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雅弗的妻子,亚何利巴玛(1 / 1)

玛拉和提格拉在拉麦爷爷帐篷附近的果树丛里等着。玛拉的肚子圆滚滚的,提格拉则是自然浑圆、曲线柔软、丰腴娇嫩,而不是像亚拿那样一身松垮垮的赘肉。

双胞胎刚从果园出来,他们刚刚清理完两大排的杂草,把它们连根拔除,这样一来以后番茄才会结实累累。希加实跟拉麦爷爷在帐篷里。

一开始,双胞胎没发现玛拉和提格拉,直到她们过来跟他们说话。提格拉慢慢走向桑迪,她一甩头,红发便飘上脸颊,她垂下浓密的眼睫毛,说:“上次你出现在我家帐篷里的时候,真抱歉我的父兄没能对你好一点。”她顿了一下,很正经地接着说:“为了不让我被人占便宜,他们不得不这样对待陌生人。”她停下来,“我应该没找错人吧?”

“错了。”丹尼斯说。

玛拉的手像小鸟似的挥个不停,黑色的头发盖住了微凸的小腹:“那,是谁在我父亲的帐篷里做客?”

桑迪往前一步:“我弟弟丹尼斯。你是雅丽思的姐姐?”

“是呀,我是玛拉。不过我已经是乌吉尔的新娘,所以不再住在主帐篷里了。”

桑迪看着她,玛拉的确拥有毋庸置疑的美丽,却缺少在雅丽思身上感受到的可爱之处。提格拉的肉体之美相较之下简直像是一种侵犯,他还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提格拉,”她咯咯笑了,那双过红的嘴唇两侧的酒窝显得更深,“你不记得我了吗?”

“那天在狮鹫出现之前,我们正在聊天。”

“没错,那只笨东西打断了我们,它一定是在嫉妒我们。不过它现在不在这里。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呢?”她说着转向丹尼斯,这份邀请也包括他。

“去哪里?”丹尼斯怀疑地问。他和提格拉家族的第一次见面,让他不得不比桑迪来得更加小心谨慎。他不信任她,或者应该说,他不相信诺亚帐篷之外的任何人。

玛拉不像提格拉那样咯咯乱笑,只露出一丝微笑:“我们想多认识你们一些,我父亲对你们的世界很感兴趣。只是一小段的散步而已。”

丹尼斯看向天空,热浪差不多要开始了:“太热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提格拉用手指玩着鬈发,如此一来它们便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她也看了看天空:“在太阳升到棕榈树上方之前还不会真的热起来。”她对桑迪投以带着酒窝的笑容,“我们真的很想带你们四处看看,绿洲这么大,你们却老是待在这里。”

桑迪又往前一些。之前在大路上的短暂旅程让他并不觉得愉快,如果玛拉和提格拉想带他们游览,也许会玩得很开心。也该是时候走去拉麦爷爷的果园和那些小店之外的地方了。“既然如此……”

“你想去就去。”丹尼斯不为所动,“我差点被晒死,所以我还是躲着太阳比较好。”

桑迪望向弟弟,发现他粉红色的皮肤布满斑点:“对不起,我完全康复了,忘记……”

“你想去就去。”丹尼斯又说一次。

桑迪摇头:“不了,拉麦爷爷要我们帮他带些洋葱回去煮浓汤,但是刚才我们除草除得太专心了。最好在太阳变得炙热之前回去拔洋葱。”

一双大翅膀疾飞而至,划破天空朝他们而来,狮鹫降落在地面上,刚好在双胞胎及两个女孩之间。

“走开,扫兴鬼!”提格拉踢了狮鹫一脚,绿眸中闪着厌恶的光芒。

丹尼斯因为惧怕而往后退了几步,对他来说狮鹫和人面狮身怪一样可怕。

“没关系,”桑迪要他安心,“狮鹫是朋友。”

狮鹫张开鹰翅,两个女孩被挡在后面,它张开鸟嘴发出的嘎嘎声音像是“洋——冲——”。

“好啦好啦,”桑迪说,“我们不会忘记的啦。”

狮鹫收起翅膀,它的狮尾前后甩来甩去,提格拉小心地避开,将小手放在桑迪的手臂上:“不然晚一点好吗?你想跟我们去走一走的,对不对?”

