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德奈瑞尔与量子跳跃(1 / 1)

雅丽思抬头,看到奇怪的动物围成一圈。圆圈中央站着玛拉,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吓坏了。她黑色的长发覆盖着胸部和身体。雅丽思开始大叫,跳起来冲向姐姐,可是似乎有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回岩石上坐着。

眼镜蛇立了起来,头兜状颈部展开,像是随着听不见的乐声摇摆,然后向上拉直身子,淡紫色翅膀和紫水晶似的双眼,如星光闪烁。“我,乌吉尔,呼叫我的弟兄。拿玛!”

兀鹰光秃秃的脖子伸了又伸,巨大的黑色翅膀和漆黑的双眼浮现在一张白皙的脸上。

“洛夫凯尔!”

尖锐的嗡嗡声如蚊子鸣叫,一个拿非林出现了,带着火红翅膀和红宝石似的深红双眼站在沙漠中。

“伊席斯!”

鳄鱼张开嘴,露出骇人的牙齿。鳄鱼像是把自己吞了下去,然后吐出一个身材高大的拿非林。他有着绿色翅膀和绿宝石似的翠绿眼睛。

雅丽思看到龙蜥什么的,就颤抖了起来。

“伊比利斯!”

他从鳞甲中迸出,很美,让人望而生畏。

“厄斯帝尔!”

蟑螂向前快爬了几英寸,接着爆裂开来,扬起一片烟尘,烟尘消散后出现另一个拿非林。

“伊士坤!”小蜥蜴。

“奈加萨尼尔!”跳蚤。

“鲁格塞尔!”虫子。

“鲁梅尔!”蛞蝓。

“鲁米叶尔!”红蚂蚁。

“厄特瑞尔!”老鼠。

一个接着一个,那些生物逐一化为拿非林,有着白皙的皮肤和五颜六色的耀眼翅膀。

乌吉尔举起手臂:“我,乌吉尔,在拿非林诸弟兄面前,娶玛拉,诺亚和玛特列倒数第二个女儿,为妻。”

玛拉缓缓朝乌吉尔移动,被包裹在他巨大的翅膀里。

雅丽思仿佛喘不过气来,胸口紧缩,迫使她用力吸气。

接下来,她看到在拿非林的圆圈外,还围了一个圆圈。

每天送水给雅丽思的鹈鹕伸展身子,化为高大灿烂、有着银色头发和翅膀的形体:“亚拉里德!”

光线仿佛辉映着圣甲虫铜色的壳,圣甲虫化成金黄翅膀和闪亮皮肤:“爱德奈瑞尔!”

一头黄褐色的狮子,颈部有着丰厚的鬃毛,举起前肢向上伸展,化为撒拉弗。“爱瑞尔!”他金黄色的翅膀末梢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一条金色的蛇,身形虽和眼镜蛇一样大,但眼镜蛇体色多处黯黑,它则熠熠闪亮。它变身时大喊:“爱巴斯达恩!”

一个接一个,撒拉弗一边变身,一边喊出名字。

金色蝙蝠冲向天空:“爱伯戴尔!”

白色猫头鹰竖起羽毛,银色圆眼大睁。瞬间,猫头鹰的眼睛化为撒拉弗脸上的银色双眼,月光般的蓝翅膀似乎要触及天空。“爱卡特立尔!”

速度像风一样快的白豹,大喊:“爱卜左赫!”

柔软又毛茸茸的老鼠起身喊道:“爱希萨!”

老鼠旁边的老虎动了动,站定之后伸展身体:“爱达毕尔!”

白骆驼和长颈鹿陆续伸展身子。

“爱德梅尔!”

“爱德奈西尔!”

最后有只白鹅飞向天空,翅膀转为雪白:“爱尔拜尔!”

