罢。”

如燕挑眉道:“教他作甚么?”

柳颜道:“我看他日后定是副上佳相貌,若不教他易容改装,只怕出门不便。”

如燕摇头轻笑,随口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我便教他。”两人皆是玩笑,谁去想日后如何,不知不觉间,一路快马加鞭,竟出洛阳,到了洛河南岸一处小小村落,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如燕和柳颜下了马车,看着四周平林漠漠,雪野皑皑,眼前茅檐草舍,竹篱柴扉,心道难怪张易之找不见陈子剑藏身所在,原来却是藏在这乡村之间。进入草舍,枭延已在此间等候,陈子剑昨日已听枭延提起此事,当下与如燕见面之后,即和柳颜互换行装。

枭延盯着如燕,忽地忍不住微微一笑,如燕看看自己装扮,不禁害羞道:“怎么,我扮的不像?”

枭灭武点头道:“像,当然像,连我都看不出来。”

如燕忽地正色道:“别去洛阳,行么?”

枭灭武顿了一顿,没有作声,如燕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一言既出,绝不收回,所以要你答应。”

枭延别开眼去,忽地定定看着她,摇头道:“我不能答应。”

如燕怔了片刻,喃喃道:“为甚么?”枭延不答,两人只得默默站着。

陈子剑和柳颜互换了装束,如燕又为二人带好面具,着补妆容,绝无破绽,于是带了陈子剑上车,临去时和枭灭武默默对望一眼,终究不再言语,赶回洛阳。

陈子剑和她相对而坐,先前已知如燕与枭灭武关系非比寻常,此时见着,却是她易容之后的消瘦郎中,陈子剑心中好奇,但只听她声音,便觉不是寻常女子。如燕无心与她说话,只吩咐稍后如此如此,陈子剑一一记下,心道这般,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狄府,张易之却连人影也见不到,果然滴水不漏,不禁暗暗佩服此计周全。

待到马车赶回洛阳南市,已是午时,如燕和陈子剑下了马车再进药铺,旁人都道是郎中出诊归来,均未留心。先前衣衫钗环都在此处,如燕和陈子剑一一穿戴,柳颜那身衣服,陈子剑穿来大小却也合身,如燕为她稍加装扮,全然如柳颜本人一般,两人一如来时,径自出门上车,往狄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