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赐予纯洁(1 / 1)

硕大的独角兽投入风中,他们在星星间翱翔,融入舞蹈,融入和声。炽烈的太阳自转时,就会像用手指摩擦水晶杯边缘传出音律一样发出歌声,而且歌声也像每个杯子一样,有不同的音高和音调。

其中,有首歌美得不同凡响,绝非水晶、木头或铜制品的音律可比拟。它的旋律与和声异常优美,查尔斯·华莱士听得出神,差点松手跌落。

“不行!”梅格大叫,“抓好,查尔斯,不要放手!”

一阵弥漫死亡与腐烂恶臭的冷冽疾风,破坏了飞行的美好。

查尔斯·华莱士觉得恶心,把头埋进高迪尔银色的鬃毛,手抓得好紧,拼命不让艾克索伊的风把他拉下去。臭气冲天,要不是他把脸靠在高迪尔银色兽皮的时候闻到它独特的汗味,他可能早就松手了——是高迪尔活动时散发的扑鼻气味救了他。此时,高迪尔正费力地拍动亮丽的羽翼,因为他们遭到黑暗中隐形翅膀的袭击。独角兽痛苦地嘶叫,嘹亮的声音消失在暴风的咆哮中。

它的蹄忽然撞上硬物。它焦虑地警告:“抓好,千万别放手。我们被吹进一个投影了。”

查尔斯·华莱士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抓住鬃毛:“一个什么?”

“我们被吹进投影,一个可能发生的未来,艾克索伊想要实现的未来。”说着,它开始大口喘气,使得查尔斯·华莱士用腿夹着的独角兽侧腹部剧烈起伏。

想起挥舞着的黑暗翅膀和恶心的恶臭时,男孩浑身发抖。艾克索伊想让可怕的事成真。

他们站在一片像是固态熔岩的平面上,地表微微透出熔岩不会有的光。天空笼罩着闪烁不定的粉红色云层。刺鼻的味道让他们咳嗽连连;酷热的天气更让查尔斯汗如雨下,轻巧的御寒夹克仿如包住火的熔炉。

“我们在哪儿?”他问,希望高迪尔跟他说这里不是他的地方,说这里不是离家几分钟路程的观星岩和树林。

高迪尔听得出他话中的担忧:“我们还是在这里,你的地方,虽然这个时间尚未出现。”

“这种景象会成真吗?”

“这是我们被送来想要阻止的投影之一。艾克索伊会竭尽所能让它成真。”

看着这片荒芜,男孩瘦弱的身躯不禁颤抖起来:“高迪尔,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也别做。抓紧鬃毛,千万别松手。他们希望我们采取行动,而我们的所作所为可能反而正中他下怀,促使投影成真。”

“我们不能离开吗?”

独角兽焦急地抖动耳朵:“被吹进投影以后,很难找到可以驾驭的风。”

“那怎么办?”

“除了等待,还是等待。”

“有人活着吗?”

“我不知道。”

四周卷起硫黄味的风,导致男孩和独角兽一阵猛咳,但查尔斯·华莱士没有松手。咳完,他在银色鬃毛上擦干泪流不止的双眼。

头抬起的刹那,他惊恐得心跳几乎停止:在这片石化的土地上,一只巨兽向他们摇摇摆摆地走来。它浑身疙瘩,脚短得像截过肢一般,手臂奇长,双掌轻拂过地面;脸上坑坑洼洼,长满流脓的包。它用唯一一只眼睛盯着独角兽,回头仿佛在叫身后的谁,然后以残脚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向他们冲来。

“噢,万能的天神啊,救救我们吧!”高迪尔发出嘹亮的嘶鸣声。

这痛苦的嘶吼让查尔斯·华莱士回过神。他大叫:

“和高迪尔在这命运的瞬间,

我请求上天赐予权力,

太阳赐予光芒,

雪赐予纯洁……”

他深吸口气,热气灼烧着他的肺,使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他把脸埋进独角兽的鬃毛里,努力控制令他颤抖的抽搐。在痛苦快要消失之际,他觉得一股清凉拂上烧痛的脸庞。

抬头一看,心头便涌起一股感激的喜悦。他看到雪,纯白的雪,从扭曲的天空翩然落下,覆盖荒芜的大地。怪兽停下笨重的脚步,仰望天际,张嘴接住飘落的雪花。

雪捎来轻风,沁凉的风。“抓好!”高迪尔大叫,展翅迎风。它的体内能量激增,四只蹄子一蹬,就随风飞起。

查尔斯·华莱士鼓起勇气,两腿好不容易用力夹牢独角兽宽大的颈部。他感觉到高迪尔剧烈的心跳。利用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高迪尔没入风中,穿越漆黑的太空,一转眼,他们就冲进星光的源泉,恶臭和恐惧顿时消逝无踪。