他们喊出名字的同时,似乎蕴含着一股愈疗力量。

虽然撒拉弗的圆圈是围在拿非林的圆圈之外,但当他们伸展开巨大翅膀之际,还是触得到彼此翅膀的尖端。

拿非林也一样举起翅膀,转身面对撒拉弗。他们的翅膀散发的光辉微微扫过。

“弟兄们,”亚拉里德说,“你们还是我们的弟兄。”

乌吉尔淡紫色的翅膀碰了碰亚拉里德的银色翅膀:“不,我们已经和你们,还有你们代表的一切,断绝关系了。这个星球是我们的,星球上的人也是我们的。我们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赖着不走。”

亚拉里德坚定地回答:“不管你们如何宣布断绝关系,我们还是弟兄,这点永不变。”

有一瞬间,乌吉尔看起来像是眼镜蛇而不是拿非林。雅丽思忍着不叫出声。玛拉微小而脆弱,站在圆圈中央,全身上下只靠她的黑色长发遮蔽。

伊比利斯,龙蜥般的形态忽隐忽现,用翅膀碰触爱瑞尔的翅膀。“我们下了决定,要弃天堂而去。”

“那么地球永远不会是你们的。”爱瑞尔化为狮子,发出怒吼疾驰而去,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彼端。

耀眼的翅膀**着,两个圆圈散开了。雅丽思眨眨眼,等她定睛一看,只看到有着淡紫色翅膀的高大拿非林,温柔地以手臂环绕着玛拉。以绿洲女子的标准看来,玛拉的个头高大,但在乌吉尔身边却只能勉强够着他的腰。

雅丽思坐在岩石上,仿佛被冻结住似的。乌吉尔张开翅膀,像是要保护玛拉般优雅地裹住她。她觉得闻到了石头的气味。接着出现闪光,不是独角兽那种耀眼灿烂的闪光,而是既暗又黑,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闪光。之后她眼前的沙漠空无一物,玛拉和乌吉尔消失了。

她恐惧得大叫。

“小东西,”在她的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你在害怕什么?”

她转身看到伊比利斯。伊比利斯的紫色翅膀高举,像是融进了夜空一样。

“玛拉……”雅丽思说,“因为玛拉……”

“宝贝,有什么好怕的呢?乌吉尔会照顾她,我也会照顾你。绿洲谣传有恐怖的东西即将来临,火山爆发,高山崩落,还有前所未见的地震,天摇地动的大地震,和之前那些几乎察觉不到的小震动不一样。”

她点头:“我想爸爸害怕这个。可是该怎么办呢?如果火山要爆发,根本阻止不了。”

“是阻止不了,你们也逃不了,不过我可以保护你。”

“怎么保护?”

“拿非林有力量。如果你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跟你走?去哪里?”

“我会为你打造一个家,装满可爱东西的家。你再也不用睡在臭气冲天的粗兽皮上。我会给你从未尝过的美食和佳酿。走吧,我可爱的小宝石,跟我走吧。”

“什么时候……”她的舌头打结了。

“现在,今晚。”

雅丽思想起那两个圆圈,撒拉弗的和拿非林的。说要保护她的是伊比利斯,不是爱瑞尔。玛拉跟乌吉尔走了,不是跟亚拉里德。“那我的家人呢?”她问,“双胞胎呢?”

“只有你。”伊比利斯说,“我的力量只保护你。”

雅丽思抬头看着星星。她摇摇头说:“双胞胎的丹需要我照顾。”

“爱是忍耐。”伊比利斯说,“我会等,不过我想,你最终还是会来找我的。”他伸手顺了顺雅丽思柔软光亮的头发,愉悦地抚摸她的发。

雅丽思眨眨眼,看着灿烂群星罗列,从中似乎看到了桑迪在拉麦爷爷的帐篷里向她鞠躬,又似乎看到了丹尼斯伤口疼痛难当,大叫着握着她的手。

伊比利斯又摸摸她的头发:“我会等。”

雅弗前来探视丹尼斯,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身体,碰碰未脱落的痂疤,轻轻撕掉一条像纸一样薄、脱落了一半的皮肤。“你好多了。”

“好太多了。”丹尼斯对他微笑——微笑不再像以前那样要扯碎脸部受伤的皮肤似的,“我夜里跟雅丽思和亚何利巴玛出去,倾听星星说话。”

“听得到星星说话是件好事。”雅弗在丹尼斯身旁的一沓兽皮上坐下,他因酿酒而染成紫色的手放在棕色的膝盖上。

丹尼斯看起来很困惑:“星星一直跟我提到和好。至少我认为星星是这样跟我说的。”

雅弗点点头。“亚何利跟我说了。让我爸爸和爷爷和好。我爸爸跟你提过他和拉麦爷爷之间的争执吗?”

