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华莱士骑在高迪尔的背上。
“我读过异教徒审判的历史,”他大声地问道,“别的地方——噢,高迪尔——别的星球也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吗?”
“只要有艾克索伊的踪迹就有。”
“布兰登比我小,这么说来是我像他,还是他像我?”
“我想你不可能附在跟你不相容的宿主身上,比如格威岱尔。”
“想到我为布兰登带来那么多折磨就良心不安。”
“不要乱扛责任,”高迪尔提醒他,“要不是你附在布兰登身上,事情会演变成怎么样就难说了。”
“我们从他们身上了解到一个奇怪的三角关系——威尔士和这里,威尔士和威斯普加,威斯普加和这里,它们彼此都有关联,而我们得找出其中的关联——啊!”他灵光乍现,不禁往后一蹬。
“想到什么了?”高迪尔问。
查尔斯语调一扬,难掩兴奋:“用威尔士的拼法,马多克(Madoc)会变成马多格(Madog)!明白了吗?”
高迪尔吹出一颗小泡泡。
“马多格,念起来不就跟疯狗(Mad Dog)很像吗?这是文字游戏呀!疯狗布兰吉洛很可能真的叫马多格。好个双关语!马多克变马多格,马多格变疯狗。”
独角兽长鼻子上的眼睛看向他:“可能真被你说中了。”
“所以我们又找到另一个关联了!高迪尔,我们得去巴塔哥尼亚,到威斯普加去。我知道独角兽很难同时做时间与空间的移动,但你得试试才行。”
高迪尔扬起翅膀,伸向天际:“上次我们也跟风说了明确的方向,结果呢?”
“我们没去成1865年,但我们获知许多关于马多克后裔的重要事实。”
“你就记得这些?”独角兽收起翅膀。
“那是书里写的,马修·麦达克斯的书!”
“不管怎样,”高迪尔说,“我们在误打误撞中越来越接近艾克索伊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应成而未成的事,而我们越接近,他们就越要阻止我们。你改变了一些小事,惹毛了他们。”
“我改变了什么?”
“你不知道?”
查尔斯·华莱士低下头:“我努力阻止哈瑟斯见到其他人的暴行。”
“还有呢?”
“吉黎!我阻止他们绞死她。她会被绞死吗?如果没有卢恩文的话。”
“很多事情独角兽不见得知道。”
“但如果要继续进行欧基夫太太托付我的事,有些事情我们非得弄清楚不可。”想起凯文的妈妈,他不禁一阵愕然,“真是奇怪,竟然是欧基夫太太!她的吩咐,还有卢恩文。”
“那应该给了你一些启示。”
“有。它告诉我该前往威斯普加找出欧基夫太太和疯狗布兰吉洛的关联。”
高迪尔角中的光芒急速闪烁。
“我知道!”查尔斯·华莱士轻抚独角兽的颈子,“我们打算去1865年时,差点落入艾克索伊手里。或许我们得离开观星岩,到1865年的巴塔哥尼亚去,因为威尔士人就是在那年抵达那里的。他们说不定遇到了格威岱尔的子孙,我觉得我们现在除了去巴塔哥尼亚外,别无选择。”
“他们可能还会攻击我们,”高迪尔不安地嘶鸣着,“你最好跟我绑在一起,如果艾克索伊又要把你从我背上拉走,我可能没法再像上次那样抓住你。”
查尔斯·华莱士仔细环顾四周,只看到树林、岩石、山谷和远方的山。“我知道了!”
