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湄充亚里东(1 / 1)

梅格弯腰看着简校长。在听到布雷尼的声音之前,她没发现原来他也在。

“我说波金奥士奇啊,你知道那样吓人不好吧。尤其是对简校长这么保守的人。”他站在基路伯和梅格的中间,几乎和校舍一般高,看来又好气又好笑。

波金奥士奇带着不怎么诚恳的歉意,拍了几下翅膀说:“那时候我高兴过头了嘛。”

“一点没错。”

“这位——呃——简校长以后会不同吗?”

“你还真是心胸狭窄啊,波金奥士奇。”布雷尼坚定地说,“真令我讶异。”

基路伯这会儿尴尬极了,闭上眼,用翅膀遮着,只睁开三只眼睛,分别凝视布雷尼、梅格和趴在地上的简校长。

布雷尼转头看梅格:“孩子,真高兴你在这里。”

梅格羞得满脸通红:“我们该为简校长做些什么?”

布雷尼跪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他用指距奇长的黝黑手指轻轻压在简校长的太阳穴上;平时一脸苍白的校长此时面如死灰,身体抽了一下,睁开眼又立刻闭上,呻吟起来。

梅格又紧张,又轻松,整个人濒临歇斯底里边缘,似笑似哭地说:“布雷尼,难道你不知道,在可怜的简校长眼中,你和波金差不多恐怖吗?”她也跪在校长身边说:“简校长,我也在这儿,我是梅格,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至少对你来说我还算熟悉吧。请睁开眼,不会有事的,真的没事。”

他慢慢、慢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我得去看精神科医生,马上就去。”

梅格安慰他,仿佛安抚一个小小孩:“简校长,这不是幻觉,真的不是。一切没事,他们是朋友,布雷尼和波金。他们都是真的。”

简校长紧闭双眼又睁开,盯着梅格看。

“简校长,布雷尼是位老师,而波金呢——呃,他是一只基路伯。”说到这里,见到简校长一脸狐疑,她也不忍苛责了。

他说话的声音好微弱:“我若不是要精神崩溃——这也不是不可能,就是在做梦。对,一定是这样,我一定是在梦里。”在梅格协助下,他奋力坐直。“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在我梦里出现?我为什么躺在这里?有人偷袭我吗?我不会责怪那些大个子的。”他伸手在头上摸了摸,看看有没有伤。“你为什么在这里,梅格?我好像想起来了——”他又看了布雷尼和波金奥士奇一眼,全身打战,“他们还在这儿。不对。我一定还在做梦。为什么我醒不过来?这明明不是真的。”

梅格附和布雷尼说:“什么才是真的呢?”她回头看他,但布雷尼的注意力不在简校长身上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她看到露易丝那条蛇飞也似的朝他们溜过来。

简校长不禁又战栗一次:“蛇不要再来了——我怕——”

梅格安抚他:“露易丝它很友善的。它不会害你。”

“蛇——”简校长摇摇头,“又是蛇,又是怪物,又是巨人——不可能,这全都不可能——”

布雷尼和大露易丝说了几句,便回过头急说:“我们得赶快走。艾克索伊生气了。查尔斯·华莱士的线粒体问题愈来愈严重了。”

“天啊,布雷尼,赶快带我们回家。”梅格大叫,“我得去陪他。”

“没时间了。我们得马上到湄充亚里东去。”

“那是什么地方?”

布雷尼没有回答,只转过头看简校长:“先生,你是要回学校继续每天的例行公事,还是要跟我们在一起碰碰运气?”

简校长一脸茫然失措:“难道我真的精神崩溃不成?”

“你不想崩溃就不会崩溃。不过是面对好几样超出你既有经验的东西而已。但那不代表那些东西——也就是我们——不存在。”

即使不太情愿,梅格也觉得该保护这个由她命名、不讨人喜欢的小矮子:“简校长,你不觉得你该跟学校说你身体不太舒服,然后跟我们一起去吗?”

简校长无助地把手一摊:“是不是有——真的有——其他两个——两个男的跟我一模一样。”

“是啊,当然有。不过他们已经离开了。”

“上哪儿去了?”

