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梅格靠着枕头坐在旧铜**,想看点书,因为思考太伤神。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思考,只是在担心可怕的未来。况且凯文不在身边,不能一起分担,给她力量……她放下手中的书,那是一本很旧的童话故事。她环顾房间,企图在熟悉的事物中寻求慰藉。她习惯在晚上解开头发,此刻它们正轻柔地落在肩头。她照了照五斗柜上的镜子,尽管焦虑,她还是喜欢镜中的自己。她看起来像个孩子,只不过远比她是个孩子的时候美丽多了。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不禁竖起耳朵。一只条纹猫扭扭捏捏地走过宽广的地板,跳上床,一边舔身体一边开心地呜呜叫。家里似乎一直都有猫咪,最少一只。她好想念那只大黑狗。如果符廷霸还在,对今天晚上的事会做何反应?如果符廷霸能待在向来被列为禁地的床脚边,她一定会更开心,因为它敏感得出奇,比一般的狗都灵敏,总能早早感觉出会帮助或伤害家人的东西。
梅格觉得冷,于是把破旧的被子拉到肩膀。她记得欧基夫太太呼唤上天的权力,边发抖边想,她只要一只又大又可爱的狗就好。这晚,上天已表现出惊人的威能,但那实在太过离奇,令人难以释怀。
还有查尔斯·华莱士。她希望他在身边。欧基夫太太叫查尔斯阻止布兰吉洛,而他一定需要上天赐予的权力。
他若有所思地和梅格道晚安,还给了她忧郁的匆匆一瞥。她任凭灯亮着,书敞开着。她的睡意早在总统来电的刹那就已粉碎,消逝得无影无踪。
猫咪站起身,转了整整三圈才重重趴下,蜷成一团。呜呜声渐渐隐匿,它睡着了。梅格不知今后自己能否睡得那般安稳。接着,她慢慢放空意识,不再思考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虽然眼睛因疲惫而干涩,但她不想闭上。闭上眼,她就看不到让她安心的那两盏台灯的昏黄灯泡,那些她自己用木板木块组装而成、已被压得变形的书架,还有蓝色印花的窗帘。窗帘的褶边已不知松脱多久了,她在婚前就打算要将它缝合,但迟迟没动。
明天吧,她想,如果还有明天。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令她不禁全身僵直,不过随即松了口气。
他们已养成不踏第七级台阶的习惯。
踏了第七级台阶,发出的声音不只是吱吱嘎嘎,有时甚至宛如枪响。她和查尔斯·华莱士都知道,踩那一阶的最左边会发出悠长而仿佛叹息的声音。这么踩的时候,就表示要找对方聊天。
他前进的声音传遍阁楼,听到老木马的摇晃声,就知道他又习惯性地轻拍它的臀部,紧接着是“嗖”的一声,一支镖射中软木板。这些全都是他们建立已久的小暗号。
他侧身穿过遮在门口的长稻穗门帘,站在床脚边,下巴靠在踏脚板的铜栏杆上。他看着她,没有笑意,接着一如孩提时那样,爬过踏脚板,盘腿坐在床脚边。“她是真的希望我做些什么。”
梅格点点头。
“但这次我倒是认同双胞胎,不同意爸妈。双胞胎认为这件事毫无道理,也不可能。”
“不过,记得妈老是说,她不只是我们眼睛看到的那样。”
“卢恩文又是怎么回事?”
梅格叹了口气:“她托付给你了。”
“我该用它做什么?”
“阻止布兰吉洛。唉,我也觉得双胞胎是对的,这实在有点荒唐。”
“你真的跟她说过话吗?你了解她吗?”