他从高迪尔背上滑下岩石:“今年秋天我忘记做吊床了,通常都是梅格在做。吊床就在路旁不到几米的地方,绑在两棵老苹果树中间。它是绳索结成的,很牢固的洗衣绳,是从摩门杂货店买的。摩门!高迪尔,你认为……”
“我们没时间乱猜了,”高迪尔提醒,“赶快绑在我身上。”
查尔斯·华莱士连忙沿路走去,独角兽跟在后头,不时优雅地腾跃,以免长到路上来的黑莓藤扎到它银色的皮肤。
“就是这里。我妈希望吊床离家里远一点,在这儿休息才不会听到电话铃声。”他开始解开绳索。苹果树的叶子掉光了,最上面的枝头还垂着几颗枯萎的果实。林间和吊床下的土壤散发着果酸和落叶的味道。
“慢慢来,没关系。”高迪尔说。查尔斯的手指因敌不过冰冷空气而颤抖,没办法灵活地松解绳结。高迪尔弯下颈,朝他的手指哈气,给它们温暖。“只要想着怎么解开绳结就好,艾克索伊还在附近。”
独角兽温暖的气息让男孩的手指不再僵硬,他终于解开第一道结。解开两个结后,吊床的一端落在覆盖着地面的树叶上。查尔斯走向第二棵树,吊床这端似乎更牢固地绑在了多瘤的树干上。他默默地拆解着绳结,直到吊床松脱才开口。“麻烦你跪下来。”他对独角兽说。
查尔斯·华莱士拖着吊床一端爬进独角兽身体底下,让沉重的网子来到他的腹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把绳子抛到高迪尔的侧腹上,然后爬上去把绳子牢牢系在腰间。“幸好我妈做吊床的时候,绳子都没省着用。”
高迪尔嘶着:“你绑得牢不牢啊?”
“应该牢吧,是双胞胎教我打绳结的呢。”
“抓紧我的鬃毛。”
“抓好了。”
“我真不想这样,”高迪尔反对道,“你确定我们应该要去巴塔哥尼亚吗?”
“我认为我们非去不可。”
“我很担心。”但高迪尔还是跑了起来,直到速度快到能升空。
攻击几乎同时开始,艾克索伊围住了男孩和独角兽。查尔斯·华莱士的手被扯开,抓不住高迪尔的鬃毛,幸好绳子系得牢。疾风夺走他的呼吸,让他完全睁不开眼,但艾克索伊没办法将他拉下高迪尔的背。绳索扭曲变形,吱嘎作响,不过绳结还撑得住。
高迪尔的气息化为一道道银色流光。它已经敛起翅膀,避免遭艾克索伊的毒手。就这样,男孩和独角兽被抛进无尽的时光与无垠的空间中。
一阵混着恶臭的冷风将他们卷起,再重重往下抛。独角兽无力阻挡,他们无助地坠进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他们被狠狠重摔。
冲击力极大,让查尔斯·华莱士在失去意识前闪过一个念头:艾克索伊把他们摔到观星岩上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但他们持续坠落,掉入一片幽暗冰冷里。没有风。有种窒息的感觉,耳中响起一阵怪异的声音。然后他似乎又冉冉升起,不断飞升。突如其来的光芒迫使他睁开紧闭的双眼,清新而冷冽的空气灌进他的肺中。他睁开眼睛。
他们被扔到的地方是水上,不是岩石上。
“高迪尔!”他呼喊,但独角兽软绵绵地侧身漂在漆黑的水面,难怪查尔斯·华莱士一只脚仍在水中。男孩趴在独角兽硕大的颈子上。银色的鼻孔没有气息,胸口不见起伏,也听不到心跳。“高迪尔!”他呐喊着,心痛如绞,“高迪尔,你不能死啊!”
独角兽仍无力地漂流,阵阵浪花溅在脸上。
“高迪尔!”他使尽全力敲打那动也不动的躯体。卢恩文,他拼命想,卢恩文……
但半个字也想不起来,脑中全是独角兽的名字:“高迪尔!高迪尔!”
银色身躯颤了一下,高迪尔喘了一大口气,就像是风琴被拔掉音栓一样。查尔斯·华莱士安心地啜泣起来。独角兽睁开眼,最初目光呆滞,很快就如钻石清澈而闪亮。它开始踏水:“我们在哪儿?”