梅格转头看布雷尼。

布老师脸色凝重:“一旦艾克索伊化为人形,通常会继续保有那个躯体。”

梅格抓住布老师石灰色的袖子:“第一项考验——是怎么发生的?不是你虚构的吧,对不对?你该不会叫艾克索伊变成简校长的样子吧,不会吧?”

“梅格。”他轻轻地回答,“我跟你说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是说——你是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会发生,艾克索伊一定会变成简校长,即使——”

“简校长是实现他们计划的完美寄主。”

虽然虚弱不堪,简校长还是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向布雷尼,气急败坏地说:“现在给我听好,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但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布雷尼的声音此刻更像是低音号,而非大提琴了:“或许在你的世界中,这种现象会被称为精神分裂,但我比较喜欢前人说的‘着魔’。”

“着——老兄,你是在质疑我神志不清吗?”

露易丝急切地嘶出它微弱的声音。

“简校长。”布雷尼轻声说,“我们得走了。你打算回学校还是跟我们走。赶快决定。”

出乎意料地,梅格听到自己怂恿着:“简校长,请跟我们一起去。”

“可是我的工作——”

“你应该很清楚,发生那种事情之后,你不可能若无其事回学校去的。”

简校长又呻吟起来,脸色从死灰变成惨绿。

“何况你又见到基路伯和布雷尼了——”

“基路——”

露易丝又嘶叫了一声。

布雷尼问道:“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去?”

“我的名字是梅格赋予的。”简校长轻声说道,“好吧,我跟你们去就是。”

波金奥士奇伸出巨大的前翼,把梅格拉进怀里。她听到剧烈的心跳声,宛如敲打铜锣的回音。接着她见到那只蛋形的眼睛,睁开、张大……

她穿进去了。

有点扫兴——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离家不远,只不过到了观星岩。

等等,这里真的就是观星岩吗?

她眨眨眼,再睁开时,简校长和布雷尼也到了,凯文也来了并把手伸给她,脸上绽放灿烂的笑,让她浑身暖洋洋的——喔,真感谢布雷尼!

秋凉不再。微风徐徐吹来,暖和如夏。在四周盘旋的是夏虫的声音,有蟋蟀、蝈蝈,还有讨人厌的——蚊子的嗡嗡声。青蛙呱呱呱地跑开,一只树蝉却放声唱着沙沙的歌。天空布满星光,夏天,星星总是看起来离地球比较近。

布雷尼盘腿坐在岩石上,对他们招手。梅格坐到他跟前,看到露易丝在一旁盘成圈圈,头倚着波金奥士奇伸出的一只翅膀。凯文坐在梅格身边,简校长则一脸尴尬地站着,不断把重心在两条腿之间换来换去。

梅格把身子挪近凯文一点,仰望天际。

接着,倒抽了一口气。那些星星,低垂着像雏菊一样茂密的夏天星星,不是以前常和爸妈一起观赏、她熟悉不过的星辰和星座。它们不一样,一如上回波金奥士奇为了让她一睹艾克索伊的恐怖作品而带她去的星宿那样陌生。

“布雷尼。”凯文问,“我们在哪里啊?”

“湄充亚里东。”

“湄充亚里东是什么?是颗行星吗?”

“不是。它是一种概念,一种假设。在我那个银河,这件事做来容易得多了,我们比较接近维加诺银河的孟锥昂太阳系。你们所看到的星星我都认得,都是从我那个行星看得到的星星。”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湄充亚里东让所有大小都成为可以互相比较的东西。在湄充亚里东,身体可以伸缩自如,更可以跟巨大如星星、微小如费拉多说话。”

梅格震惊了好一会儿,还是难以置信。对她来说,费拉多比查尔斯·华莱士的“龙”还不真实。

“费拉多!真的看得到吗?”

“没错。”

“不可能吧!费拉多小到——”

“小到多小?”布雷尼反问。

“小到超过理性认知的范围,我妈是这样说啦。”

简校长发出一个代表困惑的小声音,又继续换脚站。布雷尼说:“这表示莫瑞女士确信费拉多的存在了。不如这样想吧,现在我们人在两兆光年之外的维加诺银河系,而维加诺就和你们地球所在的银河系差不多大小。谁知道你们的银河旋转一周要多久时间?”

