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莉突然挺直身体,从梦中惊醒。她看了看四周,没有新月银冠,她身上只穿着潮湿的睡衣,泳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月亮不见了。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一共敲了十二下,在风声中显得怪异。她发起抖来。

她知道这并不只是梦。

波莉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温暖地照入她的房间。她躺在**想着该怎么对外公外婆解释她身上发生的事。萨温节,万圣夜,都结束了。今天就周五了:万圣夜。

她听到他们去泳池的声音,于是换好衣服下楼。她感到非常疲累紧张。咖啡快好了,正从滤纸滴下杯子。她从橱柜里拿了一个马克杯。欧甘石还在那里。她好奇外婆打算把它们放在哪里。等到咖啡不再滴了,她把咖啡倒进马克杯里,加上牛奶。她太累了,懒得费心思做咖啡牛奶。

她的外公外婆下楼来到厨房,向她问好:“怎么了?”

她开始讲她遭遇的事。

“等等。”外公说着,倒了一杯咖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的外婆也是。坐好之后,外婆说:“继续。”

他们听着,没有打断。他们没有和她讲不该去泳池。她讲完之后,两人对视了一下。

“我们最好找内森。”外公说。

他们在等主教的时候吃了早餐。莫瑞太太前一晚做的燕麦就在炉灶上,热乎乎的。波莉顺手又拿出红糖、葡萄干和牛奶:“自便。”

“我不喜欢这句话。”外婆说,“好像我们无法保护波莉,除非把她锁在身边。”

突然,外面传来焦急的狗吠,他们停止交谈。莫瑞先生把手放在额头上:“我都快忘记了。”他走到门外,把狗带了进来,狗兴奋地来回踱步。“波莉,这是克拉里斯的狗吗?”

“我觉得是。”

莫瑞先生摇摇头,去了趟车库,拿回来一床毯子,然后放在炉灶旁边。狗一下就躺了上去,摇着尾巴。强子跳到它身上,玩它的尾巴,好像那是只老鼠。狗逆来顺受地叹了口气。

“三千年差距对强子来说都一样。”他说,“这让我有点安心。但也许我只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

主教和露易丝一起来了。“我想确保我哥幻想之余不会丧失理智。”她说,“我一个小时后才需要回到医院去。”

“狗还在呢。”主教拍了拍狗的头,又抚摸了它的大耳朵。

“它昨晚和克拉里斯在一起。”波莉说,“昨晚……”

“你吃早餐了吗?”莫瑞太太问。

“吃了有一段时间了。”露易丝医生回答。

主教看向炉灶:“好一段时间了。”

莫瑞太太给了他一个碗:“自己去舀吧,内森,早上只有燕麦。”

他舀了一碗,在上面撒满红糖和葡萄干,又加上牛奶,坐到桌旁:“狗在这里让我感到安心。我相信它是保护者。好了,波莉,告诉我昨晚怎么了,一点也不要漏。”

“我睡不着。”她开始说了,“好像泳池拉着我去,我解释不了。我知道我不该去,我也不想去,但泳池一直拽着我,我就去了。”

主教认真地听着,嘴里不停,在她描述新月银冠时抬起头。“当然了。”他说,“象征着月亮之神。你说安妮也有一顶对吗?”

“对。”

“月神,还有自然之母。这是美国印第安人和凯尔特人传统信仰的混合体,两者之间有很多重合。继续。”

过了一会儿,莫瑞先生打断他们:“你说克拉里斯和另一个人……”

“塔弗。”

“来到新世界才三年。”

“对的,外公。克拉里斯和塔弗都这么说。”

主教点头:“对,他们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对时间不太上心。克拉里斯和塔弗乘船而来——当然现在不可能了,湖早就没有了。但三千年前,很可能有人先从海洋登陆,再乘船从河流——当年可能还是小溪,现在就是大河了——到湖泊,到这个地方。你怎么想,亚历克斯?”