“不了解。我想没有人了解她。凯文认为她为了避免受到伤害,总是不让自己喜欢任何人或任何事物。”
“她娘家姓什么?”查尔斯·华莱士突然问。
梅格蹙眉:“我不记得,问这个干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如坠五里雾中。她说是她祖母教她卢恩文的……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梅格闭上眼睛想:“布兰雯。没错,就是布兰雯。她还给过我一条亚麻床单当结婚礼物,脏死了,我得洗个六七遍,没想到洗干净之后还挺漂亮的。那一定是她的嫁妆,上面还绣着首字母,bMz。”
“z和M代表什么?”
“我不记得了……”
“梅格,请你想一想。”
她闭上眼试着放松。仿佛有太多强烈的意识让她的大脑坚硬而封闭。但慢慢深呼吸,脑袋就会豁然开朗,回忆和思想就会自由自在地涌进意念,让她和查尔斯·华莱士分享。
“那个M……”她慢慢地说,“我想是麦达克斯。”
“麦达克斯。它好像有什么含义,麦达克斯,可是我不确定是什么。梅格,我需要你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情,越多越好。”
“我知道得不多。”
“梅格。”他的瞳孔扩得老大,使得虹膜只剩下淡蓝色的环,“不知怎么的,她一定和布兰吉洛有什么牵连。”
“那……那……”
“很荒谬,双胞胎会这样说。而事实的确如此。她一直不肯过来,却独独挑今天晚上来。你也听到她说她不想来,但还是被迫来了。接着她开始记起她从童年后就没再想过的卢恩文,还告诉我要用它来阻止布兰吉洛。”
“她还说我们觉得她在吹牛。”
“她不是在吹牛。爸妈都知道,而没人敢说爸妈是不切实际的蠢蛋。z又代表什么?”
梅格还是摇头:“我不知道,就算问过,我也不见得记得,虽然我想我应该问过。”
“布兰雯·麦达克斯,布兰雯·Z.麦达克斯。”他用手指按了按前额,“麦达克斯。那里一定有什么线索。”
小猫打个呵欠,喵呜地叫起来,仿佛嫌他们吵。梅格伸手用指关节轻轻敲着它硬硬的小脑袋,再抓抓它颚下的软毛,它才满足地呢喃着,慢慢闭上眼。
“麦达克斯……不知道是哪首歌还是民谣里面提过,讲兄弟争斗的事,像《哈罗尔德公子》[3]那样。也可能是叙事诗……”他把头埋在臂弯里,“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他丧气极了。
“那很重要吗?”
“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那真的很重要。麦达克斯——和兄弟争斗而触怒神明……”
“可是查尔斯,那是好久以前的故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条线索,但我就是记不起来……外面现在很冷吗?”
梅格一脸诧异:“应该还好吧,怎么了?”
查尔斯·华莱士凝视窗外:“雪还没融化,还好风不大。我必须仔细思考才行。”
“最适合思考的地方非观星岩莫属。”
他点点头,仍在沉思。那一大块平坦的冰碛岩是当年冰洋推挤陆地形成的,莫瑞一家人叫它观星岩,是因为在它上头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天空。那里的确是思考的好地方。躺在上面看星星时,整个山谷一览无遗,远方的山丘也一清二楚。岩石后面是座小树林。那里没有文明的迹象,几无声响。偶尔会听到卡车从高速公路呼啸而过,或是飞机划过天际,但通常是一片静谧,回**耳畔的只有大自然四季的乐章。春天,有时梅格觉得听得到青草抽长的声音;秋天,树蛙四处低吟,仿佛不肯让夏天的欢愉溜走;冬天,气温骤降之际,她也曾被冰结冻的声音吓一跳,那尖锐的爆裂声宛如步枪射击。今天,感恩节晚上,如果没有发生更不寻常或更可怕的事情,应该会很安静吧。今年已接近尾声,树蛙、蝉或蟋蟀都不见踪影。它们或许会听见疲惫的叶子消沉地叹息着离开枝头,或小型夜行动物穿过长草发出的窸窣声。
查尔斯·华莱士说:“好主意,我去啰!”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得留在这儿。”
“可是……”
“上礼拜你重感冒,露易丝医生还担心你会得肺炎哩。为胎儿着想,你不能再感冒了。”
“好吧,查尔斯,可是……”
“梅格,”他幽幽地说,“有东西在阻挠我,而我必须排除障碍。我得一个人去,但我需要你和我心语。”
她看起来十分为难:“我疏于练习——”心语是比言语还深奥的语言,不管两人相距多远,都能感受到彼此。查尔斯·华莱士生来就有这种天赋,而梅格也慢慢能读取他传给她的心思,了解他要她知道的事物。心语与普通的ESP超感知大相径庭。对查尔斯·华莱士而言就像呼吸般自然,梅格则必须非常专心才做得到。查尔斯·华莱士和凯文是仅有的两个她能收发这种超越言语的对象。
查尔斯·华莱士要她放心:“那就跟游泳或骑脚踏车一样,学会就不会忘了。”
“我知道,可是我想跟你去嘛。”她努力抑制这个想法——去保护他。
“梅格,”他的声音愈来愈急迫,“我的确需要你,但我更需要你待在这里,和我做心语,一路心语。”
“一路去哪里?”
