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利用近一个月的时间刻意核校，查出潘柽章《国史考异》等应毁及语义可疑各书凡十余种，经军机处逐部详细阅看，分为应行撤毁、删削及毋庸议毁各项，开列清单如下：

一、《国史考异》系考订明太祖、成祖两朝国史之是非，其中引钱谦益之说甚多，而不著其名，且词相连属，难以删削，应行销毁。

二、《十六家词》内纪昀所指邹祗谟《满江红》词一首辞意愤激，然并无谤讪之意，似可毋庸抽毁，惟书中有龚鼎孳所著全集业经销毁，不复存此词，应一律抽毁，改《十五家词》。

三、朱彝尊《曝书亭集》并无违碍，惟纪昀指出《谭贞良墓表》内所称“贞良百折不回，卒保其发肤首领，从君父于地下”等语，似有语病，应一律抽毁。

四、吴伟业《绥寇纪略》、陈鼎《东林列传》二书，均无违碍，而内外之词称谓有乖体制，应一律改正。

五、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多列已毁之书，应行一律删削。

六、姚之骃《元明事类钞》、仇兆鳌《杜诗详注》俱袭引钱谦益撰著而去其书名，应一律删削。

七、朱鹤龄《愚庵小集》，纪昀所指《书元好问集后》一篇，意在痛诋钱谦益，持论未为失当，诚如圣谕，若于推许钱谦益者即经饬禁，而于诋訾钱谦益者复事苛求，未为允协。惟朱鹤龄未与钱谦益绝交之先，往来诗文有《赠某先生诗》等作，又笺注《李义山诗注》序内红豆庄主人，皆系指钱谦益，应一律删削，其全集仍应拟存。

八、吴绮《林蕙堂集》间有近于慨叹兴亡之语，多系文人习套，并无谤讪，仍应拟存。

九、叶方蔼《读书斋偶存集》语无违碍，纪昀指出《南海子诗》“何当小住三千岁，再见桑田变沧海”二语，诚如圣如圣谕，此条文人套用语，仍应拟存。

十、王士正《精华录》内《秋柳诗》所用白门、梁园、琅琊、洛阳、灵和殿、永丰坊，皆咏柳习用典故，似无所指，仍应拟存。

十一、查慎行《敬业堂集》内《殿庭草》绝句“春风吹绿花砖缝，下有陈根几百年。惆怅履綦行迹尽，雍和门外浴堂前”，详其词句，似系偶然寄托，尚无别意。

（《军机大臣奏遵旨阅看纪昀奏毁各书并缮清单进呈片》）

对于不该毁掉的书，纪晓岚也勇敢提出自己的意见，某书或“仍应拟存”，某书或“似系偶然寄托，尚无别意”，在撤毁、抽毁、删削的同时，也保存了一些好书免遭“秦火”。

七月八日，御史莫瞻菉奏，俟文渊、文源两阁《四库全书》校毕，应续校江南三阁之书。

到七月底，两阁校书暂告一段落。这次核校，馆臣个个加着十万分小心，生怕再出什么闪失，因此不免夜以继日，这样核校出的错处就不少，乾隆皇帝深感不满。

十月十五日，乾隆皇帝颁谕内阁，以《四库全书》讹错太多，处罚一应官员。他痛斥办书馆臣“竟以稽古右文之举，为若辈邀恩牟利之捷径，大负朕意[7]”。必当重罪惩治的总裁于敏中，已经去世，是以从宽，只撤出了贤良祠；陆费墀业已革职，也不再深究；其他已经议叙升职的馆臣，应行议罚廉俸；还没有升用的馆臣，一律注销，不再议叙。

上谕并交军机大臣议定：凡文渊、文源二阁及文津阁部分书籍，经校出错误之原办各员，其在京供职者，罚令前赴热河同纪昀校勘文津阁书籍。出任学使者，等差满时同陆锡熊前赴盛京，罚校文溯阁书籍。其外任道府及同知、知州、通判各员，均照该员本任，每错误一处，罚交廉俸半年。其丁忧告假回籍各员，分别于补官之日，每错误一处，京官各罚本任俸银一年，外官各罚本任养廉半年。其议叙应升各员，也分别予以注销。