“有可能。”外公赞同,“登上这片大陆之后,他们可以乘小船到内陆。”

“跨越海洋才比较难以理解吧。”露易丝医生说。

“人们可以跨越海洋,记得吗?”她哥哥说,“只要有星星辨别方向就可以。德鲁伊就懂天文学。”

主教又添了点燕麦:“继续说,波莉。”

她说完之后,主教的碗又空了:“好,这么说,你在风之子的萨温集会上。”

“克拉里斯和塔弗已经融入了这个部落——风族?”外公问。

“克拉里斯成了他们的新首领。”主教说,“他和塔弗是被台风吹到湖这边的,这一点就可以看作神启。”他拿了一把葡萄干,“克拉里斯和塔弗从不列颠不同信仰的原部落放逐而来——克拉里斯因为拒绝血祭,塔弗则因为不是德鲁伊而擅自进行血祭。塔弗相信用人血祭是必需的,土地需要献血,他也以此为准则行事。”

“波莉的血。”外公的声音很沉重,“他想用波莉的血。”

在外公直白地说出来之前,波莉还没能完全体会到昨晚塔弗所言的意义。

外公问道:“血祭是德鲁伊仪式的一部分吗?”

“没有确切的历史。”主教说,“理论上,信仰自然之母需要鲜血,每年萨温节都要血祭一个人。最好是囚犯,如果没有,就另找一个,通常是部落里最弱的人,躺上祭坛,让血流到地上。”

波莉发抖了。

“头颅呢?”露易丝医生问。

“据我所知,那是一些部落的惯常做法,他们会把敌人的头颅挂在围成圈的柱子上。要知道,这些都是石器时代的人,他们和我们想法很不同。”

“真嗜血。”露易丝医生说。

主教温和地说:“会比用汽油弹烧更嗜血吗,比氢弹更嗜血吗?我们似乎都是嗜血的生物,我们这些所谓的人类都是。恐怕像克拉里斯这样的和平缔造者只是少数。”

“波莉怎么办?”外公问。

“萨温节结束了。”主教说,“克拉里斯把波莉安全送回了家。”

“你觉得危险结束了?”

主教点点头:“应该结束了,时间过去了。”

狗从毯子上站起来走向波莉,坐在她旁边,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波莉把手放在它的脖子上,掌下强健而温暖。它的毛不长,但非常柔软。

主教又点点头:“克拉里斯和安妮会保护波莉,克拉里斯还派了他的狗。”

外公生硬地反驳:“不一定就是他的狗。我不想波莉再看到他们,谁都不要看到,你得关上时间大门,不然我让波莉离开这里。”

“可是,外公,如果时间大门关上,问题就解决了,我们就不用担心再穿越两边了。”

主教赞同地说:“萨温节已经结束。今天是万圣节,是怀念先人的节日。今天会很平静的,我们让悲伤平复一下吧。”

“内森,”外公声音烦躁,“我们现在怎么办,你能保证波莉的危险已经结束了吗?”

主教看着碗里的最后一粒葡萄干,似乎在寻找答案:“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扎克利来了的话……”

“他怎么了?”

“他在其中有联系,但到底什么作用还没显现出来。”

莫瑞先生问道:“波莉还处在时间的折皱当中吗?”

主教又低头看葡萄干:“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这是你的回答?”

“我不知道。”主教看向外公,“我不知道什么叫时间的折皱。波莉穿过了时间大门,如果是我打开了——请原谅我。”

“主教,”波莉打断他,“塔弗,塔弗怎么办?”

“塔弗的担忧不无道理,附近的部族不都像风族那么平和。已经接连几个夏天都干旱了,湖那边情况更严重,这里还有地下水灌溉。掠夺已经开始,这块土地人人眼红。塔弗已经准备好为保卫土地而战了。”

“克拉里斯呢?”外公问。

“我不确定。”主教揉了揉额头,“他寻求和平,但和平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莫瑞先生走向橱柜:“我希望你从来没找到过欧甘石,没有开启过时间大门。”

“这都是意外,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你带安妮去找露易丝的时候,时间大门就整个打开了。”莫瑞先生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仍有指责之意。

露易丝医生快速地说:“不治疗,她的食指就不能用了,可能还会感染。我没有用抗生素。表面看来只是手指划了一刀,也可能致命的。”

莫瑞太太笑了一下:“你们兄妹关键时刻还真团结。不管怎么样,亚历克斯,你我都入迷了,虽然不相信,但也着迷,可现在波莉被牵涉进来了。”

波莉外公问:“我们把波莉送回宾西岛的家安全吗?”

“不——”波莉开始反对,但主教打断了她的话,威严地举起手:“我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要等事情都结束了,同时,我们要先让她安全地待在这里。我们中必须至少有一人陪着她,防止昨晚的事重演。”

“不能是你,内森。”莫瑞太太说,“对不起,但时间大门是你打开的。”

“你说得对。”主教同意,“不如由你,亲爱的,还有亚历克斯,陪着她吧。”

“不如这样,”莫瑞先生问,“你把树根地窖封起来试试?”