是这样吗?提格拉让桑迪觉得自己很特别,她既诱人又带有一种不安的**感,和雅丽思的棕发棕眼、发亮的笑容非常不同。他愿意和雅丽思走向天涯海角,但是和提格拉……“我不知道。”他小心地回答,“丹尼斯和我有很多事要谈。”

玛拉也绕过狮鹫,问:“你确定你们是独立的两个人吗?我丈夫乌吉尔可以变换形体,虽然不管怎么变,他还是他。”

“我们是双胞胎。”丹尼斯明白地告诉她,“难道这里没有双胞胎吗?”

提格拉的手指在桑迪的手臂上下滑动,很痒,被太阳晒出来的雀斑几乎凸起来。“两个长得这么像的人?没有,当然啦,现在我们分得出你们谁是谁了,因为你的皮肤……”她的手指抚摸着桑迪的前臂,“很强壮,也晒得够黑了,而且你们两个的鼻子上都有一片雀斑。可是他呢……”她指着丹尼斯,“还是白白的像没烤熟似的。”

“可是很英俊呢。”玛拉的声音就像猫咪开心时的呼噜声,“在绿洲里没有谁像你们一样又高又像神。”

狮鹫又叫了一次:“洋——冲——”

桑迪本来已经转向菜园,却发现丹尼斯正望向大路那边的树丛。原来是雅丽思和亚何利巴玛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她们合力抬着一口大锅子。

玛拉抿起唇,看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呦,我的好妹妹,你们也来追双胞胎巨人吗?”

亚何利巴玛低沉的声音带着愉快:“早安呀,玛特列派我们送餐点过来,拉麦爷爷年纪大了,没办法煮给这么多人吃。”

雅丽思毫无心机地看着双胞胎,从丹尼斯到桑迪,再回到丹尼斯身上:“除了皮肤复原的状况不同之外,你们一定还有其他地方也不一样。”她看起来有些困惑。

“先把锅子放到火上去吧。”亚何利巴玛说。

“你们不必跟她们一起去。”提格拉在她们进帐篷之后,皱皱鼻子,表现出嫌恶。

“留下来跟我们聊天嘛!”玛拉撒娇着。

不过双胞胎转身就走,把两个女孩留在原地,他们跟着雅丽思进了帐篷。

狮鹫欢声尖叫,接着振翅高飞,盘旋着愈飞愈高,飞向天际。

丹尼斯捡了半篮洋葱之后,才慢慢地跟桑迪细说之前在提格拉帐篷里发生的事。

“不过,是她的父兄把你扔出帐篷的,对吧?”

“她也在场。”

“可不能说都是她的错。”

“她都没试着去阻止他们。”丹尼斯说,“就算这不是她的错好了,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个帐篷里的任何一个人。”

“好吧,”桑迪提起自己的那篮洋葱,背上一边的肩膀,“也不能怪你会有这种感觉。”他没说出口的是,无论怎么说,提格拉绝对是他见过的最耀眼、最美丽的女孩——除了雅丽思之外。她不发光也不耀眼,却远比这些还要棒。

然后他想到,雅丽思、玛拉和提格拉都会被淹死吗?

丹尼斯仿佛知道桑迪在想什么,他说:“话说回来,我并不希望提格拉被淹死,虽然我认为这不可避免。”

桑迪打了个哆嗦,虽然烈日当空,气温不断升高:“雅丽思呢?”

丹尼斯提起篮子:“亚何利巴玛是雅弗的妻子,含、闪、雅弗和他们的妻子都会进入方舟。《圣经》里的故事是这么说的。亚何利巴玛很爱雅丽思,她们是真正的好友,我不认为她会让雅丽思淹死。”

“如果她没有权利决定谁能进方舟谁不能,她还能保护雅丽思吗?”