大学士和珅传旨：纪昀带领人员到热河校阅文津阁所贮《四库全书》，著全德、董椿经理收发，办给茶炭。

全德、董椿本是热河总管，他们先是让人把丽正门内仓房一带空闲庙房打扫洁净，又将透风露气的门窗粘补糊饰，置买了一些桌椅板凳和茶炭之类，以供应用。

十月十五日，纪晓岚带领应罚令前往热河校勘文津阁《四库全书》各员，急如星火，赶到了热河。

这次同来校书的文渊、文源、文津三阁记出错误的应罚人员，有裴谦、祁韵士、郭在逵、李岩、王燕绪、何思均、仓圣脉、杨懋珩、徐以坤、庄通敏、刘源溥、周琼、常循、程嘉谟、倪廷梅、吴锡麒、秦瀛、温常绶、励守谦、朱钤、孙球、卜维吉、石鸿翥、牛稔文、温汝适、许兆椿、王天禄、潘有为、王坦修、陈木、吕云栋、孙溶、德生、王学海、莫瞻菉等三十五人。其中有八员为总校：王燕绪，由原任中允奏充，四十四年（1779）为编修，四十七年（1782）授中允，前后共校过头、二、四分书两万一千余册。朱钤，由进士、中书充任。四十四年为庶吉士，散馆归班，仍在馆行走，四十七年任编修，前后共校过头、二、四分书两万一千余册。何思均，由庶吉士充任。四十四年授检讨，四十六年（1781）议叙加二级，前后共校过头、二、三分书一万四千余册。仓圣脉，由庶吉士充任。四十四年授编修，因校勘疏忽部议降调，仍在馆行走。前后共校过头、二、三分书一万四千余册。徐以坤，由举人国子监博士充任。校过第二、三分书八千六百余册。程嘉谟，由归班进士充任。校过第四分书八千余册。潘有为，由举人内阁中书奏充。校过第二、三分书八千六百多册。孙溶，由中书科中书充任。续经中式举人。校过第二、三分书八千六百余册。

为强化责任，纪晓岚规定按人分课，按日计功，每人每日看书两匣，早晚收发，俱在避暑山庄门外。有应挖改换之处，收拾完善，即令送阁归架，照式安设。

纪晓岚很快发现了一个他原来没考虑周到的问题，文津阁库书是第四份，事届垂成，未免急图完竣，萝卜快了不洗泥，错误最多，工作量极大。而且这次校勘，有很多书需要核查底本，而底本却远在京中，使复校几乎无法进行。十月二十四日，纪晓岚给乾隆皇帝上了一件奏章，奏请“于来罚各员内择其过失轻者，酌留一二员，常留在翰林院，专办此事。即令自备夫马，往来驰送[8]”。

十月的承德，飞雪连天，寒风刺骨，纪晓岚却觉得有一团烈焰，在时时煎熬着他的心。

[1]见《吏部为知照办理诸史同异录人员分别议处事致典籍厅移会》附粘贴，乾隆五十二年五月十七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

[2]见《高宗实录》卷一二八一，乾隆五十二年五月乙酉条。

[3]见《军机大臣和珅为奉旨阅改〈尚书古文疏证〉事致彭元瑞等函》，乾隆五十二年六月初六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

[4]见《乾隆朝上谕档》，乾隆五十二年六月十二日。

[5]见《寄谕琅玕等传令陆费墀赔办江浙三阁书籍工价并著盐政织造常川查察》，乾隆五十二年六月十三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

[6]见《杭州织造额尔登布奏传谕陆费墀赔办并阅看文澜阁书籍情形折》，乾隆五十二年七月初三日。

[7]见《高宗实录》，乾隆五十二年十月己酉条。

[8]见《礼部尚书纪昀奏请将文渊阁翻译册档移送热河一分等事折》，乾隆五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