“恐怕没用。那只是离观星岩最近的树根地窖,观星岩和你的泳池,都是那时的圣地。”

“圣地?”露易丝医生问。

“神圣之地。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神圣空间的概念了。我们老是关注证据和语义,只记得一些圣地,比如说耶路撒冷的摩利亚山,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摩利亚山[15]在亚伯拉罕带以撒[16]过去之前就是圣地。伯特利[17]也是,一直是神的寓所,即便在雅各布梦到天梯之前,在约柜[18]存放在那里之前就是。”

“内森,”他妹妹轻声说,“你又开始布道了。”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一个理论说,这些圣地之间是靠灵线联系的。”

她打断他的话:“内森,什么是灵线?”

“灵线是电磁能量构成的线,在英国已经有成熟的记载,能量线联结着圣地。我猜树根地窖和观星岩之间、观星岩和泳池之间,也有灵线。”

“一派胡言。”他妹妹说。

但波莉想起克拉里斯说的星星之间的联系,地方之间的联系,还有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这并不是一派胡言。

“这听上去像是头脑发热。”主教告诉他妹妹,“但你不能说神圣的地方已经不神圣了。”

“我不像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相信这么荒谬的东西。”露易丝警告道。

“露易丝,这些都不是我有意去找来的。我没有找欧甘石,但这些不能被视作垃圾。我不知道你的树根地窖不仅仅是树根地窖,我没有预料到安妮会从三千年前来到现在。但安妮是个单纯无害的小女孩,我觉得对她负有责任。”

“你怎么会对三千年前就死了的人有责任呢?”露易丝医生质问道,“她的故事已经完了,没有了,结束了。”

“是吗?”主教轻声自语。

露易丝医生走向门口:“我要回医院了,但我希望你们今天有空到我们那里去吃顿晚餐。波莉面临的最大危险似乎和这个地方有关。我想她和我们这些实用主义者待在一起会更安全,能够关上内森的大门。因为我们总是怀疑,不会相信。”

这个计划得到了赞同。接下来,大家开始争论波莉该不该坐主教的皮卡车过去。

“公路上没有时间门,”主教说,“我们直接去你家,露易丝。凯特和亚历克斯就跟在我们后面。”

“为什么波莉不跟着凯特和亚历克斯?”

“我觉得我要负责。”

“内森,她最不该和你待在一起了。”

但主教坚持,最后大家屈服了。波莉坐他的车,但他不能超速,波莉外公外婆就跟在后面。

“我会回家吃中饭。”露易丝医生说,“我回来的时候带点冷盘回来。”

波莉跟着主教爬进货车,那只狗叫着抗议,不想被留在后面。

“走吧。”外公对狗说,“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主教点火,说:“波莉,我很抱歉。”

波莉叹了口气:“不用抱歉,你不是故意的,主教,而且这些经历虽然可怕,但也让人很兴奋。”

“我希望我能给你点什么用来保护自己,有护身符就好了。”

她穿上红色外套,在口袋里摸到扎克利送的守护天使:“扎克利昨天下午给了我这个。”

主教接过来看,另一手还搭在方向盘上:“守护天使画像。这太好了,太好了。”

莫瑞夫妇在他们后面按了按喇叭,主教减了速,把画像还给波莉:“宇宙还有强大的爱,这个就是证明,只要你回馈这种爱,天使就会帮你。”

波莉把画像放回口袋:“以前桑迪舅舅给过我圣乔治射龙的画像。”

“有防止坏事发生吗?”主教解释道,“画像不是万能的,只是提醒我们,世间爱的力量大于恨的力量。”

“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主教平静地点点头,说:“你对物理挺了解,是吗?”

“有关系吗?”

“有啊。你知道物理学家把电磁能、势能和强弱能互相作用叫作什么吗?”

“不知道。”

“层次结构相互作用。亚略巴古[19]的戴奥尼修斯[20]也用同样的层次来描述天使的等级。今天的物理学家也把物质的相互作用分成层次,他们至少听说过天使。”

“为什么呢?”

“你外公告诉我的。”

“他也相信天使吗?”

“也许吧,我相信天使,但他们未必像你画像上的那样美丽。经文里,关于天使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什么?”

“无畏。现在你知道天使大概是什么形象了吧?”