他的脸苍白而紧张:“我还不知道。我觉得这是条漫长的路,而我得尽快走完才行。”
“为什么是你?”
“或许不是我,我们什么都不确定,但一定得有人做。”
如果那个人没出现,梅格想,那么世界,至少我们知道的这个世界,就完了。
她伸手给小弟一个拥抱,再亲他一下:“一路平安。”
她熄灯,躺下来等待心里接收到他的声音。小猫伸了个懒腰,打个呵欠又睡着了,而它的漠不关心正好成为安慰。接着,一阵尖锐的狗叫声让她坐直起来。
叫声仍持续着,尖锐而有压迫感,很像符廷霸唤人注意的叫声。她把灯打开。叫声停住了,静悄悄的。它为什么不叫了?
她下床,匆忙套上睡袍,穿上拖鞋便下楼,忘了第七级台阶的存在,把它踩得吱嘎大作。到了厨房,她看到爸妈和查尔斯·华莱士都在摸一只品种难辨的大狗。
莫瑞太太毫不意外地看着梅格:“我想我们的狗找到我们了。”
莫瑞先生轻拉它挺直的耳朵,另一只则垂着。“它看起来像只土狗,但既温驯又聪明。”
“没有项圈什么的,”查尔斯·华莱士说,“它饿了,还好不算太瘦。”
“梅格,弄东西给它吃好吗?”莫瑞太太问,“储藏室里还有些符廷霸吃剩的狗粮。”
梅格一边搅拌食物,一边想着:瞧我们的举动,好像认定这只狗会一直跟着我们似的。
这只狗的到来并不奇怪,他们轻易地认养一只狗也不足为奇。符廷霸也是这样进莫瑞家的:一只体型很大的小狗出现在门口。一切是那么稀松平常,泪水瞬间淹上她的睫毛。
“我们要给它取什么名字呢?”莫瑞太太问。
查尔斯·华莱士淡淡地说:“它叫阿南达。”
梅格望着他,他报以一笑。她把狗食放下来,大狗虽饿,但吃起来还是很斯文。
“阿南达?”莫瑞太太沉思了会儿,“这名字很耳熟。”
“是梵文。”查尔斯·华莱士说。
梅格问:“它有什么含义吗?”
“欢愉。没有它,世界就会分崩离析。”
“对一只狗来说,这名字会不会太伟大了?”莫瑞太太说。
“它是只大狗,阿南达就是它的名字。”查尔斯·华莱士回答。
阿南达吃完东西,把符廷霸的旧碗舔得一干二净,然后走到梅格身边,摇着尾巴,举起一只脚掌。梅格将它握住,肉趾似皮革般坚韧而冰凉。“你好漂亮呀,阿南达。”
“的确。”莫瑞先生笑着说,“而且它还知道怎么放松自己呢!”