“嗯,有次他来看我时提到了。可是我不太清楚他们在争吵什么。”

“水。”雅弗说道,“绿洲里大部分的争执都因水而起。爷爷有全绿洲最深、最棒的井,他让自己的菜园和果园在他老年时仍生长茂盛。”

“可是他让你们自由取用井水,对吧?”

雅弗叹气,接着笑了:“丹啊,那争执既蠢又久,我想我爸爸和爷爷都忘了是为何而吵。他们两个都很顽固,简直是死脑筋。”

“你爷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说,他年纪这么大,还有能力照顾桑迪吗?”

“噢,我确定没问题。拉麦爷爷和我妈妈一样好客,而且温柔又仁慈。是他教我和雅丽思听星星说话,听风说话,还教我们要爱神。”他又叹了一口气,“丹啊,把你扯进家庭纠纷里我很抱歉。”

丹尼斯也叹了一口气。他没回答,而是抬头看着黄铜色天空,星星隐身在黄铜色的天空后。它们早就把他牵扯进去了。

他忍不住发抖。

拉麦爷爷和希加实开始在白天带桑迪出门,不是直接接触炽热阳光,而是在茂密果树的阴影下。和丹尼斯一样,桑迪只缠了一条腰布。他的内衣裤和其他东西收在一起,以备不时之需。腰布不像他原本的衣服,可以用沙子搓干净,用后再丢掉换新的即可。他喜欢穿腰布时的自由感,也很高兴皮肤终于好了,现在慢慢晒得微红。

爱德奈瑞尔几乎每天都去拉麦爷爷的帐篷。桑迪越来越强壮,而且能够接受每天醒来不是在家里的**的事实,甚至开始注意四周的环境,以及老人给他的温柔照顾。

“嘿,拉麦爷爷,”有天早上吃完早餐,桑迪说,“我好多了,不该再白吃白住了。”

拉麦爷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桑迪问,“我没煮过饭,可是外头不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吗?在家的时候,我和丹尼斯会劈木柴、修草坪,还照料着一个很大的菜园。”

一听到菜园,拉麦爷爷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我有一座菜园,不过近来很少照顾。希加实会帮我浇水灌溉,可是我老了,没办法长时间工作,菜园里现在长满了杂草。”

“让我帮忙吧!”桑迪兴奋地大叫,“我和丹尼斯对园艺非常拿手。”

拉麦爷爷脸上绽放笑容:“孩子别急。工作时间是清晨,还有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

“噢。”

拉麦爷爷笑着说:“真的,你不会想在白天到菜园工作,不然又会中暑。不过,等太阳落到棕榈树后头,我就带你去菜园。亲爱的沙地,谢谢你。我相信一定是神派你来这里的。”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桑迪反驳。

傍晚,夕阳西斜,拉麦爷爷和希加实带领桑迪穿过小果园,来到菜园。菜园的确需要整理。桑迪没见过的各式杂草长得比作物还高,看来得费番工夫了。桑迪努力拔草,这才发现杂草的根扎得很深。他看到一块尖石,如果不是拉麦爷爷阻止他,他早就把石头挖出来了。

“你还不能做这么粗重的工作,现在还很热。明天早上再来试试工作一小时。”

“好。在菜园里工作,会让我有在家的感觉。”桑迪知道他不用博得拉麦爷爷的好感,但是想到能替对他那么好的老爷爷做点事情,他打从心底感到快乐。除了茂盛的杂草,他从没见过园子里有这么丰硕的蔬果。没办法罐装或冷藏,实在太可惜了。

“这些,我们取一部分晒干。”拉麦爷爷指着一长排叶子茂盛、高茎上结着红色椭圆形果实的作物,还有另外一些看起来像茄子,却比茄子大两倍的紫色果实。沙漠里的人比桑迪看过的人都矮小,他们的作物却很大。“这样一来,”拉麦爷爷继续说,“我们就能在冬天拿来煮汤或加在炖菜里。我还有好几座果园需要修剪和收成。雅弗和亚何利巴玛有时间就会过来帮我,可是他们光在我儿子的葡萄园工作就忙不过来了。上天一定是安排好了,在我承认自己一个人做不来的时候,派你过来这里。”他一脸愉悦。

桑迪沉浸在拉麦爷爷的喜悦中。接下来可不会无聊了。如果有事可以忙,那么他就不会一直烦恼该怎么回家。

一天早上,爱德奈瑞尔说:“丹的情况大有进展。”

桑迪点点头:“很好,可是为什么要叫我们沙地和丹,好像喊什么珍禽异兽似的?”