因为没有人出声,所以梅格回答:“两千亿年,顺时针旋转。”

“这样你就大概晓得你们的银河系有多大了对不对?”

“非常非常模糊。”凯文说,“我们的理智无法理解那么那么大、那种大如宇宙的东西。”

“不要用理性来理解。你们的心智有限。试着用直觉吧。想象你们银河系有多大,然后,想象太阳。它是一颗恒星,比起整个银河系不过沧海一粟,对不对?”

“当然。”

“现在,想想你们自己,和太阳的大小作比较。想想你们比它小多少。想好了吗?”

“大概吧。”梅格说。

“现在想象一下线粒体。想象线粒体活在所有生物的细胞中,想想线粒体比你小几号。”

简校长自言自语着:“我还以为查尔斯·华莱士有办法让大家看看它呢。”

布雷尼继续说:“现在想想,费拉多之于线粒体,就如线粒体之于你一般小。”

“这一次,”凯文说,“问题在于我们的理智没办法理解那种小宇宙的东西。”

布雷尼说:“另外一种说法就是,你们的银河系比你大多少,费拉多就比你小多少。”

凯文吹了吹口哨,说:“这么说来,在费拉多眼中,我们每个人都像银河一样大啰?”

“可以这样说啦。你就是你的费拉多的银河系。”

“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可能见到费拉多?”

布雷尼的语气还挺有耐心:“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们,在湄充亚里东,我们几乎可以消除这种其实一点也不重要的大小差异。”他转头,往冰碛石的方向看去。

“那些石头……”梅格问,“真的在那里吗?”

“在湄充亚里东是没有哪个东西在哪个地方的。”布雷尼说,“我只是给你们一些熟悉的视觉效果,好让事情容易明白些。你们必须试着不要用人类小小的心智来理解事情,这对我们所面临的难题,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简校长终于坐了下来,不自在地靠在岩石上:“那要用什么来理解呢?我向来没什么第六感。”

“你必须用心理解。用整个你来理解,而不只是你的一小块碎片。”

简校长呻吟着:“我太老了,不受教了。老狗是学不了新把戏的,我的年代已经过了。”

梅格大叫:“喔,不会的,简校长,你才刚开始而已。”

简校长摇摇头,满怀悲伤地反驳:“假如你没有替我命名,事情或许会更顺利吧。我为什么非得这样见你不可?还有你的小弟?还有那只可怕的野兽?”

波金奥士奇一副小火山隆起的样子。

简校长的表情又僵了一点,他已经苍白得不能再苍白:“还有谁像你这样吗?”

“基路伯的数量还蛮多的。”波金奥士奇回答,“不过没有完全相像的就是。”

“这就对啦。”简校长说,“这就对啦。”他拍了拍黑西装的肩膀,拂去头皮屑和线头。

听得很仔细的布雷尼,很有礼貌地低下大头:“简校长,您说什么就对啦?”

“没有人应该跟别人一模一样。”

“有人这样吗?”

“那些——那些——冒牌的简校长们——看到第二个和第三个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梅格急冲冲站起来向校长奔去:“但他们不像你啊,简校长!没有人能模仿你,你是独一无二的。毕竟是我替你命名的,不是吗?”

隔着眼镜,简校长的双眼看来蒙眬而困惑:“是的。没错,是你。我想那也就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转头看布雷尼:“其他那几个简校长——你说他们叫艾克索伊?”

