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华莱士坐在那里拼命吃着火鸡肉和馅料,好像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的穿着像查尔斯?华莱士,外貌像查尔斯?华莱士,头发一样是浅棕色,脸蛋也一样未脱婴儿期的圆胖。只有眼睛不一样,黑色的部分还是被吞噬在蓝色里。但是让梅格感到查尔斯?华莱士消失的原因不只这样,她感觉眼前的小男孩不过是查尔斯?华莱士的复制品,不过是一个玩偶罢了。
她努力抑制泪水。“他在哪里?”她质问红眼男,“你把他怎么了?查尔斯?华莱士到哪里去了?”
“亲爱的孩子,你歇斯底里了。”红眼男在她脑子里说,“他就在这里,在你面前好好的,快快乐乐的。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好这么快乐。他快吃完晚餐了,你聪明的话也该这样。”
“你明知道那不是查尔斯!”梅格大喊,“你把他抓走了。”
“嘘,梅格,跟他说也没用。”凯文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我们要紧抓住查尔斯?华莱士。他就在那里,不过现在深得看不见。我们不能让他被带走。梅格,帮我抓住他。别让自己失控,现在不行。你得帮我抓住查尔斯!”他紧紧抓住查尔斯?华莱士的一只手臂。
梅格压抑住狂乱的情绪,抓紧查尔斯的另一只手臂。
“梅格,你弄痛我了!”查尔斯大叫,“放开我!”
“不行。”梅格冷冷地说。
“你们大错特错。”查尔斯?华莱士的声音传来,梅格觉得那像是录音,有种罐头声音的感觉,“他根本不是敌人,他是我们的朋友。”
“你疯了。”凯文粗鲁地说。
“凯文,你不明白。”查尔斯?华莱士说,“啥太太、谁太太,还有哪太太扰乱了我们。她们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根本不该信任她们。”他说话的语调冷静而理智,这语调常让双胞胎觉得火大。他说话的时候看来像是直视凯文,可是梅格确定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睛看不见东西,是有人或什么东西透过查尔斯在看凯文。
现在,那双冰冷陌生的双眼转向她:“梅格,放手。我会解释清楚让你明白,但是你得先放开我。”
“不行。”梅格咬紧牙关。她不肯放手,查尔斯?华莱士开始用不属于他的力量把手抽开,她小小的力气根本抵不过,“凯文!”她吓得倒吸一口气。查尔斯?华莱士抽出手,站了起来。
运动健将凯文、劈柴火拿回家给妈妈的凯文、肌肉强壮有力的凯文,放开了查尔斯?华莱士的手腕,把他当成橄榄球似的扑倒压住。梅格又惊又怒地冲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想和查尔斯?华莱士一样踢他一脚,可是穿黑罩衣的男子动作太快了,一人拿住她的手臂,反扣到她的背后。
“凯文,我建议你放开我。”查尔斯?华莱士的声音从凯文身体底下传来。
凯文铁了心,皱着脸,死也不放。红眼男点点头,另外三个穿黑罩衣的男人立刻靠向凯文(至少要三个才能对付凯文),扳开他的手,像对付梅格一样把他的手扣到背后。
“啥太太!”梅格绝望地喊,“噢,啥太太!”
可是啥太太并未出现。
“梅格,”查尔斯?华莱士说,“梅格,安静听我说。”
“好,我在听。”
“我跟你说过,我们之前都错了。我们那时还不了解,才会一直对抗我们的朋友,也是爸爸的朋友。”
“如果爸爸跟我说他是我们的朋友,我可能还会相信,只是可能而已。除非爸爸被施了……施了魔咒之类的东西,像你一样。”
“这不是童话故事,还说什么魔咒。”查尔斯?华莱士说,“梅格,你得放弃抵抗,放轻松,放轻松,快快乐乐。噢,梅格,要是你肯放松,你就会明白所有的麻烦都结束了。你不知道我们来到一个多棒的地方。你看,这星球上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这是因为大家都学着放松、顺从、把自己交出去。你只需要静静凝视我们这位好朋友的眼睛,我亲爱的姐姐,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他就会接纳你,就像他接纳了我一样。”
“没错,接纳了你!”梅格说,“你知道你不是你自己了,你知道你这辈子从没叫过我亲爱的姐姐。”
“梅格,安静一下。”凯文悄声对她说,他抬头看那个红眼男,“好,叫你的手下放我们走,也不要再透过查尔斯跟我们说话。我们知道是你在说话,是透过你说话的鬼东西在说话。总之,我们知道你把查尔斯催眠了。”
“最原始的说法。”红眼男喃喃地说。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梅格和凯文就被放开了。
“谢谢。”凯文挖苦地说,“好了,要是你真是我们的朋友,请告诉我们你是谁或是什么东西。”
“你们没必要知道我是谁。我是主统筹,你们知道这个就够了。”
“可是你像查尔斯?华莱士一样,有别人透过你说话吧?你也被催眠了吗?”