爱德奈瑞尔笑声如雷:“我们是跟着雅弗叫的。对雅弗来说,沙地和丹的确是珍禽异兽,是之前在这座绿洲从没看过的族类,甚至在附近的绿洲里也没有。你把头遮起来,很好。”爱德奈瑞尔看着桑迪头上的草帽,赞许地点点头。这顶草帽是玛特列前晚跟夜灯一起送过来的。“拉麦跟我说,你在菜园进行英勇的工作。”

桑迪拉低头上的草帽:“这里的杂草很难清除。我们家那边也有杂草,可是和这边的不一样。不过,我差不多快要除完了。嘿,你的名字,爱德奈瑞尔,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代表我为宇宙创造者服务。”

“为什么你有时候是爱德奈瑞尔,像现在这个样子,有时候又变成圣甲虫?”桑迪抓抓肩膀上还没剥落的皮,然后强迫自己住手。

“我不确定你是否能理解。”爱德奈瑞尔说,“圣甲虫是我的肉身。”

“你要肉身做什么?”

爱德奈瑞尔叹气说:“我说过你不会懂的。”

“嘿!”桑迪气愤地说,“我和丹尼斯或许不是家里的天才,不过我们可不是笨蛋。”

“没错。”爱德奈瑞尔同意,“我想你也了解质与能可以互换。”

“当然,我们的爸妈是科学家。”

“换句话说,在你生活的时空里,像我这样的不是被遗忘,就是遭到否认。非得到迫在眉睫的时刻,你才肯相信有独角兽的存在。”

桑迪不知不觉地搔起前臂,剥落的皮屑吹散一地:“你在圣甲虫里面的时候,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当然。”

“那为什么要出来呢?”

“因为我在圣甲虫里,会受到限制。”

桑迪咕哝着:“有丹尼斯在旁边,脑筋会转得比较快。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见面?”

“等到能移动他的时候。拉麦爷爷待客热忱,而且和大帐篷比起来,这边安静得多,也比较不拥挤。”

桑迪叹口气说:“大家都对我们很好。你也是。”

爱德奈瑞尔微笑着,但那是沉重的微笑,和皱眉差不多。“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你们来这里一定有原因,可是我们不知道。”他看着桑迪,眼中似乎迸射出点点金黄色的星火,“你知道原因吗?”

“要是知道就好了。”桑迪说,“整件事看起来像一场愚蠢的意外。”

“是吗?”爱德奈瑞尔质疑道。

诺亚再度探视丹尼斯:“听说你快好了。”

“嗯,谢谢你。”

“亚何利巴玛说,很快就能把你搬到别的地方了。”

丹尼斯惊慌起来:“搬?搬到哪里?”

“搬到我爸爸拉麦的帐篷,让你们兄弟团聚。”

惊慌的感觉退去:“这是个好主意。那里离这里远吗?”

“距离半个绿洲。”

帐篷入口的帐幔敞开,丹尼斯从那儿和篷顶洞口听到星星的声音,听到星星在对他说话。“你会送我过去吗?”

诺亚扯了扯胡子说:“我不去我爸爸的帐篷。”

“我不懂。”

“应该是他来这边找我。”

“为什么?你不是他的儿子吗?”

“他年纪大了,没办法好好照料他的地。”

“抱歉,诺亚爸爸,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帮他。”

“我说过了。”诺亚粗声说,“我花很多时间在葡萄园工作,没空哄那个老头子。”

“跟你爸爸说话算是哄吗?我和桑迪会生爸爸的气,气他花更多时间在姐姐和弟弟身上,因为他们是天才,而我们只是……可是就算生他的气,他还是爸爸。”

“所以?”

“等我们回到家,得跟爸爸解释一大堆。他应该会很生气的。”

“为什么?”

