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强烈地感觉到:皇帝的衰老在急剧加速。
皇帝刚刚从热河避暑回京,下了两场雨,天气骤然变凉。皇帝当日换上了暖帽。朝廷服制,礼帽分凉帽、暖帽两种,上至皇帝下至大臣,同日更换。皇帝一换暖帽,满朝文武也即时把凉帽摘去,换上暖帽。第二天天晴了,气候变暖,皇帝又换上凉帽,大臣们也立刻跟着把凉帽戴上。就这么换来换去,有时一天就换两次帽子。
乾隆皇帝看见大臣们频繁地换帽子,感到十分奇怪,正赶上纪晓岚来奏事,皇帝问:“纪爱卿,你们为何不停地把帽子换来换去啊?”
纪晓岚回答:“是圣上垂念臣等,冷暖不定,示臣等……”
话没说完,皇帝哈哈大笑:“别说了,别说了,纪爱卿,朕全明白了。不怪你们帽子换得勤,是朕年老,记不清事情了。”
皇帝是真的老了。
过去他的精力是何等旺盛,天天黎明即起,到子夜还在阅看大臣的奏章,军情紧急时,通常彻夜不眠,前方驰送的军情报告随到随送他案头,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而现在,竟然今天记不起昨天的事,早上说过的话,等不到晚上就忘个精光。
唯独对于《四库全书》,乾隆皇帝却如同十几年前那样机警,一点小小的错处也不放过。
五十九年(1794)三月初五,皇帝看到一件军机大臣的奏章:“查文源阁《四库全书》内,《盐铁论》末册缺写第六十《杂论》一篇,除交纪昀补写装入并查明各处有无漏写外,所有详校官彭希濂、复勘官程嘉谟未能校出,实属疏忽,应请旨将纪昀并该员等均交部照例察议[1]。”
乾隆皇帝大为恼火,立刻谕军机处查明,并责成军机大臣询问纪晓岚。经过翻来覆去的核察,发现实际上并没有漏写。乾隆皇帝又亲自召纪晓岚到文源阁,问此事始末。
纪晓岚跪在宝座前奏对,说了一会儿皇帝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见皇帝已经打起了瞌睡。他只好停了下来,又不敢起身,就低头在那里跪着。
没想到他刚停下,乾隆皇帝又问:“怎么不说了?”
纪晓岚又继续奏对:“回皇上,前发现文源阁全书内,汉桓宽《盐铁论》,军机大臣奏缺写卷末《杂论》一篇,臣亲至文源阁查对,实无漏写。文津、文溯二阁,臣亦寄信取到此册查对,均无漏写末篇。惟查文津阁送到之本,每卷首页均漏写‘明张之象注’一行,其前五册有无漏写,应一体查明,责令原校、详校各员抽换赔写,仍交部照例议处,并将文津阁本一同夹签进呈,实属臣之疏忽,不胜惶悚。除将原书全部赔写另行恭缴外,相应恳请将臣交部议处。”
乾隆皇帝“唔”了一声。
这次纪晓岚没有受到处分,只出钱赔偿了文津阁漏写“明张之象注”的《盐铁论》的错书工料费用。
这件事刚有个了断,七月,乾隆皇帝披阅《通鉴辑览》时又发现了讹舛。将“贞观旧制,诸司皆正牙奏事”一句并注文“唐大明宫含元殿为正牙,亦谓之南牙”二处,“牙”字全误作“邪”。军机处奏请一体改缮,并将该书总裁官阿桂,纂修官彭元瑞、韦谦恒、赵翼,校对官孙士毅、方炜,总校官毕沅、曹文埴、纪昀、吴省钦、陈兰森等交部察议[2]。
为了准确找到依据,军机大臣查阅了《御批通鉴辑览》原文和《康熙字典》等资料,奏明皇上,这个字的确是个错字,原文作“牙”,《御批通鉴纲目》作“衙”字,《康熙字典》上“牙”和“衙”这两个字相通,用“邪”字实属误缮。
军机处七月初十日再次上奏:“查从前原办《御批通鉴辑览》各员,臣等检阅卷首开列衔名,现惟阿桂系办理原书之副总裁,彭元瑞、韦谦恒、赵翼系纂修官,孙士毅、方炜系校对官,毕沅、曹文埴、纪昀、吴省钦、陈兰森系总校官,其余各员有无事故,难以尽知。臣等现在拟写谕旨交部察议外,所有应议各员,仍令该部详细查明,一并核办[3]。”乾隆皇帝在阿桂、彭元瑞、孙士毅、纪昀、吴省钦人名处用朱笔画了个圈。
七月初十日皇帝又下谕:“所有原办《通鉴辑览》之总裁、纂修、校对等官,现经军机大臣查明,原书首卷开列衔名内,现存各员如阿桂、孙士毅、纪昀、彭元瑞、毕沅、吴省钦等,本应交部议处,姑念成书已久,事隔多年,阿桂等及其余纂修、校对各官,俱著一体加恩,免其交部。至武英殿刊本及《四库全书》缮本俱著查明改正外,所有颁行各直省刻本并盛京、江浙省文溯、文宗、文汇、文澜四阁存贮缮本,亦著该书督抚府尹一律改正[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