水壶响了。“我冲点茶来袪寒。”莫瑞太太关火,斟满茶壶,“该上床睡觉了,很晚了。”
“妈,”梅格问,“你知道欧基夫太太的名字吗?是布兰雯吗?”
“好像是,但没办法那样称呼她。”她将一杯热腾腾的茶端到梅格面前。
“你还记得她送我们的床单吗?”
“记得,很好的旧亚麻床单。”
“上面绣着首字母,中间是大写的M,左右两边分别为小写的b和z。你知道那个z代表什么吗?”
“左伊、希拉[4],或其他比较不常见的名字,怎么了?”
梅格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布兰雯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听起来有点怪。”
“这是很常见的爱尔兰名字。据我所知,第一个布兰雯是个爱尔兰王后,不过她来自英格兰——或许是匹克特人,我不确定。”
“什么时候的事?”查尔斯·华莱士问。
“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千多年以前吗?”
“说不定有三千年了,为什么要问这个?”
查尔斯·华莱士把牛奶倒进茶中,端详着浑浊的**说:“这可能很重要。毕竟那是欧基夫妈妈的名字。”
“她是在我们村子出生的吗?”梅格问。
父亲回答:“人们的记忆有多久,麦达克斯家族就在这里多久。她是麦达克斯家族最后一名成员了吧,但十八十九世纪时,他们可是举足轻重的家族呢,只是后来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岁月。”
“发生了什么事?”查尔斯·华莱士追问。
莫瑞先生摇摇头:“我一直希望这几年我或你妈会有时间研究这个村子的早期故事。我们的根也在这里,深埋在过去的某个地方。这个房子是我从一个未曾谋面的姑婆那儿继承来的,当时我们正下定决心离开城市的压力,继续探究和平与宁静,这栋房子恰恰成全了我们。”
“至于做其他事情的时间嘛,”莫瑞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勉强,“虽然我们的时间不比在城市里多,但至少在这里工作压力是自找的,而非别人强加于我们身上的。”
“那个布兰雯,”查尔斯·华莱士坚持继续这个话题,“她是很重要的王后吗?”
莫瑞太太扬起她漂亮的眉毛:“怎么突然这么有兴趣?”
“因为今晚布兰雯·麦达克斯·欧基夫是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莫瑞太太啜了一口茶:“自从你们长大不再需要我说枕边故事以后,我就没再想过不列颠群岛的神话了。我想布兰雯一定有某种重要性,否则我不会记得她。抱歉我只能说这么多。过去几年我沉湎于细胞生物学,根本无心思考神话。”
查尔斯·华莱士喝完茶,把杯子放进洗碗槽:“我可以出去散步吗?”
“不太好,”他父亲说,“已经很晚了。”
“爸,拜托,我非专心思考不可。”他像个孩子般恳求道。
“在家里不能想吗?”
“太多东西让人分心,有太多人的思想在干扰。”
“明天再想不行吗?”
查尔斯·华莱士看着父亲,没有回答。
莫瑞先生叹了口气:“我们大家都很在乎欧基夫太太,也很在意今晚发生的事,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男孩紧张地说:“这次不是我自找的,而是欧基夫太太加在我身上的。”
父亲严肃地凝视着他,终于点头:“你想去哪儿?”