“对。艾克索伊满怀恨意,会阻止你被命名,还会剔除你的名字。爱的本质是创造,而恨的天性就是毁灭。”

梅格突然直觉一闪,如此鲜明,如此灿烂,一如基路伯的光芒,就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噢,简校长,你不知道吗?每次我到你办公室,感觉糟糕透顶而憎恨你的时候,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妈说得对,你正如她所说的,低估了你自己。”

简校长回以一个她从没听过的怪声音,和他平常完全不一样,是尖锐而粗暴的鼻音:“我们都一样吧,梅格,对不对?当我觉得你爸妈看不起我的时候,我也很看不起自己。除此之外我不晓得还能怎么看待自己。”

刹那间,梅格终于看见以前那个简校长——那个买鞋给凯文的简校长,为了不让凯文自尊心受伤,还故意把鞋子弄旧的简校长。

简校长又转向布雷尼:“那些艾克——”

“艾克索伊。”

“那些变成——变成我的样子的艾克索伊。”简校长说,“他们会惹出麻烦吗?”

“会。”

“他们会伤害查尔斯·华莱士吗?”

“他们会把他画叉——消灭掉。”基路伯说。

梅格不禁思念并又担心她弟弟。“我们不该扔下他的——”她话一出口,便合上嘴。她感觉基路伯温柔地进入她的心帮助她,为她理出一点思绪,然后她觉得自己仿佛就在查尔斯·华莱士身边,不是现实,不是实体,而是在她心里。在她的想象里,她看到妈妈带着他爬楼梯,他抓住妈妈的手,双脚**来**去。莫瑞太太走进他有护墙板的小房间,房里有小火炉,墙上贴着蓝色白色雪花飞舞的壁纸。安全而舒适的房间。从窗子望出去是屋后的松林,从外头射进来的灯光既柔和,又亲切。

莫瑞太太把查尔斯放在**,帮他脱衣服。这孩子没什么力气帮忙,只能强笑着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梅格她——”

“梅格再过两个钟头就放学回家了。”妈妈说,“她回来就会上来看你。露易丝医生也快到了。”

“梅格没——去上学——”查尔斯连说话都很吃力。

莫瑞太太没像平常一样反驳他,继续帮他穿上睡衣。

“我好冷喔,妈咪。”

她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他:“我再去拿条毯子来。”

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双胞胎兄弟突然进来。

“是怎样?这是怎么回事?”

“查尔斯生病了吗?”

莫瑞太太小声回答:“他人不太舒服。”

“不舒服到要上床睡觉喔?”

“他是不是又在学校惹麻烦了?”

“学校里没事。他想抓露易丝,很明显被它重重打了一记。”

“我们的露易丝吗?”

“我们的大露易丝?”

“对。”

“你真猛啊,查尔斯!”

“那还用说。”查尔斯勉强挤出微笑。

“桑迪,”莫瑞太太说,“你可以下去拿点木头上来生火吗?这里有点凉。丹尼斯,如果你愿意的话,麻烦你去柜子里再拿条毯子来好吗?”

“当然好,我马上去。”

“查尔斯,梅格一回到家就会念书给你听哟。”

梅格好像听到查尔斯·华莱士又说了一次她没去上学,但仿佛有阵雾蒙上鲜明的画面,查尔斯的房间就消失了,而梅格仍站在原地,紧挨着基路伯,他的一只翅膀牢牢靠在她身上。

布雷尼说话了:“孩子们,现在呢,我们得做个功课。假装现在是白天。你们做得到的。‘相信’这件事需要练习,但你,凯文,还有你,梅格,年纪都还没有大到完全忘记怎么做。你们必须让自己相信,也要让简校长相信才行。以整件事的严重性来看,这么做似乎没什么意义,但我们得借此练习,才有办法面对未来会发生的事。好啦,让自己相信吧。把夜晚变成白天吧。”

基路伯收起翅膀,让梅格把手放在布雷尼的手上。两相比较之下,她的手好小好小,就像她比查尔斯·华莱士还小的时候,充满爱与信任地握着父亲的手一样。她抬头看布雷尼严肃而黝黑的脸,望进那双奇妙的琥珀色的眼眸,它们有时似乎留住月亮的冷光,此刻却散发着太阳的和暖。色彩开始涌进湄充亚里东反映心灵的天空,一片辽阔而拱起的蓝色穹苍,万里无云,微微透着暖意。岩石附近,夏日青绿的草地在轻风中摇曳;一只鸟唱起歌,另一只跟着和了起来,其他的也纷纷开口,在他们四周串起动人的乐章。小花、雏菊、黑眼珠的苏珊花,还有印第安灌木、蛋黄草、紫蓟等所有夏日的花朵开得茂盛而灿烂,把草地点缀得五彩缤纷。