独角兽大口吸着星光照耀的空气,轻挥翅膀。他们终于再度安稳地乘着风,听着星星清亮而圆润的歌声了。

“趁现在,”高迪尔说,“我们走吧。”

“要去哪儿?”查尔斯·华莱士问。

“不是哪儿,”高迪尔说,“是什么时间。”

飞啊飞啊,飞越星星,飞上宇宙最远的地方;那儿,每个银河都跳着自己的星光之舞,不停旋转,编织时间。

查尔斯·华莱士筋疲力尽,眼皮快要垂下来了。

“别睡着了。”高迪尔提醒他。

查尔斯·华莱士倚着独角兽的脖子。“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喃喃说道。

“那就唱歌吧,”高迪尔提议,“用唱歌来保持清醒。”独角兽张开强而有力的下颚,发出圆润动人的和谐之音。查尔斯·华莱士还没变声,还没从清亮的最高音变成温暖的次中音。所以现在他唱最高音部,如长笛声般甜美,融入高迪尔扎实的风琴声。他唱的是以往从没学过的旋律,音符却仿如熟悉已久般,信心满满地涌出喉咙。

他们穿过遥远银河系的时间极限,查尔斯了解,银河本是大交响乐团的一部分,而银河中的每颗恒星和行星都吹奏着自己的乐器,合成天体的乐章。只要古老的和谐之音仍在传诵,宇宙就不会失去欢愉。

当高迪尔的蹄踏上地面,旋律逐渐淡成四处的背景音乐时,查尔斯几乎快睡着了。高迪尔长叹一声,停止雄浑的歌声,把翅膀收进侧腹部。

当美妙的乐音渐弱,只剩轻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梅格不禁叹了口气。虽然楼下暖气机制造的暖空气,沿着阶梯爬上阁楼后还经过电热器加温,但她还是觉得房间又变冷了。她越过阿南达把手伸到床脚,拉上旧鸭绒被,把自己和狗包起来。一阵强风敲打窗户,必须折张纸或木板塞在窗子和窗架之间,窗户才不会嘎嘎作响。

“阿南达,阿南达,”她轻轻地说,“那个音乐,比我所听过的任何音乐都要真实。我们有机会再听一次吗?”

风来得快,去得也急,瞬间她又能感受到小电热器送出的暖意。“阿南达,他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高迪尔现在要带他上哪儿去?他还要附谁的身?”她闭上眼,手心牢牢、牢牢地贴在狗的身上。

这地方仍是哈瑟斯所在的地方,但有些差异。不过既然高迪尔仍叫它很久很久以前,或许这时人们还能和平共存,查尔斯·华莱士应该会安然无恙。但她又感觉到,时间,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没那么年轻了。

湖泊离观星岩更近了,并且漫过村庄直到地平线,比哈瑟斯那时的湖来得大。岩石本身已被风雨侵蚀得平坦,看来就像宽广、微倾的桌面。森林既暗又深,却有愈来愈多常见的树种,例如松、杉、橡和榆树。

黎明。

天空清新而蔚蓝,弥漫着春天的芬芳。岩石畔的草地仿佛覆盖着初降的雪,但那其实是散发浓郁香气的水仙般的花朵。

有个年轻人伫立在岩石上。

梅格没看到查尔斯·华莱士,没看到独角兽。只看到这个年轻人。

比查尔斯·华莱士年长的年轻人。哈瑟斯比查尔斯小,这个年轻人则较成熟,或许没有桑迪和丹尼斯那么大,但应该不只十五岁。她没看到任何显示查尔斯·华莱士附在他身上的迹象,不过她很清楚,小弟就在里面。一如查尔斯·华莱士当过自己也当过哈瑟斯,他此时就在那个年轻人体内。

他整晚都待在那儿,有时躺下来看星星慢慢横越天际,有时会闭上眼聆听浪花拍打灰白的沙滩,听蛙鸣鸟啼,听湖面偶尔有鱼滑过的声音。有时他不看也不听;他没入睡,只是抛开感官,静静躺在岩石上,徜徉在迎面的风里。

或许正是因为拥有能和梅格心语的天赋,查尔斯·华莱士才能这样深深溜进别人的肉体。

马多克,格威内德国王欧文之子。

马多克,在婚礼当天的破晓时分。

梅格慢慢合上眼睛,在温暖被窝里渐渐放松身体,但在她不知不觉睡着的同时,手仍放在阿南达身上。

马多克!

