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梅格的末日。没有下回待续了。再也没有了。梅格退场。消掉梅格。梅格被画叉了。接着她领悟到,如果她可以这样想,如果她还能思考,那么事情就还没发生。被画叉的人是没办法思考的。痛仍如冰一般灼着,但她完全可以思考。她还在。
她用尽全身,心语远离了叉:“波金!凯文!帮帮我!”
她感觉到基路伯穿过她的叫声:“梅格!我替你命名!你还在!”
接着是数字,数字如潮浪般强劲而稳定地流动。
是凯文。他在向她传数字,凯文正回传给他们一起解开的第一道三角函数题。她紧抓住数字的力量,就像抓住救生索,直到艾克索伊之痛远离,她重获自由回到信息的领域为止——对凯文而言比数字简单多了的人类信息。
“凯文。”她叫唤着,“噢,凯文。”接着她的心语是思念双亲的痛。她父亲人呢?露易丝医生或是她母亲传话去布鲁赫文了吗?她们跟父亲说了吗?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吗?还有妈妈——她想退却、倒退、回转,爬回母亲的实验室,一如她在查尔斯·华莱士这个年纪受了伤需要治疗时一样。
梅格,不可以。
她感觉仿佛有人用指尖温柔地推她,逼她向前走。她试着传心语,试着让心里的声音集中,最后终于向波金奥士奇和凯文递送光束:“发生什么事了?”
她觉得好一阵天摇地动,才感觉到波金奥士奇送来的话语。不管发生的是什么事,显然都令基路伯心烦意乱。最后他心语道:“好像一次还不够似的,刚刚当你伸手要牵简校长的时候,你握到的是艾克索伊的简校长。现在我们总算知道至少有一个跟着我们来这儿了。”
“它怎么跟来的?”
“不是通过简校长,虽然它用的还是简校长的躯体。或许是小孢——”
“小孢!”
“傲慢常常是深化中的费拉多的致命伤。小孢或许听命于艾克索伊——我们不确定。”
“你做了什么?你是怎么让我摆脱他的?他弄得我好痛——比我认识的每一种会弄痛人的东西都痛,而且我感觉到你在为我命名,波金,还有你,凯文,你在传数字给我,然后疼痛就消失了,我又回到原来的我了。”
凯文心语道:“波金奥士奇叫很多小费拉多涌上来,给艾克索伊的简校长呵痒,它吓了一大跳就放开你了。”
“那它在哪里呢?那个艾克索伊的简校长呢?”
波金奥士奇严厉地说道:“它在哪里并不重要,梅格,但它的确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在雅达里面。”
“那么它还会令我们危险啰?”
“整个雅达都陷入危机。在这个人类寄主中的每一个线粒体都面临危机。”
“这个人类寄主?”
波金奥士奇没有回答。这个人类寄主当然是查尔斯·华莱士。
“那怎么办?”
又是一阵火山爆发似的剧烈震动,波金奥士奇才答道:“我们不能屈服于恐慌之下。”
她向凯文传了心语,接收他的回讯。她问:“你知道我刚刚出了什么事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波金告诉我了。”说到这里,凯文便默不作声。她明白他对她有所隐瞒。
“那些小费拉多——救了我的那些——它们没事吧?”
一片静谧。
“它们还好吧?那些给艾克索伊搔痒,救我一命的费拉多?”
“不。”心语不情不愿地从凯文和波金奥士奇传来。
“它们怎么了?”
“偷袭艾克索伊不是个安全的举动。”
“艾克索伊把它们画叉了?”
“不对,梅格,是它们把自己画叉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那它们现在会怎样?”
波金奥士奇慢慢地心语道:“我以前没见过。是有听说过,但没亲眼见过。现在我了解多了。费拉多跟星星一样,是有名字的。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你什么也没告诉我!那些救了我的小费拉多到哪里去了?如果它们把自己画叉了,那它们现在在哪里?”
