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雪,天色阴灰,洛阳坊墙巷陌尽被大雪覆盖。狄仁杰和李元芳俱不在府中,如燕哄睡了孩子,见雪犹不停,几个丫鬟均有倦意,吩咐她们回去休息,自己在坐榻上缝制一张宝蓝色襁褓。
落雪簌簌,炭炉中不时传来微响,如燕抬头看一眼窗户,起身关好窗缝,放下重帘。
柳颜推门而入,将身上披风接下,拂落发上雪花,这才进了内房,低声道:“姐姐……大哥现在洛阳。”
如燕吃了一惊:“甚么?他为何事回来?”
柳颜凝眉道:“他带了一个人来神都求见老爷,说是为了上个月扬州之事。”
如燕挑眉道:“扬州?”恍然想起狄仁杰曾说扬州刺史全家被大火烧死,颇有可疑之处,莫非真有蹊跷?
柳颜点头道:“是扬州刺史之女陈子剑。哥哥说张易之在神都布有眼线,贸然进城恐怕会有不测。他先把陈子剑安顿在别处,要我来问你,如何安排陈子剑进府。”
如燕沉吟道:“我会想办法。只是京城是非之地,此事一了,你让他立即离开,免生变故。”
一旁李延青嘤咛一声,睁开眼睛,两只小手微微蠕动。如燕到摇篮中俯身将他抱起,摸摸襁褓未湿,只觉这孩子甚是乖巧,平时醒着极少哭闹,慢慢坐在榻边,将他放在膝上,爱怜地凝视。
李延青也用乌漆漆的眼珠看她,鼻梁高挺,眉飞入鬓,眉宇间一股英气愈发与李元芳像足了九成。
柳颜似是想起一事,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酸枣大小的金玉长命锁递过,支吾道:“这是……这是哥哥送给他的见面礼。”说着轻轻放在那孩子手中,李延青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掌心。
如燕认得那是枭延自幼佩戴之物,曾听他说起是周岁时父母所赠,他平日极为爱惜,此时竟给了李延青做见面礼,诧异道:“那怎么行,这是你父母留给他遗物……”
柳颜道:“送给他罢,哥哥希望能保他一生平安。”说着伸出右手,轻勾了勾李延青脸蛋,“他说先回邙山落脚。”
如燕颔首默然,许久才道道:“要他小心!”从李延青小手中取下那只金玉长命锁,看了一会儿,轻轻为他戴在颈上。
没过多久,天色将暮,狄春悄悄进门,见李延青熟睡,低声对如燕道:“方才将军从宫里派人来,说今晚值夜,怕是不回来了,让小姐早些歇息。”
如燕点点头道:“知道了。”说着从架上取了一件厚实披风,递与狄春道:“让人送去给他。”
狄春接了,又说狄夫人请如燕去用晚膳,如燕将李延青放回摇篮,拉过小被子盖在他身上,吩咐绣月两人看着,自己带柳颜往前院去。
待到饭毕回房,雪已停了,谁知一进园门,转过回廊,突见房门大开,如燕和柳颜均是一惊,快步走去,进门一看,只见绣月绾星倒在地下,李延青已经踪影不见。
柳颜探了探二人脉搏,所幸只是被人打晕,伸手一摸薄被,其中赫然放着一把追魂刀,金柄彩穗,晶光闪烁,刀上绑缚一张绢帛,书有字迹。
柳颜解下递给如燕,如燕细细一看毕,美眸中目光幽冷,沉声道:“是张易之。”
柳颜接过一看,迟疑道:“他要姐姐用陈子剑去换延青?”
如燕道:“我们现在就去邙山,兴许还来得及想出办法。”
柳颜点头应是,问道:“可要告诉老爷?”
如燕摇了摇头:“事态不明,还是先别告诉叔父,免得他老人家担心。”说话间,想到数月之前,李延青未曾出世,自己曾遭生死大劫,几乎母子俱亡,谁知现在又有此祸,一想这孩子如此多灾多难,如燕忍不住心里一酸,落下泪来。
洛阳城外,沈(悲剧)昌明瞟了一眼手中婴儿,吩咐下属道:“回去告诉国公,已得手了。”待几人领命而去,自己却沿着洛河向东,一路行出四十余里,见周围俱是荒野,夜深无人,登上河堤,低头一看,李延青早已醒了,双目微睁,正瞧向他。
沈(悲剧)昌明见他眉宇间神情,端的与李元芳一模一样,顿时心生邪念,冷笑道:“小东西,别怪我心狠,是你生错了人家!”
不料李延青忽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河岸边寒风萧萧,却也远远可闻,沈(悲剧)昌明抬手将他向洛河抛去,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哭声立时歇止。
夜黑风高,河堤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沈(悲剧)昌明虽看不清堤下情形,等了片刻,除了潺潺河水再无声息,心知这等小小婴儿落水必亡,更何况隆冬之际,河水冰冷刺骨。李元芳没了他,定要心疼好一阵子,当下心满意足,转身便走。
沈(悲剧)昌明走后不久,河堤之下再度传来婴儿细微哭声,却是枭灭武缓缓撩袍走了上来。方才走到此处,驯养的苍鹰给岸边棘藤缚住了脚,一时挣扎不脱,枭延将它解救下来,刚要上去,察觉有人远远奔到,武功颇为不弱。他不欲生事,遂隐身堤下,屏息静待,谁知来人停下之后,头顶竟传来阵阵婴儿啼哭,那人跟着将孩子抛向洛河。
枭灭武吃了一惊,不及多想,伸手解下腰间锦带,运劲挥出,将孩子卷进怀里,继而飞起一脚,将旁边一块大石踢进向河心,掩住婴儿小嘴,矮身躲藏。
这一甩一接一踢,一气呵成,不过瞬息之事,大石落水,婴儿止哭,中间更无片刹停歇,加上风声甚疾,沈(悲剧)昌明不疑有他,只道是李延青落水。
枭延武功比沈(悲剧)昌明远远高出十倍不止,他听得见沈(悲剧)昌明举止呼吸,沈(悲剧)昌明却全然不曾察觉他近在咫尺,听此间别无动静,于是放心离开,何曾想到堤坝之下竟然有人?
枭延未曾见他相貌,更是全然不解此人为何对一个婴儿下此毒手,走到河堤上,这才低头打量,谁知一眼便见襁褓中露出那枚金玉长命锁,正是自己之物。
他心头大震,挑开襁褓,去看婴儿小脸,只见他眉长入鬓,鼻梁直挺,虽然极为幼小,却宛然带着几分李元芳的勃勃英气。
再加上他胸前玉锁,那是几个时辰之前自己亲手交与枭灵的,这若不是李元芳之子,却又是谁?
枭延心口一阵闷痛顿时涌上,好似有无数刀剑在内翻搅,说不清是何滋味,连双手也已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此时天正严寒,河边风紧,幸好李延青身上襁褓是如燕新制,厚实绵密,否则早已冻毙,但也给风吹得小脸通红,哭不出声来,枭延伸手一摸,襁褓中只余微温,慌忙将孩子抱在怀里,暗运内息,使之渐渐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