对查尔斯·华莱士来说,就像一扇不停震动的窗子突然被打开了。他拼命回想的不是哪首民谣或诗歌,而是一本描写一位威尔士王子的小说。那个王子,就叫马多克。

他听到高迪尔警示性的嘶叫:“你附在马多克身上,不要用外界的思想干扰他。”

“可是马多克是那本书的主角——噢,为什么我记不太起来!”

高迪尔再次打断他:“不要思考。你现在的工作是放开自己,进入马多克。放开!”

放开。

就像滑行一样,愈来愈深,愈来愈深,潜入池水,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放开。

进入马多克。

放开。

马多克从岩石上起身,望着东方,满怀期待地等着日出。原本白皙的肌肤晒成深褐色,褐中带着红,显示他天生无法适应烈阳。他看着湖天交界的靛色地平线,眼珠子蓝得连天空都相形失色。宛如狮子鬃毛的浓密金发上,戴着一顶用初春花瓣精心编成的花冠,一边肩膀斜挂着华丽的花环。他穿着蕨叶编成的短裙。

天亮了,阳光从湖边升起,摆脱夜晚的湖水,射入天空。当旭日仿佛从黑暗中一跃而起时,马多克以雄壮而喜悦的男中音吟唱:

“水、火、土的主宰啊,

雨、风、雪的主宰啊,

长老的女儿何时到来?

快来了,还是已经来过了?

是朋友,还是敌人?

水、土、火的主宰啊,

风、雪、雨的主宰啊,

何处是心之所向?

她已经来过了吗?还会再来吗?

一如众生,生来悲哀?”

他唱完,俯瞰整个湖面,歌声仿佛化为回音,奇妙、微弱、缭绕不去。有个老人,戴着和马多克一样丰美的花朵,从森林走出来。

马多克弯下腰,搀扶老人走上岩石。以老人的年纪而言,他一身肌肉称得上健美结实,虽然发已泛白,黝黑的皮肤仍闪耀健康的光芒。

“雪、雨、风的主宰啊,

水、火、土的主宰啊,

可知你送怎样的人来?

是值得难过或高兴的事?

该为生歌颂,或为死哀悼?”

结束这奇特的二重唱之后,老人握住他的手,表示祝福:“就是今天,我远道而来的儿子。”

“就是今天了,我未来的父亲。马多克,格威内德国王欧文之子,即将成为马多克,风族长老雷察之子。”

“一年前的今天,你还糊里糊涂地唱着歌呢,”雷察说,“是我这老头的孩子在森林里找到你的。”

“所以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年轻人坚定地说,“而今天我们该为生歌颂,为吉儿和我的新生,为你让我们结合而歌颂。”

“吉儿出生的那一晚,”长老说,“我梦到从遥远土地来的陌生人,渡过一个远大于我们这座湖的湖……”

“远渡重洋而来。”年轻人把手轻放在长老的肩上,“从拍打威尔士的海而来,我们以为一直走下去,船就会掉入世界尽头。”

“世界尽头。”老人开口,随即住口,仔细倾听。

年轻人也跟着倾听,但什么也没听到。“是风吗?”

“不是风,”雷察看着年轻人,粗糙的手掌握住他肌肉发达的臂膀,“马多克,格威内德国王之子——这些名字听起来真奇怪。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王,就算现在也不是真的了解。”

“风族的长老啊,你们不需要什么王。欧文,我的父亲,已永远埋葬了。我注定要永远离开威尔士的格威内德。有个占卜师利用水晶球预言我父亲死期的时候,也看到我会远离格威内德度过一生。”

老人又抬头倾听。

“是风吗?”马多克还是只听得到清晨的声响:湖水拍岸,风在杉林里回旋。这遥远的呼啸,总让他想起那片被抛在脑后的海。

“不是风。”老人面无表情,全神贯注地倾听。

“吉儿什么时候会过来?”年轻人按捺不住地问道。

黝黑的长老回以慈爱的微笑:“你等了几年啦?”

“我已经十七岁了。”

“那你可以再等一会儿,吉儿的侍女正为她梳妆打扮。何况我有问题要问你。在你心中,你确定永远不会离开吉儿和我们这一小群内陆人,回到大海和你那艘有翅膀的船吗?”

“当我们登上这里的崎岖岩岸时,船被风浪给毁了,帆也被扯破,修不好了。”

“还可以再造一艘啊。”

“长老,就算我有工具砍柴造新船,就算兄长和同伴们幸免于难,我也绝对不想离开吉儿和我的新伙伴。”

“你哥哥和你的同伴呢?”

