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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把另一位总纂陆锡熊吓了个脸儿黄。

陆锡熊见纪晓岚因为文源阁的书出现讹错而受罚,心里十分害怕,便奏请将盛京(现沈阳)文溯阁全书一体复加详核,并称愿意自己出钱,另行请觅校书熟手,率同前往文溯阁校书。纪晓岚的门生、充任总目协勘官的礼部右侍郎刘权之,也奏请自备资斧前赴文溯阁校书。

眼看这位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朋友吓得六神无主,纪晓岚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陆锡熊在《四库全书》开馆后,两人同为主纂,一起“考字画之伪误”,颇有见地,他也是为《四库全书》出力最多的人之一。为避免陆锡熊再出错获咎,纪晓岚为他提供了二阁讹错清单,陆锡熊一一抄录,以备详细核查。

乾隆五十七年(1792)二月,陆锡熊率原班校书人马赶赴盛京。

偏偏那几天连降几场大雪,道路阻塞,山海关外,天寒地冻,陆锡熊中途感染了风寒,连吓带病,竟然一厥不起,二月二十五日,死在盛京。刚刚五十九岁,还是英年。

同行礼部右侍郎刘权之接替其总校职任,督领校勘文溯阁书。复勘于四月末完竣。

纪晓岚得知陆锡熊死讯,十分悲痛,想起三天前,在朝房和同僚们闲聊,说:“从前陶渊明给自己作挽歌,我也自题一联:‘沉浮宦海如鸥鸟,生死书丛似蠹鱼’,等我百年之后,各位将这对联写下来,悼念我就可以了。”刘墉说:“此联如用来悼陆耳山,倒是很合适。”没想到这个联句真的就做了陆锡熊的挽联。

此后很多日子,纪晓岚心里一直平静不下来,老友陆锡熊的声容笑貌,总在眼前仿佛,让他夜不能寐。面对陆锡熊遗像,披衣挥毫,题长句一首:

性情嗜好各一偏,如火自热泉自寒。

文士例有山水癖,惟余此事颇无缘。

东岳嶒崚倦蹑屐,西湖浩渺懒放船。

幔亭峰下三度宿,亦未一访虹桥仙。

我去君来握使节,乃能煮茗千峰巅。

旁人错认陆鸿渐,前身猜是杨大年。

羡君雅调清到骨,笑我俗病医难痊。

有如带剑异左右,定知结佩分韦弦。

宁识相与无相与,此故不在形骸间。

蓬莱三岛昔共到,开元四库曾同编。

两心别有胶膝契,多年皆似金石坚。

一旦东流惊逝水,至今南望悲荒阡。

丹青忽见形仿佛,存亡弥觉情缠绵。

况复衰翁已七十,黑头久已成华颜。

新交日换旧交少,凿枘往往殊方圆。

缘此伤心感曩昔,披图相对不忍还。

题诗半夜昏灯绿,招魂何处霜枫丹。

老屋惊寒风瑟瑟,深冬酿雪云漫漫。

徘徊不寐坐长叹,伊谁解识余辛酸。

(《题陆耳山副宪遗像》)

他怀想着与陆锡熊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又想到命运果然就是这么一个捉摸不透的东西,有些事,简直就是上天早就做了安排,有些事,任你怎么想也想不出个道理,可它确确实实就那么盲目而任性地发生在你身边。就像翰林院正堂的那个中门,从来就是关闭着的,人说开了就对掌院学士不利。乾隆三十八年(1773),开《四库全书》馆,质郡王来视察,迎接的司员打开了中门,不久掌院学士刘文正公、觉罗奉公相继去世。还有门前沙堤中,有一种土凝结成的丸。倘若不小心弄碎了,肯定有损于翰林。原心亭西北角,翰林中有父母在的,不能在那里坐。陆锡熊当时也是学士,竟然不信,结果没多久他父亲去世了。陆锡熊是个“雅调清到骨”的人,不信那些世俗的东西,可有时候不随俗就得撞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