“呃,我们扰乱了他进行到一半的工作。”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诺亚说。

“其实我也不懂。”丹尼斯承认,“重点是,我们回家后得跟爸爸说话。如果我们躲避他,那会是一种很蠢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嗯……我真的认为你该跟你爸爸谈谈。”

“嗯哼。”

“我不是故意这么没礼貌,但是在我听来,你们吵井水这些事情这么久,已经失去意义了。而且他是老人,你年轻多了,应该够坚强,可以让步。”

“让步代表坚强?”

“说‘对不起’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我和桑迪回家时还得跟爸爸说。”

“为什么要说?”诺亚咆哮道。

“因为不说,事情就解决不了。”

“还轮不到你这个小毛头教我该怎么做。”诺亚暴跳如雷,“要不是我们救了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没错,我的感激之情无法以言语形容。”星星又对他说话了。“诺亚爸爸,请去看看你父亲吧,在他死前跟他和好。”

诺亚哼了一声,起身走出帐篷。

丹尼斯望着帐篷入口外的那片黑色天空。星星灿烂而安静。

红发提格拉把红莓汁液抹在唇上和颧骨四周。她拿起木棍,其中一端已经削成梳子,用来梳理茂密的鬈发。她用手指解开最难处理的纠结处,梳子只是用来增添头发的光泽。

我很美,真的很美,她想。我的头发,红得和我的拿非林的翅膀一样。相得益彰。

一只蚊子在她耳边嗡嗡叫,落在她的颈子上,叮了一口。

“哎哟!”她抗议,“你为什么要这样?”

蚊子消失,翅膀像火焰般的拿非林站在她面前:“你美极了,美到让我想吃掉你。”

她叫了出来:“洛夫凯尔,不要咬我!”

拿非林笑了起来:“不过咬了一小口嘛!小提格拉,告诉我,你后来见过被你爸爸和哥哥扔出帐篷的那个小巨人吗?”

“没有,我想诺亚家的女人在照顾他。”

“你姐姐?”

提格拉大笑:“如果我需要被人照顾,才不会靠亚拿。是年纪小的那两个——亚何利巴玛和雅丽思在照顾。需要药膏的时候,亚拿才帮得上忙,她……”

“小巨人是怎么到你家帐篷里的?”

她噘着嘴说:“我怎么知道?我召唤独角兽,突然间那个苍白的小巨人就跟着出现了。当时他们把他丢出去时,我也觉得有点遗憾。真希望当时有机会跟他说说话。”

“提格拉,我的美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照着做,对不对?”

“只要不是我不想做的事情。”

“我要你跟小巨人混熟,查清楚他从哪里来,还有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愿意吗?”

“乐意至极。”

“别乐过了头,”他责备她,“我要他迷上你,但不希望你迷上他。你是我的对吧?”

她抬头把嘴唇凑近他的唇边。洛夫凯尔没抹红莓汁,嘴唇却和她的一样红。

“我的,”洛夫凯尔愉快地低吟,“我的,我的,我的。”

在傍晚的寒风里,桑迪坐在老无花果树树根盘成的长矮凳上。希加实蜷在他腿上,一边睡觉做梦,一边呼出小泡泡。

有个男人大步走来,那人蓄了一把掺杂白斑的棕胡子,顶着棕色的爆炸头。他从大路转进来,往拉麦爷爷的帐篷走去。他来到桑迪和长毛象面前,瞪着他们:“你是沙地。”

“对,我是桑迪。”

“他们跟我说,你们像同一个人。现在我信了。”

“你是谁?”桑迪好奇地问。

“我是诺亚,你弟弟在我那边,我太太和女儿把他照顾得很好。”

“谢谢。”桑迪说,“我们非常感激。”

诺亚瞪着他:“要不是知道丹在我那边,一定会把你当成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我们是双胞胎。”桑迪不耐烦地解释。

“双胞胎。这玩意儿从来没听过。”他停下来,看看桑迪,然后看看帐篷,“我爸爸在帐篷里吗?”

桑迪点点头。“他在休息。”接着又补充,“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桑迪想,要是他的表现和声音一样笃定就好了。拉麦爷爷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天生固执,而年岁让他变得更固执。

诺亚没多说什么,直接走进帐篷。

诺亚!