她听到微弱的声音:“在哪里并不重要,梅格,你必须和简校长保持联系。真正的简校长。”
她本能地把心语收回来:“我不敢再试了,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你的尖叫声让整个线粒体为之震动。我只希望那没有伤到查尔斯·华莱士。”
她退缩了,接着紧握住了什么东西,她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感觉像救生索一样。一会儿她明白那是基路伯发出来的,是一道流动的爱,一道有形有体,让她可以紧紧握住的爱。
“去牵简校长吧。”波金奥士奇催促着,“再为他命名一次。看看你可以和他传多少心语。请你记得,你必须配合他的速度,而不是你自己的。”
“为什么?他不让我们牵呀!”
“小声点,梅格。”凯文心语道,“这种事情大人要花的时间比我们久,尤其是简校长这种太久没试过新想法的大人。”
“可是我们没时间了!查尔斯·华莱士——”
“我说过他要花比我们久的时间,那是事实。但有时大人可以比我们深入,如果我们有耐心的话。”
“我们没时间耗费耐心了。”
“梅格,相信布雷尼吧,简校长会跟我们在一起,一定有原因。帮他吧。照波金的话做。”
波金奥士奇急迫地心语道:“我们可能需要简校长来让小孢深化。布雷尼不会平白无故把他送来的——噢,梅格,老师做事情是一定有理由的。梅格,试着联系简校长看看。”
她将恐惧撇在一边,敞开心胸开始心语。
然后她跟查尔斯·华莱士在一起了,
不是在体内,
不是在体外,
就是在一起,
和他一起精疲力竭,
一起流失能量,
一起挣扎着呼吸。
噢,撑下去呀,查尔斯,
要继续奋战呀,
要呼吸,
呼吸,
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即使
然后……
她和双胞胎在一起了。她认为是查尔斯·华莱士送她过来的。
双胞胎在花园里挖土,板着脸把土铲上来,接着翻动老番茄树、冻得发黑的百日草,还有脱籽的莴苣底下的土,让土壤能在来春栽培期时变得肥沃,他们一语不发地凝着脸工作,把对查尔斯·华莱士的担忧转化成体能劳动。
桑迪打破沉默:“梅格人呢?”
丹尼斯停了下来,把干草叉插进土里,脚靠上去:“她应该很快就从学校回来啦。”
“查尔斯说她不在学校里。他说梅格在他里面。我听到他这么说。”
“查尔斯·华莱士精神错乱了。”
“你有看过谁死吗?”
“只看过动物。”
“希望梅格赶快回来。”
“我也是。”
他们继续为花园做好度过冬雪的准备。
如果双胞胎的工作就是照料花园——梅格告诉自己,你的工作就是和简校长取得联系。在哪里?不管在哪里,总之简校长就对了。
“简校长,简校长,你就是你,不是别人,是我为你命名的。我在跟你心语,简校长。是我,我是梅格。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
她觉得自己听到吸鼻涕的声音,简校长吸鼻涕的声音。然后他似乎又飘远。这微小的海底世界完全超乎他的理解。她试着再一次向他心语她接收到的陆地一样的画面,但他只回以一片焦虑的空白。
“替他命名。”波金奥士奇力劝,“他怕做他自己。当你在学校为他命名的时候,就是用心语,那正是你从两个艾克索伊的简校长中认出他来的办法,你此刻要认出他,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简校长,独一无二的,正如天上每颗星星都是独一无二的,每棵树的每片叶子,每一片雪花,每一个费拉多,每一个基路伯,都是独一无二的:命名吧。
他送鞋子给凯文,他大可不必跟我们一起来这里面对危险和恐惧,但他来了。他选择把命运交给我们,虽然他大可回学校过他安全的人生,当个失败者。
没错,但对一个缺乏想象力的男人来说,跟着他们来到一个无法想象、全然陌生的极微之境,可不是一个失败者做得出来的事。
但简校长这么做了,他这么做了。
“简校长,我爱你!”
她真的爱他。
完全未经思考,她把她想象的手放在他手上——他的指头有点湿,有点冷,一如她想象中的湿冷。
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