“他们都死了。”马多克阴郁地说。

“是你阻止他们,让他们无法走完旅程。”

“我们离家太远了,”马多克淡淡地说,“对他们的精神来说,这是条漫长的旅程。”

“格威内德的神有这么弱,让他们无法照顾自己吗?”

马多克黯然神伤:“在我们因为兄弟不和而离开格威内德的时候,神似乎就遗弃我们了。兄弟们为争夺王位而自相残杀是会触怒神明的。”

“或许吧,”老人说,“既然你想抛开格威内德的神明,就别再惦记着你的同伴。”

“是我害死他们的。父亲过世,兄长们沉醉于权力欲望,我感觉到神一个个离开了,因为无酒也能使人醉啊。梦中我看到他们转过身,对我们的争执不屑一顾,那画面好清楚,就像占卜师在水晶球里看到的一样。醒来后,我把格威岱尔拉到一边,跟他说我不想待在那里看兄弟针锋相对,我想去寻找智者所说在海另一头的大地。格威岱尔原本不赞成。”

“他认为他有机会当上国王?”

“是的,但格威岱尔和我年纪最小。只要五个兄长尚存人世,王位就轮不到我们。”

“可是你,马多克,排行第七的儿子,却是人民最爱戴的。”

“如果让人们拥护我为王,就更不可能避免流血冲突了。我离开格威内德,就是为了阻止兄弟相残的悲剧。”

“你……”老人犀利地注视马多克,“真的要离开吗?”

“是的。我已不再挂念威尔士的格威内德。神选谁就由谁统治,我不想知道,因为现在我是马多克,雷察未来的儿子,马上就是风族吉儿的丈夫了。”

“格威岱尔呢?你也不惦念他了吗?”

马多克凝视湖的远方:“我在很多方面看起来都比他年长,其实他大我七岁。当我们来到湖另一边的部落时,他害怕他们的黑皮肤黑头发,还有不是喊就是吼的奇特歌声,所以逃走了。他们把我当客人看待,却把我囚禁起来,因为不想让我进森林里找我哥哥。他们派了一群勇士去找他,结果只带回他那条镶着珠宝饰扣、象征国王之子的腰带。他们说他被蛇咬死了,格威岱尔不知道什么是蛇,因为格威内德没有蛇。他们说他在死前呼喊过我的名字,也为我唱了王子之歌。接着他们就把他埋在森林里。我不在场,他们竟然就这样把我兄长给埋了,我连他在哪里安息都不知道。”

“那是湖那边的族人的生活方式,”老人说,“他们害怕死者,只想逃离古老的恐惧。”

“古老的恐惧?”

雷察望着清晨柔和的天空:“他们错了。以前根本没有邪恶灵魂会摧残农作物,引发干旱或洪水。以前根本没有值得害怕的事情,就算是死亡亦然。”

“那恐惧又是从何而来?”

“谁知道呢?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格威内德也是这样吗?”

“是的,”马多克严肃地说,“否则兄弟间不会反目成仇。没错,我们也很清楚你所谓的古老的恐惧。大家认为死亡,或说对死亡的恐惧,就是它所引起的。雷察,我真想知道兄长被埋在湖对面的何处,这样就可以为他祷告,释放他的灵魂了。”

“把死者埋在远处,然后忘掉那个地方,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把死者藏起来,藏到无人知晓的地方,这样他们的灵魂才不会进入湖中把鱼吓跑。”

“那你的族人呢?”

老人骄傲地昂首挺胸:“我们不怕死者的灵魂。活着时充满了爱,死后怎可能变呢?如果有人逝世,我们会为他办一场光荣盛宴,把灵魂送入它在星星间的旅程。每逢晴朗的夜晚,我们就会感受到他们爱的歌颂。你昨晚没有感觉到吗?”

“看着星星——觉得他们接纳了我。”

“你的兄长呢?你有感受到他的光吗?”

马多克摇摇头:“若能找到他们把他埋在哪里,或许就可以……”

“你必须把他放下。为了吉儿,你必须放下。”

“长老的女儿何时到来?”马多克问,“我离开湖那边的族人,试着寻找兄长的葬身之地,但很快迷失在森林中。我徘徊数日,努力找寻来时的路,却离他们愈来愈远。在我奄奄一息之际,吉儿刚好去那儿搜寻只长在森林最深处的草药。长老的女儿何时到来?何处是心之所向?雷察,就是这里。”

“你会放开格威岱尔,让他回到属于星辰的位置吗?”