丹尼斯说:“嘿,我们说的好像方舟的故事是真的一样。但是诺亚看起来毫无感觉啊,而且他会和他们的神对话。”

“是上帝。”桑迪把肩上的篮子换到另一边,“可是,不是很多不同的文明里都有这种洪水的故事吗?”

“大概吧。”丹尼斯回答,“我是说就算是在我们的时代,地球也常常偏斜以至于发生地震。怪异的天气可多着呢,到处都有火山爆发,还有龙卷风和飓风。”

“但是关于洪水的故事,”桑迪继续说,“一定是有什么巨大的天气灾变才会出现。”

“是呀,但是历史上这种猛烈爆发的天气模式一直都有。譬如冰河时代,不论是一颗彗星撞上地球还是复仇女神[9],总之恐龙就这样灭绝了。也或者地球的轴心只要稍有偏斜,天气和四季就会随之变动。所以说,大洪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桑迪的声音又平又扁:“说不定我们也会被淹死,也许这比死于核战好得多。”

“比起核战,有些事更无可避免。还没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丹尼斯推开帐幔走进去,疲累地将篮子放在拉麦爷爷的煮饭石旁边,桑迪跟着照做。他们望向睡在兽皮上的老人,他眼睛紧闭,呼吸浅而短促。希加实蜷缩在他脚边,肚子发出规律的咕咕响声。

桑迪一脸深思:“我们若是死于核战,那是人为因素,是由于抢权夺势、贪得无厌或是人心腐败。但那不是自然灾难,洪水才是。”

丹尼斯点头:“核战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一点也不属于自然的范畴。”

“是啊,不过别忘了爸曾经说过,核战不一定会发生。人类可以约束自己,半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极力避免让它发生。可是如果板块陆移,那是无法阻挡的;如果彗星要撞上地球,我们也无法阻止。其他像狂风暴雨、风雪来袭,我们也无法与自然抗衡。”

“发生飓风的时候,连老橡树都会被连根拔起,谁也无法阻止。有些灾难可以挡下来不让它发生,有些则不然。这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譬如像龙卷风或地震这些……”

“还有洪水。”桑迪的声音平淡无奇。

拉麦爷爷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声,他们吓了一跳。

“讲这些都无济于事,”丹尼斯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如果洪水会来,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是我们可以在拉麦爷爷的菜园里努力工作。”

老人又打呼了。

“现在,我们最好也睡个午觉。”桑迪建议道。

丹尼斯倒在为他准备好的干净兽皮上:“嘿,回来跟你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但是他想念雅丽思用温柔的手指碰触他肌肤的感觉。

每天都会有人从诺亚的帐篷带着三餐来到拉麦爷爷的帐篷。如果是雅丽思和亚何利巴玛来的话,她们通常会留下来和老人、双胞胎一起吃。雅丽思对他们一样好,只是有时会困惑地看着他们,而让亚何利巴玛做其他的工作。而双胞胎呢,他们不时地看向雅丽思,却从不互相看上一眼。

有时带食物来的是男人,那是雅弗,和他的妻子、雅丽思一样,他也留下来吃饭聊天。

而闪是个猎人,他热情但话不多,宁可倚着矛站着,直到他确认拉麦爷爷什么都不缺为止,他才会离开。

雅弗跟双胞胎说过闪去打猎的事,他每次都会停下来感谢那些被他杀死的动物,感谢它们供给他们生命所需的食物。

“所有猎人都会这么做吗?”桑迪问。

“现在没有人这么做了,以前大家都这么做。可是现在大多数的猎人都为打猎而打猎,甚至供过于求。只为杀戮而杀戮。”

丹尼斯说:“在我们的时代也是如此,我家立了告示不许猎人和捕兽人狩猎,却挡不了杰克莱特[10]。”

“什么?”雅弗问。

丹尼斯跟他解释说:“有一种猎人会拿很亮的灯去照鹿的眼睛,那会让鹿瞬间眼盲并且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然后猎人才会开枪。这是违法的行为,可是无法阻止大多数的人。”

“大多数?”雅弗问。

“即使人数不多也可以是一群人。”