莫瑞夫妇又按喇叭了,主教再次减速,转弯上了山,然后突然加速到了露易丝医生家门口,停车,熄火。莫瑞夫妇在他旁边停下。

他们坐在露易丝医生的厨房桌前。“这是房子里最暖和的地方。”主教说。

波莉感到一丝不真实。在外婆家,在露易丝家,她都远离熟悉的地方,感到格格不入,和在阿娜拉尔的时代没什么两样。她的外公外婆有自己的世界,沉浸在科学当中,他们的大屋和村镇隔着一段距离。如果不去邮局或商店,她好几天也看不到其他人。

在家里,虽然宾西岛上的欧基夫家也像外婆家一样与世隔绝,但学校和她的兄弟姐妹让她感到身处现实世界。那到底有多真实呢?古柏镇高中饱受学生滥用药物的困扰,有未婚妈妈,还有学生无心上进,总觉得世界亏欠他们。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外公书房有电视,但他们从来不看,电台总是调到古典音乐频道。外公外婆看报纸,如果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会告诉她的。她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和世界失联了。

她看向外公外婆和主教:“扎克利明天就来了,我们拿他怎么办?”

“我想让露易丝看看他。”外婆说。

“她不是诊断专家。”外公说。

“她在这个地方当全科医生这么久了,很少有专家有这么多年丰富的经验。”

“好吧,你说得对。但我想,扎克利肯定希望我们把他当作正常人看待。他看到安妮不过是偶然,可能他看到的不是安妮呢。”

“那会是谁?”波莉问。

门外传来焦急的叫声,他们抬起头来,走到门口开门。那只狗来了,尾巴不住地摇晃,先扑向外公和波莉,然后又扑向其他人。

主教把手放在狗的头上:“我们不能逃避过去。”

“它只是一条普通的狗。”莫瑞太太很坚决,“我还是觉得它不过是条流浪狗。”

“它在保护我们。”主教说,“不要笑,看着点。”

狗挪到波莉外婆身边,把头搁在她的膝盖上,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它的耳朵:“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留下这条狗了。”

“你被选中了。”主教露出微笑,狗好像听懂了他的话,高兴地用尾巴拍着地面,“现在给它起个名字吧。”

莫瑞先生说:“如果给它起名字,我们就要对它负责了。”

“我们本来就要养它,不是吗?”波莉问。

外婆叹了口气:“好像是这样。”

波莉说:“露易丝医生也说你们该再养一条狗。”

主教问道:“你想叫它什么呢,波莉?”

她看看狗,看不出它的品种,但依然非常美丽。棕黄色的皮毛柔顺光亮,尾巴尖的黑毛非常特别,它的尾巴很长,尾巴尖黑黑的。“这狗应该有个凯尔特名字,我想。如果它和克拉里斯有关的话。”

“它很可能是流浪狗。”莫瑞先生说。

“欧甘。就叫它欧甘吧。”

“当然好啊。”波莉外婆说,“给狗起名字是一件平常的事,我们现在需要做平常的事。”

狗趴在波莉脚下,轻轻地咕噜了几声表示满意。

“好了,波莉。”她外公说,“我们像往常一样上上课吧。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沉浸在粒子物理的世界,这个时候倒是令人放松:“如果要测量一个粒子的速度,你就无法测准它的位置;如果要测准它的位置,你就无法测到它的速度。你只能测到其中一样,而不能同时测准。”

“质子里面有几个夸克?”

“三个,每种颜色各一个。”

“结构呢?”

“两个上夸克,一个下夸克。”

“那夸克是……”

“无穷小的粒子。‘夸克’这个词来自《芬尼根守灵夜》这本书。”

“因此,给夸克命名的默里·盖尔曼显然读过乔伊斯。我觉得这消息让我感到安心。”

波莉也这么想。和外公一起学习的确非常平常,但身处露易丝医生的厨房并不是平常一天的日程。

外公外婆也感到不自在。课不上了,外婆拿起桌上的捧花,给花瓶换水。“我把这些旧花拿去堆肥,看能不能拿点新的进来。”

莫瑞先生看看他的外孙女:“你还好吧?”

“我很好。”

“我陪你外婆到花园去,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没问题吧?”

“我哪里也不去。”

“我也不去。”主教说。

“我们几分钟就回来。”

门在莫瑞先生身后关上。主教说:“昨晚的事……”

“太吓人了。”

“吓人?”主教问,“你害怕吗?”