“不会太远,就去观星岩。”
莫瑞先生冲洗着茶杯:“你还是个孩子。”
“我十五岁了,何况从家里到观星岩的路很安全。”
“好吧,别去太久。”
“没必要就不会久待。”
“带阿南达一起去吧。”
“我得一个人去。爸,拜托你嘛。”
莫瑞先生摘下眼镜,拿在面前看了看儿子,又把它戴上:“好吧,查尔斯。”
梅格看着妈妈,猜想她正忍住不去叮咛小儿子穿上靴子和暖夹克。
查尔斯·华莱士对母亲微笑道:“我会穿凯文从挪威带给我的那件蓝色大风衣的。”接着,他对姐姐笑了笑,然后走进储藏室,紧紧关上厨房的门。
“其他没事的人该睡觉啦!”莫瑞太太说,“尤其是你,梅格,可别再感冒了。”
“我要带阿南达上去。”
父亲反对:“我们还不知道它卫生习惯好不好。”
“它吃东西的样子像是训练有素。”
“那好吧,你看着办。”
梅格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大黄狗的出现让她宽心许多,毕竟阿南达不可能一直跟着她。等凯文从伦敦回来,他俩就会回到出租公寓,而那里禁养宠物,所以阿南达必须留在莫瑞家。不过,没关系,她觉得此刻她需要阿南达。
狗跟着梅格上楼,仿佛一出生就待在莫瑞家似的,小跑步穿过凌乱的阁楼,进入梅格的房间。小猫在**熟睡,大狗嗅嗅它微微隆起的毛,开心地摇尾巴示好。它的尾巴又大又长,有一小撮金色的毛,暗示着它或许有塞特猎犬或拉布拉多的血统。然而,这种尾巴在瓷器店会造成的浩劫,可能不亚于一头牛。小猫睁开眼,有点冷漠地嘶了一声,又继续沉睡。阿南达轻松地跳上床,兴奋地用粗大的尾巴用力捶床。小猫站起来,昂首走到枕头上。
一如以往常跟符廷霸说的,梅格宣告:“不可以睡在**噢。”阿南达琥珀色的眼睛哀求似的凝视着她,她轻声嘀咕:“好啦,只有楼上这里可以哟,楼下绝对不行。如果你想成为这家的一员,就一定要记住这点。”
阿南达尾巴摇了一下。它的眼底闪烁着台灯射出的光线,眼睛染成金黄色,它的毛也闪耀着健康的光芒。
“让条路给我,”梅格爬回**,“现在,阿南达,”她重温孩童时的习惯——大声对家里的宠物说话,好让心情舒坦,“我们要做的事情呢,就是专心地聆听查尔斯·华莱士的话。你要帮我心语哟,否则就不让你待在**。”她抚摸着阿南达的毛,闻起来有蕨类、苔藓和秋天莓子的味道。一股暖意带着轻微的刺痛蔓延手心,传上臂膀。她的心中清晰浮现查尔斯·华莱士的身影,他走过双胞胎曾经的蔬菜园、目前则长了一丛小圣诞树的地方。他们只要利用放假时间照顾圣诞树就可以了。蔬菜园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就犁平了,虽然梅格很怀念,但是她知道爸妈忙得分身乏术,实在无暇照顾这一小片莴苣和番茄地。
查尔斯·华莱士继续沿着熟悉的路线前进。
手抚着阿南达,感觉刺人的温暖来回流动,梅格跟上弟弟的脚步。当他抵达空旷的观星岩时,阿南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梅格感觉它的胸廓在掌心起伏。
没有月亮,冬天的草地在星光的照耀下,变成一片银白色。岩石后方的树林漆黑一片。查尔斯眺望山谷,视线穿过幽暗的松林,凝视远方山丘的阴影。接着他回过头,呼喊:
“在这生死的瞬间,
我请求上天赐予权力!”
星光熠熠,查尔斯·华莱士仰望天际,注意到一颗星星迸射着分外耀眼的光芒。一道坚定如梯、清澈如水的光线,在星星与查尔斯·华莱士之间流动,无从分辨是从银蓝色的星星,还是从男孩淡蓝的眼睛发出来的。光线愈来愈强,愈来愈稳定,接着在男孩身边化成一道光芒。光芒逐渐成形,最后幻化为一只白色巨兽的肉体,鬃毛和尾巴仍摇曳着光。它的前额冒出一只银色的角,残留着光芒。多么美丽的生物啊!