桑迪点头。双胞胎很喜欢雅弗跟他们说的关于闪的故事。

一天早上,亚拿和以利沙巴带了一天所需的食物到帐篷来。亚拿是含的妻子,一看就知道她是提格拉的姐姐,不过头发没有那么红亮,眼睛也没有那么翠绿。她有点松垮垮的,浑身上下——脸颊、下巴、手肘还有膝盖,都看得到肥胖形成的肉圈。她比提格拉要松软多了。

以利沙巴像闪一样,有力、可靠又仁慈。如果是在双胞胎的世界里,她感觉上像是会穿着碎花家居服,每天刷厨房地板,把地毯上的家具通通搬开打扫的女人。对他们来说,以利沙巴之所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她有东方人的特征。而亚拿和提格拉都是杏眼,颧骨也比较高。

锅子放上煮饭石之后,亚拿的手放在圆滚滚的屁股上,她以毫不掩藏的欣赏与爱慕的眼光盯着双胞胎,说:“再过一百年你们就会是沙漠里最帅的男人了。”

丹尼斯看着拉麦爷爷满是皱纹的脸、颤抖的手,心想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老人都无法再活一百年。不管洪水来不来,他与桑迪的寿命和这些沙漠小人也完全不同。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不喜欢亚拿,因为她是提格拉的姐姐。

以利沙巴拿起前一天的空锅,双胞胎已经用沙子清理过了。“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长出翅膀来。”她说话的样子好像丹尼斯和桑迪听不见似的。

“我想他们可能是新的种族。”亚拿说,“不是撒拉弗,也不是拿非林,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巨人。”她的目光在双胞胎身上停留,然后才转向以利沙巴。“喂,”她提议说,“你有没有想过有两个丈夫啊?”

以利沙巴笑了:“我一个就够了。”

“谢谢你们的晚餐。”桑迪转开脸不接触亚拿的视线,那让他不自在地联想起提格拉,“闻起来很棒。”

“也请代我们向玛特列道谢。”

亚拿的指尖轻触桑迪的手腕:“随时都欢迎来诺亚的帐篷用餐,别客气呀!”

她离开的时候,桑迪如释重负。

主帐篷既阴暗又安静,玛特列用手肘戳向诺亚的肋骨:“玛拉的事该怎么办?”

“嗯?”诺亚睡意正浓。

“我的丈夫,你总不可能没发现玛拉怀了孩子吧?”

诺亚翻个身:“我最近很忙。”

“诺亚!”

“该是玛拉把她的年轻小伙子带来的时候了。”诺亚说,“我们会做好宴客的准备。”

“不是小伙子。”玛特列说,“至少不是我们族人里的男人,我想他们也不年轻了,他们每个都有点年纪了,个个都比我们老得多,比拉麦爸爸还老。”

“婆娘,你……你说的到底是谁?”

“玛拉,”玛特列不耐烦地说,“和她的拿非林。”

诺亚坐起来:“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在告诉你……”玛特列压低声音,“玛拉有了拿非林的孩子,而且应该已经举行过拿非林的婚礼了吧。”她利落地把手盖在诺亚的嘴上,以免他发出怒吼。

“事情不是这样办的!”他把她的手推开,也压低了声音,“没有办婚宴!也没有拿非林到我们的帐篷来。”

“拿非林做事的方式和我们不同。他们的习俗不是我们的习俗。”

“这是玛拉想要的吗?她爱那个拿非林?”

“看来似乎是这样。她派雅丽思来帮她传话,她不想自己来跟我们说这些事。”

诺亚低声咆哮:“把女儿嫁到其他男人的帐篷里不是普通的事,但总该要有规矩吧。”

“玛拉来跟我谈的时候……”玛特列的声音沉重,“她不断提醒我时代已经不同了。”

诺亚叹息:“这不是我们会为女儿作的决定,再怎么说,亚何利巴玛——”

玛特列靠着她丈夫,他的手环住她:“我宁可是我们的小巨人中的一个,至少他们真的很年轻,而且我认为他们都是好孩子。”

“他们跟我们很合。”诺亚同意说,“拿非林跟我们不合。感觉上这两个双胞胎好像打从一开始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似的。”

“月亮升起来好几次了。”玛特列说,“至少有七八天了吧?”