瞬间,桑迪发现自己对那个名字有印象。其他人没跟他提起“诺亚”这个名字。拉麦爷爷用“我儿子”称呼他,送夜灯来的女人则称呼他“爸爸”。

诺亚!

银河似乎开始打转。桑迪知道他和丹尼斯把自己弄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至少远离原本的太阳系,大概还跑进了别的银河系。如果这个诺亚就是诺亚方舟里面的那个诺亚,这就代表他们还在地球上,代表他们跑进另一个时间,而不是另一个空间,而回到原本的时间,可能比回到原本的空间(不管有多远)还难。

可是事实似乎就是这样。沙漠民族,有着帐篷的游牧民族。牲口、骆驼,古人比20世纪末的人来得矮小,而在大洪水来临前的时代,更是小上许多。这很合乎逻辑。希加实则算是小型的长毛象。

桑迪把头埋进双手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丹尼斯和雅弗、亚何利巴玛及雅丽思坐在沙漠里的岩石上。天空还很亮,第一批出现的星星闪烁成形。

雅弗在最后一道夕阳光下看着丹尼斯:“你跟我爸爸谈过了吗?”

“嗯。”

“噢,我好高兴!”雅丽思大叫。

“爸爸出门去了。”雅弗说,“往拉麦爷爷帐篷的方向走去了。”

亚何利巴玛抬头看天空:“现在开始,他会快乐许多,我们也是。只要有没解决的争执,所有人都会一起受苦。”

丹尼斯一脸困惑:“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可是你听得到星星说话。”亚何利巴玛说,“也听从它们的指令。”

雅弗补充:“人只能做到这样,剩下的就看神的安排了。”

丹尼斯闭上眼睛。希望桑迪别觉得我疯了。我也希望别觉得自己疯了,我竟然会听从星星的指令!

“我好想跑一跑。”亚何利巴玛说完就跳下岩石,飞快奔过沙漠,雅弗跟在后头。

“来吧!”雅丽思大喊,也从岩石上跳下来。丹尼斯腿长,一下子就赶上他们,接着突然间,他就跟雅丽思和亚何利巴玛手牵手,四个人旋转着,快乐地跳起舞来。他们沐浴在月光与星光下。丹尼斯在夜里又蹦又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气与活力。

桑迪和希加实听见帐篷里传来吼叫声,吓得坐直了身子。一开始,那像是怒吼,接着传来笑声,然后是全然的寂静。桑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希加实机警地竖起耳朵。

“他们不会伤害对方的,他们……”桑迪大声说。希加实张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他。

帐篷入口处的帐幔被拉到一边,拉麦爷爷和诺亚费力挤了出来;他们的手臂搂着对方,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拉麦爷爷心情激动,声音哽咽,说的话听不太清楚:“这是我的儿子,之前死了,现在又复活了;之前迷失了,现在又找回来了。”

诺亚拥抱拉麦爷爷:“这是我的爸爸,既老又固执的爸爸。我们两个的固执一模一样。”他看着桑迪说,“就像你和丹,一模一样。”

“嘿,”桑迪说,“我好高兴你们和好了。”

“这全拜丹所赐。”诺亚说,“他就是不放过我。”

桑迪看起来有些惊讶。在家里也好,在学校也好,丹尼斯很少先开口说话。他会跟着桑迪起哄,但是极少率先开口。“嗯,太好了!”

“他也快康复了,很快就能过来见你。我爸爸……”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桑迪能留在我那边,我会很开心,可是那边人多,又挤又吵,而且我爸爸邀你留在这里了。”

“棒呆了!”桑迪说,“拉麦爷爷,谢谢你,非常谢谢你。丹尼斯会帮我一起整理菜园。”

“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诺亚说着,递了一小袋酒给他爸爸,“量虽不多,却是佳酿中的佳酿。”

“一点就够了。”拉麦爷爷把酒袋举到唇边浅尝,然后赞赏地说,“确实是好酒。”他把酒袋递给桑迪,桑迪啜了一小口,咽下时强忍着不做出怪表情。

“神也对你说话了吗?”拉麦爷爷问他的儿子。

“嗯。以往我能了解神在跟我说什么,可是现在却一团迷雾。神跟你说了什么?”