“有点。”

“有点还不够。我们不能再让你穿过那道大门了。”

波莉低头看看大狗欧甘。它黑色的鼻子有点发亮,闭着眼睛,睫毛又黑又长。“我昨晚穿过了大门,因为我到游泳池去了,还戴了那顶银冠。”

“千万不要再那么做了。”

“当然不会,主教。但我第一次穿过去的时候,我正在往观星岩走。”

“我希望你回家。”

“主教,我在时间的折皱里。外公觉得,如果我贸然离开会受伤的。”

“他说得也许对。他相信塔弗打算把你放上祭坛血祭吗?”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不知道我自己相不相信。”

“相信吧,孩子,我们现在没有血祭的概念了,但现在也有很多坏事。毒针注射、电椅又和血祭有多大区别?”

“我们那样做是为了保护社会。”波莉说。

“塔弗也是为了保护社会,他只知道这个方法。他相信如果自然之母不满意,他的部族就会被更强大的部族占领。”

“塔弗喜欢我。”波莉轻声说。

“有什么用?”主教说,“他喜欢你,可还是会做他认为必须做的事。你明白吗?他必须遵从自然之母,无论他自己想不想。”

“听上去自然之母没什么母性。”波莉说。

主教继续说:“我不想在你的外公外婆面前谈这个,他们已经很担心了。送你走对你也不好,说不定会让他们更担心。”

“我同意。”波莉说,“我保证不再干什么傻事了。”

“好了,现在说扎克利。”

“我不明白他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克拉里斯说得也许对,如果他听到了死亡……”

“我不觉得他很快就要死,但他很害怕。”

“怕什么?”

“死亡,他很惧怕死亡。”

“对。”主教点点头。

“他认为死亡就是终结。没有了,消失了。”

“你呢,波莉?”

“我不认为玛斯已经完全离开了这个宇宙。我不需要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学她想学的东西、做她想做的事,我不需要知道。但我就是不认为她已经不在了。”

“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一样。”主教说,“这就够了。”

莫瑞夫妇回来了,莫瑞太太拿了一些黄玫瑰,含苞待放。她给玫瑰修枝,放在花瓶里,然后摆在桌上。他们都很紧张,坐立不安,竭力想做些事来保持轻松。

“至少你们认真对待我们的话,”波莉说,“没有觉得主教和我疯了。”

“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也会这么觉得。”外婆说。

“我只是希望,”外公伸出他因关节炎而有些变形的手,“我们能和你一起面对。”

露易丝医生捧着两个棕色的纸袋回来了,她把纸袋放在桌上,脱下外衣挂在钩子上。“我买了面包。亚历克斯,虽然没你做的好,但还不错,还有一些冷食。”

主教打开袋子,拿出一盘盘面包和肉类。露易丝医生从冰箱里拿出调料和一罐牛奶。“我喝茶就好。”主教说。

他们围着桌子坐好,一起做三明治。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波莉想。

露易丝医生叹了口气。

“万圣节。”主教说,“对露易丝和我来说不好过。”

一片沉默。波莉疑惑地看着她的外公外婆。外婆平静地说:“就在这天,露易丝的丈夫、孩子和遭遇车祸的内森太太丧生了。露易丝活了下来,内森没在车上。”

“很久以前了。”露易丝医生神色平静,“我当时还大着肚子,后来流产了,我觉得我活不下去了。幸好内森让我振作起来,我去上了医学院。我的生活很好,我的生活很好。”

“还有我,”主教说,“很多朋友帮了我,还有对主的信仰,让我相信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自有原因。”

“这个也有?”露易丝医生问,“你打开了三千年前的时间胶囊,这和你的信仰有什么关系?”

主教笑了:“怎么没有?这充实了我的信仰啊。”

露易丝医生也跟着笑了:“内森,如果你是德鲁伊,你大概已经因为异端邪说被放逐了,就像克拉里斯一样。”

“昨天的异端邪说可能是今天的教义。”主教温和地回应。波莉又想起了布鲁诺。

午餐之后,他们到露易丝医生家后面的树林里散步。欧甘跟在他们旁边,偶尔往前小跑几步,又回头跟着。“就像一条普通的狗啊。”主教说,“保佑小欧。”

“它也许让你感到安心。”露易丝说,“但它让我想起我们把波莉留在这里的原因。我宁愿想不起来。”

他们找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粉色蘑菇,看到了天南星上结的美丽红色浆果,努力装作只是如往常一般散步。最终大风和不安的心神让他们草草结束散步,回到了屋内。主教用花园里的一些草药泡了茶。他们玩了一会儿字谜游戏,但还是定不下心来。太阳下山之后,莫瑞先生站起身,说:“我们该回家了。我们会好好看着波莉。你也说了,萨温节结束了。狗就待在这里吧。”

但他们回到家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大声且坚定的狗叫。

“狗在车库里。”波莉外公说。

他们平静地听着音乐,用了晚餐,随后波莉帮忙洗碗。洗好之后,外公建议到屋外稍微走走。

他们穿上外套。一到外面,欧甘就跟了上来。“我们以前一天三次在菜园里遛我们的狗。”外公说,“我们可以继续这项传统,吓跑土拨鼠。我已经开垦了半块菜地,也堆了肥。我们的西蓝花、萝卜和豌豆都不错。双胞胎的花园更棒,他们去上学之前种了些圣诞树。卖完了之后,我觉得我更想要菜园。你的年轻朋友明天什么时候来?”