“他们在我父亲的菜园和果园工作的成果实在叫人吃惊,那是很苦的工作,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怨言。”

“也许雅丽思……”玛特列顿了一下,然后又说,“该让他们休息一晚到我们这儿来了,我希望玛拉没被拿非林诱骗,他们很美也充满光芒,但我不相信他们懂得爱。”

“我会跟玛拉谈一谈。”诺亚把她拉到兽皮上。

“但愿她肯跟你谈。”玛特列说。

双胞胎到主帐篷去的这一趟玩得很开心,不管是吵吵闹闹还是唱歌说笑。遇到满月的夜晚,诺亚嫁出去的女儿们会和她们的丈夫、孩子一起结伴回家,他们会跳舞,到处是音乐声、吵架又和好的声音。

“真希望玛拉也在这里。”玛特列说。

隔天亚拿和以利沙巴带了一大锅蔬菜浓汤到拉麦爷爷的帐篷来,又邀双胞胎过去主帐篷。“你们想来就来,要常过来呀。”亚拿说,“你们不需要有人邀请就能来。”

桑迪觉得她的眼睛在引诱他,于是转开脸:“我们不愿意常离开拉麦爷爷。”

希加实在灰烬堆里头伸懒腰,挥着小尾巴,抬起头,然后砰的一声趴在地上。

亚拿再次对桑迪展开一抹太过灿烂的笑容:“你快要晒成和我们一样的小麦色了,鼻子上都是雀斑呢。”

“丹也是。”以利沙巴的微笑则充满友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能复原得这么好,玛特列还担心他会死掉呢,可是亚何利巴玛很会治疗,雅丽思也帮了很大的忙。”

桑迪感到一股尖锐的嫉妒。不管雅丽思拿夜灯来还是带晚餐过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太小心了,都不对双胞胎中的任何一个多笑一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有这么强烈的怒气,“我们已经康复好几个月了。”

“什么月?”

“呃,很多月。”要怎么解释月亮的“月”和月份的“月”之间的差异呢?毕竟绿洲的人们是以月升月落的次数、作物以及星星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的。

“再过几年雅丽思就该开始留心找个丈夫了。”亚拿的语气带有暗示。

以利沙巴讲得直率:“雅丽思会是个好妻子,但是现在还太早。”

亚拿的目光在双胞胎之间转来转去,“嗯、嗯。”她抿起嘴。

以利沙巴碰了碰亚拿的手臂:“该回去了,不然玛特列要来抓我们了。”

“她吓不倒我的。”亚拿说。

“谁说这跟吓不吓有关系?该做的工作太多了,而她的年纪没办法负担那么多。”

“是因为太胖吧。”亚拿嘟哝着。

“你还真敢说。”

两个女人边走边吵,带着空锅子回去了。

双胞胎戴上玛特列的炖锅帽,走出帐篷到菜园去。太阳还没升到正中,影子还很长。“我们待一会儿吧。”桑迪说。

他们努力地工作着,但杂草生长的速度似乎比他们拔除的速度还要快。除草是份没完没了的工作。他们谁也没提起雅丽思。他们要忙的事太多了。

拉麦爷爷不再陪他们到菜园去,白天几乎都待在帐篷里打瞌睡。在睡了一场长长的午觉之后,他会跟他们一起去井边,在那里打水装满一个大土壶,里面的水是帐篷里用的,其他是给菜园用的。希加实会用他的鼻子帮忙浇水,简直就像水管一样好用。

“在菜园里工作感觉真好。”桑迪说,“即使这不是我们家的菜园。”

“你觉得现在家里是谁在照料菜园?”丹尼斯问,“现在一定是收成时节了,如果那里和这里的时间过得一样快的话。”

“这里所有情况都不一样。”桑迪说,“譬如说,人的寿命很长。”

“所以时间可能也不一样。在家里我们有闹钟,在学校有电子钟,在这里时间只是滑过去,我几乎完全没发现。”

