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蒲公英的原野,从黄色爆裂成白色,爆裂出暴风雪般的白,骇人的白。绿色的茎病了,慢慢渗出汁液。
奶奶。
奶奶。
奶奶,你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
格达。
味道,难闻的味道。
枪,格达的枪,阻止他
恐怖的坠落
格雯 希拉
头好痛
痛,晶莹的角可以医治
马修的独角兽来了
角尖触摸头 发光 治愈
碧吉!奶奶!妈!爸!
墓地中有两块石头。
悬崖边的打斗,就像格威岱尔和马多克在湖边扭打。不好,不好。
碧吉,不要让他碰你。
从他体内,查尔斯·华莱士注视着独角兽低下头,用发光的角尖轻触查克的后脑勺,注入光芒,直到光流泻完毕。疼痛逐渐消退,男孩停止呓语,沉沉睡去。
“查尔斯·华莱士!”
他觉得这声音很像高迪尔,但不是高迪尔,而且他看不到独角兽美丽的银色身躯和角里的光。眼里什么也没有,连黑暗都没有。出状况了,但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还在查克体内,但他强烈意识到自己是查尔斯·华莱士,而且有东西在拉他。
梅格坐起身,眨眨眼,手不停磨蹭阿南达的毛。小猫回来了,正睡在枕头上。梅格不知道为什么脸颊有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害怕。
她悲伤地闭上眼,看到独角兽站在观星岩边,一动也不动。梨状的晶体从高迪尔眼睛滑落,碰到岩石,散成千万个碎片。独角兽仰望天际,星星仍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几缕透着星光的薄云,随疾驰的北风飘动。她觉得听到高迪尔说:“古老的乐音曾在它们之间,那次是艾克索伊赢了。”
梅格想到在楼下等候的欧基夫太太。没错,那的确是敌人的胜利:碧吉,那个金色的女孩,会变成牙齿几乎掉光、眼神充满怨恨的丑老太婆,这实在令人扼腕。
她不只外表看起来的那样。
确实如此。
可是现在呢?会发生什么事?
查克会怎样?
查尔斯·华莱士又会怎样?
“查尔斯·华莱士!”
他听到声音。是高迪尔吗?他听得见却看不到,声音回**着,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查尔斯·华莱士。”声音听来满怀同情,“发生这种事,你就不必待在查克体内了。我们没想到会这样。”
查尔斯·华莱士觉得寒冷而困惑,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可是我还在查克身上啊。”
“虽然如此,可是查克昏迷了,就算他醒过来,也不是原本的查克了。他的头颅骨断了,虽然我用角治疗他,帮他减轻痛苦,还是无法补救脑部创伤。我得到指示说,如果你想出来就可以出来了。”
在黑暗和痛苦的笼罩下,查尔斯·华莱士愈发颓丧。
与高迪尔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继续说:“以查克现在的状况,纵使你留在他体内,也无法控制他的行动。他的大脑有问题,就算遇到必须改变应成而未成之事来避免灾难,你也无力判断或改变它。”
“我从查克体内出来以后呢?”
“你会被送去附在别人身上,这样才更有可能达成任务。你也知道时间非常重要。在你困在受伤的查克体内的这段期间,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是谁?”查尔斯·华莱士问这个看不见的声音,“你的声音很像高迪尔,但你不是高迪尔。”
声音轻轻笑了起来:“我不是高迪尔,他角里的治疗之光已经流完,虽然能保住查克的生命,却医不好他——那不一定是仁慈之举。他回家把角浸在治疗之池,补充能量。”
“你到底是谁?”
声音又笑了:“你见过我呀,你们差点在冰河时代灭顶之后,高迪尔不是带你回过家吗?我就是你看到的那只破壳而出的独角兽呀!”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虽然那声音消除了他的疑虑,但他仍有不祥的预感。
“你在查克身上,自然就只能看到查克看到的东西,现在他昏迷不醒,而且还会昏迷好几天。来吧,查尔斯·华莱士,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必须离开查克的身体。如果要阻止疯狗布兰吉洛展开大屠杀,你就不能在这里蹉跎。”
“让我考虑一下。”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查尔斯·华莱士,高迪尔会向你证实我所说的一切。查克的脑部严重受创,几乎跟白痴无异。出来吧。”
“出去就看得到你吗?”那声音跟独角兽宝宝似乎不太协调,不过它也不是宝宝了。
“当然看得到。快出来吧,你要完成的事情刻不容缓。”
“我?”