色彩鲜艳得超乎寻常。凯文那头和印第安灌木同一色泽的头发,如阳光般闪闪发亮。他的雀斑似乎比平常更大,更密,夹克褪掉的蓝变深了,深得恰如他眼睛的龙胆蓝,袜子看来一只红,一只紫。

梅格身上洗过无数次而褪色的旧短褶裙,现在看来鲜艳如新,但她的头发一如往常,还是鼠棕色的。简校长依旧苍白,但大露易丝看来却大了不少,盘着的身子闪着紫色和金色的光辉。

梅格朝波金奥士奇望去,但它的光芒实在太耀眼,简直要让她失明;她只得看向别的地方。

“现在呢,孩子们。”布雷尼说,这个称呼把简校长也算进去了,“让我们欢迎班上另一位同学吧。”

从两块冰碛石后面,有个小东西冒出来跳上岩石。看起来很像银蓝色的小老鼠,但梅格觉得它应该是海洋生物,而不是陆地生物。它的耳朵虽大却柔软光滑,毛皮尾端化成淡紫色的流苏,如水草随海流摇曳般,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它的胡须长得出奇;一对大眼睛是乳白色的,看不到瞳孔或虹膜,但眼里一点也不单调,宛若两颗月长石闪闪发亮。

它说话了,但既非老鼠的吱吱叫,也不是人类的语言。那声音仿佛在水里拨动竖琴,长长的胡须振动着,仿佛被弹奏似的。它的话虽短,但显然像是在说“哈啰,你们是我的同学吗”之类的。

布雷尼说了它的语言——话不是用嘴巴说的,他坚毅的双唇仍紧闭着,但孩子们听到美妙的竖琴声轻轻**漾着。

那像老鼠的生物看来不太高兴,发出一阵充满疑虑的声音。梅格明白它是在抱怨:就算是最基本的测验,如果要它和地球人一起考,它也没把握能过。基路伯或许能帮点忙,但显然地球人只不过是——

波金奥士奇说:“我以前也对地球人质疑过。但我和这位地球女孩刚刚才通过第一个考验,而且是她办到的。”

它的胡须轻快地摆动:“那一定不是什么太难的考验。布雷尼,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我们只有一秒差的时间,我就得交初级报告了。而且我看得出来,不管我跟谁在一组,我都得教他一大堆事情——就算是基路伯也一样。”它淡紫色的长尾巴甩着,顶端有个鱼状的扇子。至于胡须,则朝着梅格竖起来。

梅格也火了:“说不定当我跟你一样老的时候,我也学了东西可以教你了!”

它的胡须剧烈振动起来:“年龄无关紧要。不管怎么说,我昨天才出生呢。”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它身子一弯,现在梅格觉得它不再像老鼠,反倒更像只触须乱挥一通的小虾子。“这年头我们费拉多每代只生一个,而我们打从一出生就开始受教育了。”

“你是费拉多啊!”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我还会是什么?人人都知道费拉多……”

她打断它的话:“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直到多年前我们开始比较了解线粒体之后,才推测出费拉多的存在,而我妈现在正用微声呐观测器离析出线粒体中费拉多的功用。即便是微电子显微镜也只能证实费拉多的存在,而没办法看到它的踪影。”

这只像老鼠的生物,也就是费拉多的胡须弹了一下:“真是笨得可以的物种,连自己体内住着何方神圣都不知道。何况你们何其有幸,能让费拉多住在里头。我们可是无比重要,重要无比呢。”

越过费拉多,在波金奥士奇和大露易丝的身后,一个简校长的形体从地平线迅速飘来。

简校长紧挨着梅格和凯文,浑身发抖。

布雷尼一脸严肃:“艾克索伊又来了。”

费拉多视若无睹:“我的橡树,我心爱的树,已经一百年没后代了——当然是以我们的年来论。我也要那么久的时间才能成熟,而这不过是我一生的第二个阶段而已。”