“我不愿去想这件事——关于时间。”桑迪说,他看着丹尼斯,“我们甚至比在家的时候晒得还黑,这一点亚拿倒是说对了。”

“而且头发也变白了,至少如果我的头发和你一样的话,那就是变白了。”

桑迪看着他:“这个嘛,你的发色是比以前淡得多。”

“不知道再把衣服穿到身上会是什么感觉?”他们已经习惯只围一块腰布,甚至也习惯没有淋浴、没有水洗澡;帐篷里的味道几乎已经闻不出来了。

桑迪用绿蔓绑起一丛长在番茄之间的高大绿叶,它像是在家里种的罗勒,只不过巨大得多。拉麦爷爷会把它切碎,然后加进炖汤里增添风味。“我现在不会犯思乡病了,至少,不会想到像是病了的感觉。”

“我是尽量不要常常去想。”丹尼斯说,“除了提醒我自己,既然我没有死于中暑,那么不管怎样,我们总有机会能回家的。”

“但我们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桑迪说。

他扮了个鬼脸:“对了,我不喜欢提格拉总往这里跑,我没打算交这种女朋友。”

“她啊,”丹尼斯说,“就是学校里常说的那种,跟多个男生同时交往的女生吧。”

“只不过,”桑迪说,“学校里根本没有像她这样的人。”

“她年纪比较大。”到现在谁也没提起雅丽思。

“是呀。”桑迪说。

“事实上……”丹尼斯顿一下,“经过了这些事,我们再也不是孩子了。”

“我知道。”桑迪把几株草往下折。

丹尼斯用力拔起几棵杂草,因为根太深,用力过度,结果跌坐在地上:“最近都没看到爱德奈瑞尔,或是其他撒拉弗。”

桑迪把作物绑在竹竿上,眼前闪过圣甲虫的影像,还有鹈鹕、骆驼和狮子。爱德奈瑞尔在的时候总是安心许多。当他以圣甲虫的形体出现的时候,要么是在拉麦爷爷的兽皮附近,要么就是在希加实的耳朵上。他让桑迪很有安全感。“我觉得撒拉弗喜欢我们。”

“但其他人可不是这样。”丹尼斯说,“像拿非林就不是。我曾经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提格拉来这里的那一天,有只蚊子黏着我嗡嗡叫,我不认为那只是一只蚊子而已。”

“洛夫凯尔。”桑迪说,“我听过她用这名字呼唤其中一个拿非林。”

“反正他们不喜欢我们。”

需要补给其他物品的时候,双胞胎就带着无花果、枣子以及菜园里的其他作物,离开拉麦爷爷的帐篷到商店去,以物易物地换取米和扁豆之类的东西。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他们遇到很多人,这些绿洲居民不是直接盯着他们看,就是偷偷摸摸地用眼角瞄上几眼。

经过发亮的翅膀微微颤着的拿非林身旁时,他们四目相对,拿非林却不理会双胞胎,除非拿非林突然变成动物肉身,这时那个有着耀眼翅膀的高大男人就会消失,接着不是蜥蝪,就是有红蚁爬过路面,再不然就是蛞蝓在地上留下一道黏黏的痕迹。

女人,尤其是少女,则是一个个毫不避讳地让桑迪和丹尼斯看见她们的爱慕,甚至还伸出小手来触摸双胞胎,那太过于灿烂的笑容几乎将他们淹没。提格拉似乎知道他们需要米和豆子以及扁豆,不管他们去哪一个摊位,她总是在那里等着。

男人和年纪大一点的女人的态度又和那些人不同,有时他们会咒骂双胞胎。桑迪他们并没有告诉拉麦爷爷这些事,因为他已经够烦的了。他们学会只和几家友善而诚实的店家交易。

有一天,丹尼斯对桑迪说:“你如果想跟提格拉一道去散步,别因为我而不去。”

“我才不想。”桑迪说着,眼光转向在路上吃着尸肉的兀鹰。

“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因为她的家人把我扔到垃圾堆去——我只想说,我无意阻挡你做任何事。”

“别想太多了。”桑迪点头。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彼此。

而且,谁也没提起雅丽思。

雅丽思和亚何利巴玛在帮玛特列打扫的时候,有个淡紫色翅膀的拿非林推开帐幔走进来。他并没有打招呼,一开口就说:“玛拉快生了,生产的时候会需要你们帮忙。”

玛特列拿着用来当扫帚的棕榈枝,问:“你们的自己人难道不能去帮忙吗?”