“大概两点吧。”

欧甘冲到地里,外公吹了吹口哨,让它回来。“好狗!”外公称赞道,“虽然我下意识吹口哨了,但我大概应该让你走。”他停下来,仰脸看着天空。今晚天朗气清,银河繁星闪闪发亮。波莉也抬头去找北极星。

“我明白为什么人们能看到北斗星和小熊星座的形状,但大熊星座我不明白。如果你把星星连上线,也许能看到仙后座的王座。”——星星间的灵线。

“那是猎户座的皮带。”外公指给波莉看,“看到最亮的那三颗星了吗?”

“皮带,好吧。”她说,“但我看不到猎户。我们能上一堂基本的天文学课吗?”她正说着,一颗流星划过,闪着绿光消失在天际。

“没问题,我们复习一下。有一条狗挺好的,能坚持晚上散步,仰望星空。”

“外公,你觉得欧甘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觉得它来自三千年前。村镇里经常有些流浪狗过来,人们开车回城之前丢下它们,遗弃了它们。”

“怎么可以这样?!”

“经常有人这么做。他们夏天买只小狗小猫,回城之前就丢弃它们。也许城市的概念深入他们的血液,让他们觉得乡下的猫猫狗狗能照顾好自己。我打了电话去问有没有人走失了一条狗,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回音。它是条好狗,但今晚还是得睡在车库,不能进屋。”

外婆穿着睡衣,来到波莉的房间:“波莉,亲爱的,幸好这是张双人床,我今晚和你一起睡。”

“外婆,不用了。我不会离开房间,我不会下楼,我保证。”

“外公和我都觉得让我在这里陪你会更好。”

“但你会睡得不舒服,我会吵醒你的。”

“没事,就这样吧。”

“外婆,但我真的觉得没这个必要,我没事的,可是……”

外婆笑了:“就当作迁就我和你外公吧。我们只想至少有一个人一直在你身边。”她上床,躺在波莉旁边,“我们看会儿书吧。”

波莉拿起一本书,但无法集中精神。半小时后,外婆吻了她,说了晚安,就在自己的那一侧睡下了。波莉关上灯,但她没有睡意。强子睡在她们中间,发出呼呼声。

泳池又在召唤她,让她过去。这一次她抗拒了,她挨着外婆的背。是塔弗的力量吗?让她往泳池去,过去是不是就有如月亮,引起潮汐变化呢?

波莉浑身僵硬。不,她不能去泳池。如果她起床,外婆会醒来,会阻止她的。

塔弗只知道保护土地、保护牛羊、保护他的族人,波莉不禁有些同情他。欧基夫一家当初被迫离开盖亚岛,是因为开发商觊觎那里金黄的海滩和碧蓝的海水,对金钱的贪婪蒙蔽了人们的双眼,忘记了对土地的热爱,也忘记了鸟儿和动物还有原住民的福祉。原住民已经在那里住了几百年了。宾西岛已经被开发过了,很快会不可避免地改变,完全不顾在雨林栖息的鸟类以后的生存环境,也不顾长达两三百年树龄的树木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这都是贪婪和堕落吗?她问自己。我们所处的地球人口膨胀,人类需要地方居住。

但度假公寓和度假村是为富人享乐准备的,不是为穷人。没有人要在撒哈拉沙漠建公寓,暂时还没有。

但三千年前人口还没有膨胀,每个人都有居住空间。干旱真的这么严重,要让人们离乡背井去抢掠别的部落的土地吗?历史真的是由抢掠他人土地的故事写成的吗?雅各布和他的人民不是也拿了该隐的土地?然后罗马人、撒克逊人还有诺曼人占领了不列颠群岛,然后英国占领了印度,有些美国殖民者想和印第安人和平共处,但有些不想,他们直接抢夺。

她叹了口气。这背后的答案太沉重了。

泳池的召唤减缓了,波莉靠着外婆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