梅格非常不客气地说:“不管我们想不想听,你都会告诉我们你的第一阶段吧。那你就说吧。”一瞥见查尔斯·华莱士的情况,以及看到另一个艾克索伊所化的简校长,梅格已经领悟到,就算顺利通过第一项测验,也不代表往后就能一帆风顺。

听到这番话,又像鼠又像虾的费拉多,它触须晃得厉害:“昨天早上我还待在树上悬**的那颗黄金果里,中午它爆开了,于是我得到新生。我在蝌蚪阶段就被送到湄充亚里东,变形之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顺便告诉你,我叫作小孢,而且我不喜欢你给我取的老鼠或小虾等等诸如此类的名字。听好,我叫小孢。当我和你们其中一人一起完成这个阶段的教育后——如果我完成得了——我就会生根于此,根深蒂固。十亿年后我会从巨藻床送出一个小小的绿芽,然后长成水生落叶性,会繁殖孢子结成球果的费拉多。”

凯文好不惊讶:“你疯了,我念过生物,不可能有这种事。”

“你才不可能。”小孢愤愤地回答,“像你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才不可能。布雷尼,我难道就得这么倒霉,和这几个地球人一组吗?”

大露易丝把头从盘绕的身体昂起,盯住小孢,沉重的眼皮一垂下便合起来。

布雷尼说:“你还真是不讨人喜欢啊,小孢。”

“我又不是地球人。地球人唯一堪称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费拉多会寄住在里头。讨不讨人喜欢对费拉多来说无关痛痒。”

布雷尼冷冷地撇开头去:“凯文,你和小孢一组。”

“噢,好吧,反正你也没办法什么都赢。”这多少是小孢颤动的效果,因为梅格觉得凯文应该可以做出更好的响应。

简校长说:“布雷尼,容我冒昧——”

“怎么了?”

“那一个——之前我的确看见另一个模仿我的人,对不对?”

“嗯,恐怕你说得没错。”

“那代表什么?”

布雷尼说:“那代表大事不妙。”

波金奥士奇补充:“如你所知,我们不是在哪个地方,我们是在湄充亚里东,是在布雷尼碰巧在维加诺银河的孟锥昂太阳系之中想到的一个概念里。艾克索伊化成的简校长应该没办法跟到这里来才对,所以那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梅格诘问道。

波金奥士奇的回答跟布雷尼如出一辙:“大事不妙。”

小孢又摆动起胡须:“我们非得在这里抬杠不可吗?什么时候才要上路?”

“马上。”

“要上哪里去?”梅格问。她心中有股不祥预感。

“可是爸妈——查尔斯·华莱士——桑迪和丹尼斯——我们不能撇下查尔斯不管,他病得这么重,而且——”

“那正是我们要走的原因。”布雷尼说。

小孢又**漾起它波动起伏的音律,梅格知道那意思,“如果你想他们,不会打电话回家或出去找彼此聊聊呀?”接着是令人震惊的,“噢,我的天啊,我不知道怎么会有像你们三个地球人这么无知、这么不会想法子的。你的意思是,你们在你们的地球上从来不跟别人或别的星球联络吗?你是说你的星球是在太空中孤零零地运转吗?你们孤单得不得了吗?他也是吗?”

“他?”

“男的他或女的她。你们的星球啦。你们很孤单吗?”

“或许有一点吧。”凯文坦承,“但那是个很漂亮的星球。”

“那,”小孢说,“你说它多漂亮就多漂亮吧。既然我昨天才出生,而且直接来到湄充亚里东找布雷尼,我当然不知道孟锥昂太阳系以外的星球是什么德行,如果你问我,我只知道他们一天到晚抬杠,一天到晚闲扯淡。”

“我们才不是这样呢。”梅格试图打断它,但小孢继续摆动它的触须:“真希望我不是在像你们这般孤独星球的孤独人类寄主的讨厌的线粒体中出生的。你们都是来自同一个星球吧?我想也是。哎呀!哎呀!我就知道你们一点忙都帮不上,看来我是通不过任何考验了。我最好看看现在几点了。”

“你怎么知道现在几点?”凯文好奇地问。

“当然是看树叶呀。你是说你们根本不知道一天的时间吗?”