乌吉尔眯眼看向亚何利巴玛,弹指一声:“她可以来帮忙,但玛拉也需要母亲与姐妹。”

亚何利巴玛移动了几步,站离那位拿非林:“我们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生?”

“就在今晚,月亮升起的时候。我,拿非林的乌吉尔,告诉你的就没错。”

“我们会过去。”玛特列宣布,“我不会让我的女儿一个人生孩子。”

“很好,到时候等你们来。”

“我们会去的。”玛特列又说了一次,“不过你得在外头等。”

乌吉尔耸耸肩:“随你们的意。反正是处理那堆血啊什么的!生产是女人的工作。”

他走向帐外,却停下来以炽热的眼神盯住雅丽思。

她没有转开眼,雅丽思咬着下唇,和他的视线相交。

“你不可能拥有他们两个的。”说完,他就走了。

雅丽思和亚何利巴玛把兽皮摊在矮树丛上。有些兽皮如果用旧变粗糙了,扎人不舒服,就会扔掉,有些只要刮一刮、拍打干净还可以继续用。

“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亚何利巴玛问。

“谁?”

“乌吉尔。”

“他说了什么?”

“‘不可能拥有他们两个。’”

雅丽思捡起一张脏兽皮,把它堆到要扔的那一沓里:“谁知道拿非林在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也知道。”亚何利巴玛说,“他指的是那对年轻的双胞胎。”

雅丽思拾起另一张兽皮,仔细检视:“我先遇到沙地,但我们救回的是丹的生命。”

“而且他们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亚何利巴玛提醒她。

“我知道,噢,亚何利,我知道的。如果你多认识他们一些,你就会知道他们是两个非常不同的人。”

“而你对他们两个并没有爱谁多一些吗?”

雅丽思摇摇头:“不管怎么说,他们太年轻了。”

“如果用他们的时间来看,他们也是那么年轻吗?”

“我们对他们的世界一无所知。”

亚何利巴玛单膝跪地,膝上摊了一沓干净的兽皮:“我爱我的雅弗,和他在一起我非常快乐,我希望你也能这样快乐。”

雅丽思颤抖着:“玛拉嫁给拿非林似乎也很快乐。”

“我们的双胞胎不是拿非林。”

“但他们是不同的,和我们不一样。”

“而你爱他们。”

“是的。”

“你爱他们两个。”

雅丽思拿起一沓不要的兽皮:“我要把它们拿去丢掉,然后我们最好别再提这件事。中午就要到了,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雅丽思到井边去取水时,伊比利斯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他并不是用龙蜥的肉身出现,而是以紫色的翅膀裹住自己,靠着树干,所以几乎看不见他藏身在树荫下。

当他往前挪了一步之后,雅丽思被他吓得丢掉了放在肩上的陶壶。

伊比利斯接住陶壶,把它放下。“每过一天你就多可爱一分。”他轻触她的脸颊。

雅丽思脸红了,伸手想拿陶壶。

“我来帮你。”伊比利斯说。壶里装满水之后,他又以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毛。

“乌吉尔是对的,你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你当然知道,我的小甜心,是的,你很清楚。要解决这难题,我是唯一的答案。”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爱你,可爱的小东西,你知道我想要你。乌吉尔给你姐姐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你也知道她现在有多快乐。”

“我知道……”

“那两个把你迷得团团转的小巨人能给你什么呢?除了悲伤什么也没有。你不能在他们之间只选一个,如果你这么做,另一个会怎么样?”

“他们没有问过我……”她支支吾吾地说。

“但是要问,我要你。”

他弯身靠近她,突然间,她除了恐惧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他说的是:他要她。他不爱她。她抱起陶壶就跑,不管一路上洒出了多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