“是值得难过或高兴的事?该为生歌颂,或为死哀悼?”马多克轻轻地唱,“过去的泪已流完,今天是开心的日子,为什么你要让我再度泪流?”

“这样你才能真正放下他们。”雷察说着,干瘪的手臂伸向太阳。湖、海岸、岩石和身后的森林,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仿佛回应雷察的手势似的,大地传出歌声——一首融合了春日、花朵、阳光、成长的青草和年轻爱侣的心跳的,奇妙无比的歌曲。当歌声以期待和喜悦滋润他的心田时,马多克的泪干了,对逝去同伴和兄长的思念,也逐渐淡去。

风族的孩子们跳着舞来了,一边跳,戴着的花环一边拍打褐色的肚子。满心欢喜的马多克回头看长老,雷察的目光却凝聚在湖水看不见的远方。他聆听的不是孩子的笑语,而是那个他一直悬念着的声音。这时,马多克也觉得自己听到阵阵有节奏的悸动,宛如遥远的心跳。“长老,现在我听到了。那是什么声音?”

雷察凝视湖的彼端:“是湖对岸的族人,是他们的鼓声。”

马多克侧耳倾听:“吹南风的时候,我们曾听过他们的鼓声,但今天风来自北方。”

老人不安地说道:“我们风族和湖对岸的人向来和睦共处,但是……”

“说不定,”马多克猜测,“他们是为庆祝我的婚礼而来?”

“或许。”

孩子们围在岩石旁,注视着马多克和雷察。长老举起手臂,歌声瞬间盖过平稳的鼓声。风族男女,从天真烂漫的少年到白发苍苍的长者,都跳着舞朝这块大岩石而来。一群少女包围着吉儿。她戴着一顶和马多克一样的花冠,穿着一件春花编成的短裙。古铜色的肌肤闪着金光,仿佛体内迸射阳光。她以充满爱意的眼凝视着马多克。

没有其他地方的结婚礼服比这儿更美了,马多克心想。不论布料织入多少黄金,丝绒绸缎镶上多少珠宝,都难以与之媲美。

围绕的人群散去,吉儿独自走上岩石。马多克弯腰牵住她举起的手,慢慢拉她上来,让她站在他和雷察之间。她向父亲鞠躬,接着便跳起婚礼之舞。在和风族共度的这一年期间,马多克看过好多次吉儿跳舞:每逢新月露脸、冬阳乍现及春分秋分,她都会为湖的神祇,为天空,为雨和彩虹,为雪和风跳舞。

但对风族的舞者,以及其他拥有各种天赋的风族人来说,婚礼之舞只有一种。

吉儿的胴体随着轻盈的春风摆动,马多克看得瞠目结舌。她凌空跃起,地心引力似乎拿她没辙,只见她在花雨中翩然飘回岩石上。

接着她把手伸向马多克,邀他加入;他觉得自己的四肢被感染到吉儿的轻灵,惊喜不已。

最初,吉儿在森林发现奄奄一息的马多克并把他带回风族的时候,族人非常害怕。他的蓝眼睛,因暴晒而泛红的白皮肤,还有黄褐色的头发,都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他们怯生生地靠近,仿佛他是随时会扑上来的怪兽。等到习惯他的谈吐和风度后,有些风族人将他誉为天神,一听到这句话,他就会大发雷霆,虽然有人说他激烈的反应显示他是暴风雨之神,但他从没因这些话而动摇意志。

“请与你们的风神同在,”他强硬地说,“你们服膺他们,生存在他们的慈晖中。我也会服膺这里的天神,因为我能幸存是拜他们所赐。”

风族人慢慢地开始把他当成族里的一分子,忽略他与众不同的外表。长老说:“拒绝被崇拜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旦有人被崇拜,愤怒和嫉妒就会接踵而来。我不想让人崇拜,也不想当王。人要信奉的是天神,而不是自己。”

“我的儿子,你有超龄的智慧。”雷察说。

“我父亲不想被人崇拜,他几个儿子却渴望得很。那就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湖彼端的鼓声静止了。

长老看着马多克和吉儿慢慢停下舞步。他拉起马多克的手,放在吉儿手上。接着举起双手,按在两人头顶。这时,鼓声又出现了,响亮而接近,充满胁迫感。

风族人一阵**,他们看到三艘独木舟迅速接近,每艘都有好几个男人负责划船。一位高大、白皮肤、蓝眼睛的男人,站在中间那艘、也是最大艘的船头。

马多克兴奋地大叫一声,跳下岩石,冲向湖边:“格威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