“当然知道。我们会看表呀。”

“表是什么玩意儿?”

凯文把手伸给它看。他的表让他引以为傲,那是学校发的奖品,除时刻外也可有日期显示,有调整式摆臂,还有秒表。

“好特别的东西哟,”小孢显然对它嗤之以鼻,“它只能看你们的时间,还是到处都可以?”

“我想只能看我们的时间吧。”

“你是说,如果想知道布雷尼的银河系里哪个地方的时间,或是在遥远的线粒体里面,那个叫作表的玩意儿就没办法告诉你啰?”

“这么嘛——没办法耶。它只能显示我所在时区内的时间。”

“真绝,真绝!你星球上的每样东西怎么都那么混乱啊?但愿我的人类寄主不是住在你的星球。”

简校长哀怨地说:“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简校长。”梅格说,“你知道艾克索伊是什么呀——”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会模仿我。”

布雷尼把一双大手放在简校长驼着的肩上,严肃地凝视着他:“这世界有邪恶的势力运作。”

简校长默默地点头。这点不容置喙。

“它们蔓延了整个宇宙。”

简校长看着基路伯把翅膀展到最开,仿佛在收缩肌肉似的:“它们有多——多大啊?”

“它们没有所谓的大小,但是也可以化作任何大小。艾克索伊可以大如银河系,也可以小若费拉多。再不然,正如你们见过的,可以变成你们的复制品。它们是虚空的力量,会除去虚空者的名字。它们的目标是把天地万物消掉——消灭掉。”

“它们会怎么对付查尔斯·华莱士?”

“艾克索伊正企图摧毁他的线粒体。”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拿一个孩子开刀?”

“宇宙间的平衡不见得必须仰赖强者或重要的角色。”

大露易丝又急促地嘶叫起来,梅格更加确定,这条蛇是在告诉他们她会陪在查尔斯身边,鼓励他继续努力活下去。“噢,露易丝,拜托你了,你不会离开他吧?你会帮助他的吧?”

“我不会离开他的。”

“他不会有事吧?”

露易丝回以沉默。

布雷尼对简校长说:“如果查尔斯的线粒体死了,他也会跟着没命的。这样你懂了吗?”

简校长摇摇头:“我还以为那些艰涩的字眼是他编出来的,没想到真的有线粒体这种东西。”

布雷尼回头对梅格说:“你解释一下吧。”

“我尽量试试,但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了解,简校长。但我们都需要能量才能生存,我这么说可以吗?”

“目前为止可以。”

她感觉布雷尼正向她传递信息,而不由自主地,她的心灵全盘予以吸收,并简化成她希望简校长能听懂的话:“嗯,每一个线粒体都有天生内建的组织,以限制燃烧能量的功率,可以吗?”

“请你继续。”

“如果哪个线粒体的费拉多数量降至某个临界点以下,氢气便无法传导;这样一来燃料就不够了,在能量短缺的情况下,人只有死路一条。”说着说着,她觉得自己手和脚的皮肤冷冷地刺痛起来。把查尔斯·华莱士体内可能发生的惨剧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她觉得布雷尼在激她,只得接着说:“查尔斯的线粒体出了状况,我不确定详情为何,因为那全是我不懂的话,但他的费拉多快死了或许是自相残杀,不,不是这样。听起来它们好像不愿唱歌似的,但那毫无道理呀。重点是费拉多快死了,所以他的线粒体没办法制造足够的氧气。”她愤愤不平地顿了一会儿。“布雷尼!这太荒谬了!他们这么小,小到根本看不到,怎么可能阻止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得告诉我们!我们要怎么帮助查尔斯?”

布雷尼的声音很冷静,冷如铁石:“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要怎么做才能战胜艾克索伊。孩子,你到那里就会知道了。”

“什么时候?到哪里?”

“去查尔斯·华莱士身体里的其中一个线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