拉麦爷爷伸手搂着儿子的肩:“神告诉我,末日就要来了。”

“什么的末日?”诺亚问。

“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我想,”拉麦爷爷说,“不只是把帐篷搬到水源充足或是牧草丰盛之处的问题。有时我也觉得困惑。神提到很多水,可是附近除了井水,没有其他的水。”

桑迪坐在拉麦爷爷旁边,长毛象躺在他附近,他感到一阵战栗。如果拉麦爷爷没先死,那么他和诺亚、诺亚的家人,还有很多动物,会是大洪水中唯一一批幸存者。

我听过这个故事。他想,庆幸着夜色掩盖了他因困窘而红热的脸。知道拉麦爷爷和诺亚不知道的事情,似乎不是好事。

可是他知道什么呢?他对主日学校学到的东西印象模糊。神对世上的邪恶感到愤怒,要用大洪水毁灭世界,但也要诺亚建造方舟,并把动物带上方舟。接下来是惊人的大雨,最后鸽子衔了一片绿叶给诺亚,方舟停在亚拉腊山上。除非身在其中,否则还真说不上是个故事。

拉麦爷爷在故事里出现过吗?他不记得了。拉麦爷爷温柔地拍了拍桑迪,这是他用来表达关爱的方式,接着又继续说了下去。桑迪满脑子在想大洪水的事情,没注意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他听到拉麦爷爷说:“我的祖爷爷,以诺,活了365岁,然后就不在了。”

桑迪的耳朵竖了起来:“‘然后就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拉麦爷爷说:“他与神同行。他是一个心肠很好的人,神接走他了。”

真是个诡异的故事。“神接走他了?怎么接走的?”

“那时我还是个小男孩。”拉麦爷爷说,“他——我的爷爷以诺走在柠檬园里,就是我明天会带你去的那座柠檬园。他和神在柠檬园里走着,然后就消失了。”

桑迪并不记得诺亚方舟故事里有这个情节。“这是习俗吗?”他问,“人都是这样消失的吗?”

拉麦爷爷大笑:“亲爱的,这绝对不是习俗,可是我的爷爷以诺不是普通人。他年轻的时候就离开我们,与神同行。他只有365岁。”

“刚刚好是阳历的一年。”桑迪说。

“是什么?”

“阳历的一年。简单说,就是我们的星球绕行太阳一周,要花365天。”

“胡说八道。”诺亚说,“我们不会绕太阳转,是太阳绕着我们转。”

“噢,”桑迪说,“好吧,当我没提。”

拉麦爷爷拍拍他的膝盖:“没关系,你的家乡和这里可能不一样。你认识神吗?”

“呃,应该算,不过我们称呼祂为上帝。”

拉麦爷爷似乎没听到:“我的爷爷以诺——我真想他啊。神跟我说话,有时候我听得懂,可是我不曾与神像朋友一样在沁凉的夜晚同行。”

“你觉得以诺爷爷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呢?”

拉麦爷爷点头又点头,像是在回答问题,最后他说:“神接走他了,我只知道这些。”

“爸爸,”诺亚说,“在我所认识的人里,你和神交谈得最多。”

“孩子,那是因为我活了很久。事情不一定如此。我真的很高兴你在我死前来找我。”

“你还要很久才会死!”诺亚大喊,“你会和我们的祖先马土撒拉一样长寿!”

“不,孩子。”拉麦爷爷再度紧搂住诺亚的双肩,“我来日不多了。”

“说不定神会接你走,就像祂当初接走以诺爷爷那样。”

拉麦爷爷再次大笑:“儿子啊,我活得够久了,现在你来看我,我了无遗憾。神不需要用祂接走以诺爷爷的方式来接我走。”

桑迪看着这两个矮小的男人,他们时而拥抱、大笑,时而哭泣。看来拉麦爷爷可能会在洪水来临前死掉。有多快?洪水何时会来?他已经喜欢上拉麦爷爷,和希加实一起细心照料他的拉麦爷爷。

那么雅丽思呢?他突然想起她。他不记得故事里出现过她的名字。

那么我们,桑迪和丹尼斯呢?如果大洪水来了,我们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