查尔斯·华莱士趴在它美丽的躯体上,宽心而兴奋地抚着它颈子和鬃毛:“在一片汪洋中。”
“哪个洋?”高迪尔不耐烦地问。
“我不知道。”
“这是你的星球,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是我的星球吗?”查尔斯·华莱士问,“艾克索伊逮到我们,你确定不是在投影里?”
独角兽和男孩环顾四周。放眼望去都是海水,晴空万里,只有少许云朵。
“这不是投影。”高迪尔嘶鸣着,“我们可能在天地万物之中的任何地方,在任何银河系中任何有氧气和丰沛水量的星球。你觉得这像是地球的海洋吗?”它摇摇头,鬃毛飞溅出水花。“我的意识还不清楚,”它大口吸气,呕出一堆咸水,“我大概喝掉了半片海洋吧。”
“它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海洋,”查尔斯·华莱士犹豫了一下,“可是感觉像在冬天。”湿透的夹克紧贴着身体,靴子里都是水,脚底冰冷。“你看!”他指着前方一大块正冒出水面的冰崖,“是冰山。”
“陆地在哪个方向?”
“高迪尔,我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个星系或星球,我怎么会知道陆地在哪里?”
高迪尔费了一番工夫才把翅膀全展开,抖一抖,水宛如大瀑布洒下,稀里哗啦打在浪上。它双脚用力搅动,好让身子浮在水面上。
“你还可以飞吗?”查尔斯·华莱士问。
“我的翅膀湿透了。”
“你可以问风我们在哪儿吗?”
独角兽打了个哆嗦,泛起一阵涟漪。“我还没喘完呢!风,风,我们摔得这么重,全身上下没一处骨折还真是奇迹。一定是风减缓了我们跌落的速度。你还绑在我身上吗?”
“当然,否则我早就不知去向了。请你问问风好吗?”
“风,风,风——”高迪尔又抖动翅膀,甩掉一些水。它张开嘴,像在喝水似的大口吸进清冷的微风,唇部内缩,露出吓人的牙齿。它闭上眼,在如月色般银白身躯的衬托下,长翘的睫毛更显黑亮。然后它睁开眼,吐出一道似喷泉的水柱:“感谢银河。”
“我们在哪里?”
“你的银河、你的太阳系、你的星球,你自己的地方。”
“你是说这里仍是观星岩所在,只是它被海水覆盖吗?”
“没错,而且风说现在是仲夏时分。”
查尔斯·华莱士凝视着那座冰山:“幸好是夏天,否则我们可能早就冻死了。话说回来,不管是不是夏天,如果我们不快点上岸,还是会冻死。”
高迪尔叹了口气:“我的翅膀吸了太多水,暂时飞不起来,而且我的脚也累了。”
一道大浪猛然袭来。查尔斯·华莱士被海水呛到,难受得直咳嗽——肺部先后遭到艾克索伊风和冰冷海水的重创,疼痛难当。他好想沉沉睡去。不过,一想到在暴风雪中迷路的旅人,都是因为克服不了睡意而从此一觉不醒,他就努力不让眼睛闭上,可又似乎力不从心。
高迪尔的腿也动得越来越慢。当另一道浪打过来时,独角兽就不再打水了。
正当海水与黑暗联手侵袭查尔斯·华莱士的意识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声响,耳畔有个声音呼喊道:“卢恩文,查克!吟咏卢恩文!”
但沉重的海水击溃了他。
阿南达发狂似的哀鸣叫醒了梅格。
“快说,查尔斯!”她大叫,坐起身子。
阿南达再次低鸣,然后狂吼一声。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记得那段话——”梅格双手紧抱住狗,呼喊着:
“与阿南达在这命运的瞬间,
我请求上天赐予权力,
太阳赐予光芒,
雪赐予纯洁,
火赐予力量,
闪电赐予震怒,
风赐予前行的疾速……”
就在这时,起风了。汹涌的白浪碎成翻滚的点点浪花。独角兽和男孩被一股巨大的浪头卷起,越过冰冷的海面,抛到白色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