“我跟你说过这个说法太原始,缺乏正确的含义。”
“你是那个要带我们去见莫瑞先生的人?”
“不是,我没必要也不可能离开这里。查尔斯?华莱士会带你们去。”
“查尔斯?华莱士?”
“对。”
“什么时候?”
“现在。”红眼男狞笑着,一点也不像之前的微笑,“对,我想还是现在比较好。”
查尔斯?华莱士轻轻扭了一下脖子,说:“走吧。”接着用机械性的古怪姿势向前滑动。凯文跟在他后面走。梅格迟疑着,看看红眼男,又看看查尔斯和凯文。她伸手想牵凯文的手,可是似乎打从旅程开始,她就一直在找可以牵的手,于是她把拳头塞进口袋,跟在两个男生后头走,“我得勇敢起来,”她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勇敢起来。”
他们沿着一条看似无止境的白色长廊走。查尔斯?华莱士一路以怪异的步伐向前走,一次也没回头看看他们是不是跟得上。
梅格突然跑了起来,赶到凯文身边。“凯文,”她说,“快听我说。记得啥太太说过你的天赋是沟通,她给你的就是沟通能力。我们一直试着在肢体上和查尔斯对抗,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能不能试着和他沟通?试试看进入他的脑子?”
“天啊,你说得没错。”凯文的脸亮了起来,充满希望,而他黯淡已久的眼睛也恢复了往常的光彩,“我大概是急疯了,竟然没想到!虽然可能没什么用,好歹我可以试试。”他们加快脚步赶上查尔斯?华莱士。凯文伸出手臂,可是查尔斯马上甩开。
“别烦我。”他咆哮。
“嘿,我不会伤害你的。”凯文说,“我只是想当你的朋友,我们和好吧?”
“你是说你要加入我们?”查尔斯?华莱士问。
“当然。”凯文的声音假假的,“毕竟我们是讲理的人。小查,你只要看着我,一下就好了。”
查尔斯?华莱士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用他空洞冰冷的眼睛看着凯文。凯文也看着他,梅格可以感受到凯文强大的专注力。一股强烈的震颤让查尔斯?华莱士抖动。瞬间,他的眼睛像是看得到了,但他的身体随即猛烈扭动,再度变得僵硬。他又迈开木偶似的步伐向前走,“我早该猜到的。”他说,“如果你们还想看到莫瑞,最好别再耍小把戏,乖乖地跟我走。”
“莫瑞?你这样称呼你爸爸?”凯文问。梅格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刚刚差一步成功,感到愤怒又泄气。
“爸爸?爸爸是什么?”查尔斯?华莱士吟诵似的说,“不过是另一种错误概念。如果你觉得需要爸爸,我会建议你去找它。”
又是它。
“它是谁?”梅格问。
“时候还没到。”查尔斯?华莱士说,“你们还没准备好见它。首先我要跟你们介绍卡马卓兹星这个美丽而先进的星球。”他的语调像简校长一样,枯燥而卖弄,“或许你们还不知道,我们卡马卓兹星人克服了所有疾病和缺陷……”
“我们?”凯文插嘴。
查尔斯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往下说。他当然没听到,梅格心想。“我们不让任何人受苦。把有病的人销毁,实在是一种慈悲,没有人会流鼻涕和喉咙痛上好几个星期。与其忍受这种不舒服,不如让他们进入睡眠状态。”
“你是说他们在感冒的时候被迫昏睡,还是被杀掉?”凯文质问。
“谋杀是非常原始的词汇。”查尔斯?华莱士说,“在卡马卓兹星没有谋杀这回事,它会处理这些事。”他走到走廊的墙壁旁,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接着举起手。墙壁闪烁,颤动,变得透明。查尔斯?华莱士穿墙而过,对梅格和凯文招招手,他们便跟着走了进去。他们进入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房间散发硫黄似的暗光。小小的房间让梅格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墙壁、天花板,还有地板随时都会贴在一起,把鲁莽闯进的笨蛋压成碎片。
“你怎么做到的?”凯文问查尔斯。
“做到什么?”
“让墙像那样……开启。”
“我不过是重新排列墙的原子结构。”查尔斯?华莱士傲慢地说,“你在学校学过原子结构了吧?”