“当然是你呀。你被选中了,不是吗?”
“不是。是碧吉——欧基夫太太,加诸我身上的。”
“因为你是唯一能阻止布兰吉洛的人。”
“但我不能。”
“你当然可以。”声音温柔而有耐心,“你认为你为什么会被选中?”
“这……高迪尔似乎认为是因为我能附在别人身上,而且可以和梅格心语。”
“没错,正因为你有这种特别天赋、非凡智慧,所以才会被选中。这你应该很清楚吧?”
“呃,我是会心语,而且就算我智商高,也还不足以……”
“那就够了。再说你明辨是非,能作正确的决定。你被选中是因为你是个非比寻常的年轻人,你的天赋和头脑都符合条件。唯有你才能掌控应成而未成之事。”
查尔斯·华莱士胃部剧烈搅动。
“来吧,查尔斯·华莱士,你被选中了。你可以控制未来发生的事。我们得尽快离开。”
查尔斯·华莱士开始反胃。这是对那些恭维之辞的反应,还是查克因为头颅受到重击,开始呕吐的关系?他知道,不管那声音多像独角兽,都不是独角兽。等到呕吐感消退,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跟高迪尔不一样。高迪尔不会说那些话。就是因为我想用我的智慧来掌控事情,我们才会陷入困境。我不知道我该运用什么,但绝对不是我的智慧或力量。不管怎样,现在我还在查克体内,我绝不会出去。我从来不必这么做,现在也决定留在这里。”
梅格松了好大一口气:“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阿南达用温润的舌头轻舔她的手。
梅格闭上眼,倾听。她感觉听到一阵失败的咆哮,然后闻到艾克索伊的恶臭。
刚才是艾克索伊企图用更狡诈的方式来抓住查尔斯·华莱士,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把他拉下高迪尔的背,或是扔进投影。
杜斯柏·摩门差点害查克送命。现在查克什么也分不清,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距离。他的心就像不稳定的地球,断层处处,地层不停改变、滑动。他宛如陷入无止境的噩梦,永无醒来的一刻。梅格替他难过,也同情附在他身上的查尔斯·华莱士。
痛苦,恐慌
世界倾斜了
绕着轴心快转,失控
飞出去了。远离太阳。进入黑暗
光突然射入眼帘,爆炸似的光
万花筒般的璀璨色彩,扑鼻而来
“查克!”好远好远的回音,沿着漆黑隧道看不见的墙传来。
“查克!我是碧吉,你姐姐呀。查克,你听得到我吗?”
大气压力逼得他喘不过气,但他奋力动了动手指回应碧吉的呼唤,却又害怕这个违反重力的举动会害他坠入急剧倾斜的地球……
“他听得到我的声音,妈,查克的手指动了!”
狂暴而失控的速度慢慢地减缓,星球终于恢复正常的运转。色彩不再跳着如万花筒般的舞蹈,恢复稳定。分辨得出味道了,咖啡、面包、苹果;碧吉,那金色不像过去那么耀眼,但还是碧吉;还有妈妈,积着云的蓝天,已称不上蓝,而变成接近雨云的灰;奶奶,奶奶的味道呢?为什么是空的?翠绿到哪儿去了?
“奶奶!”
“奶奶去世了,查克,心脏停了。”
“格达推她的,是格达害死她的。”
“不,查克。”碧吉的声音满怀恨意,恨,又把金色融化了,“是杜斯柏·摩门。他大发雷霆要打奶奶,但你救了她,他打在你身上,你滚下楼梯,头颅摔破了。而奶奶,她……”
“怎么了?是格达……”
“不,不,不是格达,是杜斯柏·摩门。他觉得大事不妙,就和妈开车送你来医院,我待在家里陪奶奶,她看着我说:‘对不起,碧吉,我不能再等了。我的派翠克来找我了。’然后她喘了几口气,就这样走了。”
他听见她说的话,但在她严峻的话语中,传来另一个声音,以及炎热而陌生的风的气息。他对时间的记忆似乎开始错乱,“可是格雯不能嫁给格达,格威岱尔的后代不能和马多克的后代结婚。”
碧吉语带惊恐:“你在说什么?查克,拜托不要这样。你吓到我了,我希望你快好起来。”
“不是角色扮演,是真的,格雯和格达——那很糟、很糟……”
他头上隐约有座高崖,幽暗、阴森。格达站在崖顶,等待着、等待……他在等谁?