男孩把头靠在那庞大的白色巨兽侧腹部,它有节奏地起伏,仿佛那生物刚经过长时间的奔驰一样。他觉得温暖的血液流过血管,就像刚才光线在星星和男孩间流动似的。“你是真的吗?”他疑惑地问。
那生物发出银色的嘶鸣,在他心里转译成“我不是真的,但在某种意义上只有我才真实”。
“你为什么来这里?”男孩呼吸加快,是赞赏,更是兴奋和期待。
“是你召唤我来的!”
“卢恩文!”查尔斯·华莱士低声说道。他以爱慕的眼光看着这只与他同在观星岩,用壮丽来形容亦不为过的生物。一只银色的蹄轻撩地面,让岩石发出清亮的声响。“独角兽,一只名副其实的独角兽。”
“你们的确是这么称呼我的。”
“你究竟是什么?”
“你又是什么?”独角兽反问,“你呼唤我,而且有迫切的需要,所以我到这儿来了。”
“你知道我的需要?”
“我在你心底看到了。”
“你怎么会说我的语言呢?”
独角兽又嘶了一声,声音清澈,宛如银色的泡泡:“我不会,我说的是古老的和谐之音。”
“那我怎么懂呢?”
“你年纪虽小,却属于古老的乐音。”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在这里,在这个时空,你叫查尔斯·华莱士。这是个勇敢的名字,很适合你。”
查尔斯·华莱士得踮脚,伸长手臂才够得着美丽独角兽的颈子:“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高迪尔。”铿锵的音调宛如铃铛掉在岩石上。
查尔斯沉思着凝视那只角的光辉:“高迪尔,在拉丁文里是更欢乐的意思。”
独角兽默认般嘶了一声。
“欢愉,如果没有它……”
高迪尔用蹄子轻轻划着岩石,发出银色小喇叭般的声响:“不必想那么多。”
“但我对高迪尔的认知没错吧?”
“从某种意义来说,对;从某种意义来说,不对。”
“你既真实又不真实,而我既是错的又是对的。”
“什么是真实?”高迪尔的声音和他的角一样晶莹剔透。
“既然我呼唤上天赐予权力而把你召来了,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
高迪尔嘶鸣着:“或许是上天送我来的,但我的力量有限。况且我从未来过你的星球,看来一定是个艰难的任务。”他歉疚地低下头。
查尔斯·华莱士端详着脚边那片被拂去覆雪的岩石:“我们没有善待地球,对吗?”
“有太多人想看你们自我毁灭,但那会危害到我们全体。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只要你还是古老乐音的一分子,就永远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查尔斯·华莱士摸着高迪尔高贵的长鼻子:“那我该怎么办?”
“我们一起努力!”高迪尔优雅地跪下来,示意查尔斯·华莱士爬上他的背。虽然独角兽跪着,男孩还是费了一番工夫才顺利跨坐上去。他朝它强壮的颈子移动,抓紧银色的鬃毛,同时尽量用穿着高筒靴的双脚夹紧,压在独角兽的侧腹部。
高迪尔问:“你曾经御风而行吗?”
“没有。”
“我们得小心艾克索伊,”高迪尔警告,“他们会控制风,让我们偏离路线。”
“艾克索伊!”查尔斯·华莱士眼神抑郁起来,“也就是敌人了。”
“艾克索伊,”高迪尔又说了一次,“是自古以来的敌人。他会害和声变调,聚集所有破坏者。他们无处不在。”
查尔斯·华莱士感到背脊一阵冰凉。
“抓紧我的鬃毛,”独角兽给他忠告,“到处都可能会遇到艾克索伊,万一碰上,他会把你摔出去的。”
查尔斯·华莱士用力抓住浓密的鬃毛,连指关节都变白了。独角兽开始奔跑,掠过草尖,飞过山巅,驾驭风,愈奔愈高,凌驾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