“当然学过,可是……”
“那你应该知道物质不是固态的吧?应该知道你,凯文,绝大部分是由空隙组成的吧?如果把你体内所有的物质集中起来,你就会变得和针尖差不多大。这是很简单的科学事实吧?”
“对,可是……”
“我只是把原子推到一边,然后我们通过原子和原子间的空间。”
梅格的胃像是往下坠,她明白他们进入的方形箱子一定是电梯,而且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上移动。黄色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查尔斯淡蓝色的眼睛吸收了黄光,变成了绿色。
凯文舔舔嘴唇:“我们要去哪里?”
“上面。”查尔斯继续长篇大论,“在卡马卓兹星的人都很快乐,因为我们都是一个样。差异造成问题,你知道这点吧,我亲爱的姐姐?”
“不知道。”梅格说。
“不不不,你知道的,你在地球上见识过这点。你知道这就是你在学校不快乐的原因。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的确和别人不一样,而且我很快乐。”凯文说。
“那是因为你假装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我和别人不一样,而且我喜欢和别人不一样。”凯文的声音大得不自然。
“也许我是不喜欢与众不同,”梅格说,“可是我也不想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查尔斯?华莱士举起手,方形盒子便停了下来。其中一面墙似乎消失了,查尔斯走了出去,梅格和凯文跟在他后面,凯文勉强赶在那面墙重新出现之前走出去,而走出来后他们完全看不出来先前的开口在哪里。
“你想抛下凯文对不对?”梅格说。
“我只是想让你们学会跟紧点。我警告你们,要是你们,你们其中随便一个,再给我惹麻烦,我只好把你们交给它。”
查尔斯一说出它这个字,梅格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被黏兮兮的恐怖东西碰到。“这个它究竟是什么?”她问。
“你可以称它为老大。”查尔斯?华莱士说完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是梅格听过的最阴险邪恶的声音,“它有时会说自己是最快乐的虐待狂。”
梅格用冷淡的语调掩饰恐惧:“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虐待狂,不是悲伤。”[16]查尔斯说完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多人都念错了。”
“我不在乎。”梅格以反抗的语调说,“我不想见它,就是这样。”
查尔斯?华莱士单调诡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嘎嘎作响:“梅格,你该有点脑子。你想在地球上为什么会有战争?人为什么会困惑,不快乐?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各过各的日子。我一直试图用最简单的方法跟你解释卡马卓兹星的人怎么生活。卡马卓兹星全体心智合一,也就是它。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快乐,这么有效率。这就是啥太太那些老巫婆不想要的。”
“她不是巫婆。”梅格打岔。
“不是?”
“不是。”凯文说,“你知道她不是,你知道那不过是她们闹着玩,或许也是她们在黑暗中保持快乐的方式。”
“她们是在黑暗中没错。”查尔斯继续说下去,“她们想让我们继续困惑下去,不希望我们过有规律有组织的生活。”
梅格狂烈地摇头,“不对!”她大喊,“我知道我们的世界不完美,查尔斯,可是那远比这样好多了。这样子不是唯一的选择!不可能是!”
“这里没有人受苦。”查尔斯吟诵似的说,“没有人不快乐。”
“可是也没有人快乐。”梅格认真地说,“也许没经历过不快乐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快乐。凯文,我想回家。”
“我们不能丢下查尔斯。”凯文对她说,“而且我们在找到你爸爸前不能离开,你很清楚这点。不过梅格,你说得对,哪太太说得也对,这是邪恶。”
查尔斯?华莱士摇摇头,身上像散发出轻蔑和不屑。“走吧,我们在浪费时间。”他快步在走廊上前进,不过还是继续说话,“身为这种低等、独立的有机体还真是悲哀啊,啧啧啧。”他越走越快,一双小短腿动得飞快,梅格和凯文几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看。”他说。他一举手,突然间就有一面墙变成了透明,他们看到墙的另一边是个小房间,有个小男孩在里面拍球。他以固定的节奏拍球,这间小小牢房的四面墙似乎跟着球的节拍律动。每当球弹起来,他就会尖叫,像是痛得不得了。
“那是我们今天下午看到的小男孩。”凯文突然说,“那个小男孩拍球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
查尔斯?华莱士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没错,偶尔会出现不肯合作的小麻烦,但是很容易就能处理好。在今天过后,他再也不会有偏差的想法。啊,我们到了。”
他快速沿着走廊走,再一次举手让墙变得透明。他们又看到一个小房间或小牢房,中央有个巨大的透明圆柱,圆柱里有个男人。
“爸爸!”梅格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