查克开始康复,他可以把瓶瓶罐罐或盒子正确地放到店里的陈列架上。虽然还不能上学,但智力恢复到足以帮库存标价。他很少犯错,就算犯错,摩门也不再赏他耳光。
查克有时认得他是摩门,但有时查克的世界好像扭曲了,会错认他是格达。“格达人比以前好了,”他跟碧吉说,“他对妈比较好了,对我和奶奶也是。”
“奶奶……”碧吉不由得哽咽,“查克,不要这样,不要再玩角色扮演了。”她越说越生气,语调也变得高亢,“你怎么可以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弃我于不顾?不要丢下我!”
他听到了,却也像没听到。他被困在时间的断层里,无法进入正确的时间层去陪伴碧吉。“奶奶说不能让他听到我叫他格达,因为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所以我不会在他面前说。”他原本想说,也以为自己说的是“我不会丢下你的,碧吉”,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来自另一个时间层的话,“马修呢?我想跟他谈谈,他得让希拉去威斯普加。”
有时地球又开始倾斜,速度快得让他无法站直。这时他就得在**待到倾斜稳定为止。
一天,趁脚下地面平稳时,他攀上阁楼的梯子,爬进最阴暗且布满蜘蛛网的角落,摸东摸西,终于摸到一捆东西。最初他以为是个旧烟草袋,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沓用油布捆起来的纸。是信,还有剪报。
布兰寄给希拉或马修的信。急件。
他想看,字却跳着舞,摇曳着光。一会儿说这件事,一会儿又说另一件事。他不会读小号印刷体。他用手背揉揉眼睛,眼前仿如烟火绽放。他泄气地啜泣,拿着信和剪报下楼,塞到枕头底下。
我要告诉奶奶,请她念给我听。
心语销乱地传到梅格心底。
这一刻她可以解读,下一刻却被带入查克变换的时空里。她从心语抽身,试着回想。
显而易见的是,她必须弄清楚疯狗布兰吉洛是系出马多克还是格威岱尔。那一定跟马多克和布兰登·罗凯斯所看到的水晶球里的两个婴儿有关。
我们对格威岱尔那系所知不多。他受到羞辱,无意间来到威斯普加,而我们认为格达是他的后裔。
我们对马多克这系了解较多。从查尔斯·华莱士附身的情况来看,马多克一系多半留在这附近。
这么说,布兰吉洛的祖先是谁就很重要了。那全都记在马修·麦达克斯的书里,但查尔斯·华莱士的记忆被艾克索伊封锁,根本想不起来。而且就算查尔斯·华莱士能和高迪尔去巴塔哥尼亚,到时候又该怎么做呢?
慢慢地,她重回心语。
“查克。”是碧吉的声音。
“在。”
“你感觉如何?”
“晕晕的,地球在转,就像我们看萤火虫的那天晚上。”
“爸去世的那晚。”
“对,就像那晚。”
“你记得?”她惊讶地问。
“当然啊。”
“很多事你都记不得,所以你没办法回去上学,查克……”
“怎样?”
“妈怀孕了。”
“爸已经去世了啊。”
“她再婚啦。”
“她和格达不能有孩子,绝对不行。”
“我还以为你像以前那样讲话,以为你没事了!”灰心加上愤怒,语调又变得高亢,“不是格达,是摩门!”
他想要回到她的世界,却做不到。“一样的差别。一样的味道。宝宝必须来自马多克。为了祈祷文,布兰和希拉一定得生下那个宝宝。”
“什么祈祷文?”她大叫。
“蓝色的主和金色的主啊,
风的主和水的主啊,
年华老去的时间的主啊,
温暖的季节何时到来?
马多克的孩子何时到来?”
“你从哪儿听来的?”
“信上写的。”
“什么信?”
他开始不耐烦:“当然是布兰的信啊。”
“可是我们都看过了,里面哪有这种东西。”
“我又找到其他的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
“在阁楼里,奶奶念给我听了。”
“信在哪里?”她盘问道。
他在枕头底下摸索:“这里。”
春天的傍晚,查克出门散步,闻到青草和花从树上飘落的气息。他走过原野,走过因融雪而湍急的小溪,喝几口水,抬头,好不容易站起来,走上那块平坦的岩石。痛苦不断袭击着他,在他的眼睛和世界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阴暗的帷幕。他很容易撞到随意摆放的椅子,但树木和石头不会动,他觉得再也没有比那块岩石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帷幕的事情。
他开始贴错标价,杜斯柏·摩门认为是那次坠楼让他变笨了。
婴儿呱呱坠地了,是个男孩。母亲不再进店里工作。派迪·欧基夫辍学了,来店里帮忙。
查克听派迪的指示做事,把派迪帮他整理好的罐头贴上标价。他听到派迪说:“他不仅笨,还老是惹出一堆麻烦,为什么不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呢?”
摩门也对妻子有所埋怨。
“你不怕他弄伤宝宝吗?”派迪问。
此后,查克就尽可能不进店里,天暖时就到平坦的岩石去,天冷就待在阁楼里。他只在晚上和星期天下午跟碧吉说话。
“查克,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
“你看东西不正常。”
“没关系。”
“妈……”
“不要跟妈讲。”
“可是你该去看医生啊。”
“不要,他们想找借口把我送走。你一定听派迪和杜斯柏他们说过,他们想把我送进疗养院。摩门跟妈说这样对我比较好。他说我是白痴,可能会弄伤宝宝。”
碧吉哭了起来,张臂抱着弟弟:“你才不会!”
“我知道我不会,但妈可能会听他们的。”
“你也不是白痴!”
他的脸颊被碧吉的泪沾湿了:“如果你告诉他们我的眼睛有问题,为我也为宝宝,他们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我会帮你的,噢,查克,我会帮你的。”碧吉向他保证。
“我必须待到确定马修把希拉送到威斯普加为止。他在存钱了。”
“噢,查克,”碧吉呻吟着,“千万不要让他们听到这种话。”
帷幕的颜色愈来愈深,愈来愈暗,他内心的视觉却愈来愈清明。天气宜人,他就整天躺在平坦的岩石上,仰望苍穹,聆听画面,这些画面比他用肉眼见过的景象还鲜明。他全神贯注,完全融入画面中发生的事件。偶尔他会在晚上告诉碧吉他听到的画面,假装是梦,免得惹她烦心。
“我梦到自己骑着独角兽。他很像月光,长得好高,我得先爬上树才能坐到他的背上,然后我们在萤火虫间飞行,独角兽会和我一起歌唱。”
“好美的梦啊,再多说一点。”
“我梦到山谷原来是座湖,我骑着好漂亮、好漂亮、有点像海豚的鱼。”
“爸说这山谷在史前时代是座湖,考古学家在冰碛岩中发现鱼化石,或许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梦到它。”
“奶奶跟我们说过湖的事情,在我们吹蒲公英钟的那天。”
“噢,查克,你真奇怪,竟然记得那些事情。”
“我还梦到很多玫瑰花,还有……”他摸索着她的手,“我可以在时间里穿梭。”
“噢,查克!”
“我可以哟,碧吉。”
“拜托你,拜托你不要这样。”
“只是做梦嘛!”他安慰她。
“哦,好吧,可是不要跟妈说。”
“我只会告诉你和奶奶。”
“哦,查克!”
他很清楚往岩石的路怎么走。一束束耀眼的光会像矛一样穿过帷幕,刺伤他的眼睛,混淆他的方向感,所以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行走,反而比在阳光下简单。
时间,时间,时间不多了。
时间,时间像水一样流走。
他站在马修的椅子边:“你不能再等,现在就得让希拉去威斯普加,不然就来不及了。”
马修在写东西,写违反时间的东西。一切都在爸说的那本书里。他们不让我看那本书。
瑞奇在帮布兰登的房间凿窗户,凿完就要去威尔士了……
但希拉不在呀……那个印第安女孩在哪儿?
这不是希拉的时代,她以后才会在马修的时代出现
独角兽可以穿梭时间
白痴也可以
空间比较难
派迪想要把我弄走,派迪和摩门都是。时间不多了。
空间的主和时间的主啊,
赐福的主,慈悲的主啊,
谁在温暖之地?
谁能领略马多克的意思?
改变时空,非蓝莫属。
你在格威内德的时候没听过,一国不容二主吗?
你以后一定很伟大,小马多格,世界任你掌控,随你要留要毁。这是个邪恶的世界呀,小马多格。
你要造福人群,艾鲁·札尔可,小蓝眸。祷告在你身上应验,诞生的蓝,欢快的蓝
到底会是哪个蓝
他们在打斗
在悬崖上
在陡峭的岩石上
世界正在倾斜
急速倾斜
我快要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