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热河,别有一番情致。
一场大雪把山庄和远处近处的山峦装点得银雕玉砌,这块猫额状的盆地,成了玲珑剔透的水晶世界。太阳升起时远眺磬棰峰,霞蔚云蒸中,一根玉柱擎天,让人做无限遐思。
热河其实是一条带状温泉,再大的雪也封不住它,三九寒天仍然冒着热气。这样就形成了一片烟云叆叇、水雾迷濛的奇特景观。纪晓岚和馆臣们踏雪来看热河,能感觉到那一泓扑面而来的温热,甚至能够闻到泉水中漾出的清冽的青草气息。
校书的地方不能见明火,所幸承德总管专门修了三面暖墙,跨间暖炉里燃烧着精良兽炭,烟从暖墙循环而过,屋子里春意融融。
文津阁校办处的膳食,是从户部饭银处拨付,热河总管董椿是个能吏,打理得十分妥帖。更有意思的是,大冬天的,这里竟能吃到野味。一场大雪过后,就有一些鸪丁、山鸡之类的野禽钻进灶间里来。过年时,董椿让人拉回一只大山猪,足有四百多斤,是山里的猎户用陷阱捕到的。虎枪营的营兵还打了几只狍子。冬天的野物最为肥美,这让纪晓岚忆起了在乌鲁木齐的岁月。
乾隆五十三年(1788)正月二十六日,文津阁《四库全书》续校全部完成。
纪晓岚率领罚校书人员,将所有应看书五千八百九十二函全部核查了一遍,共查出誊写错落、字句偏谬各书六十一部,漏写《永乐大典》书三部,坊本抵换者四部,漏写遗书八部,缮写未全者三部,排架颠倒者四十六部,匣面错刻、漏刻及书签误写者六十三部,占全部著录书籍二十分之一。除了《西域图志》一书,空白回部字(阿拉伯文)无人能写,《春秋辨义》一册底本下截破烂,无可查填,须带回京师质于原本,其余全部查完归架。纪晓岚一一开列清单奏复。
其清单如下:
一、遗失《永乐大典》书三部:
《春秋例要》谨案:此书宋崔子方撰,乃《子方春秋》三书之一。通志堂所刻经解,仅有两种,佚此一种,久无传本。主事杨昌霖从《永乐大典》辑出补完,今架上未收。
《秘书监志》谨案:此书元王士点、商企翁同撰。原本久佚,编修今升祭酒邹炳泰从《永乐大典》辑出,今架上未收。
《熬波图》谨案:此书元陈椿撰。原本久佚,编修徐天桂从《永乐大典》辑出。今架上未收。
二、借本抵换《永乐大典》书一部:
《公是集》谨案:此书宋刘敞撰。原本久佚,编修周永年从《永乐大典》辑出,共五十四卷。今架上以坊刻徐嘉允《三刘文集》八卷分为十卷抵换,迥非原书。
三、漏写遗书八部:
《郑敷文书说》谨案:此书宋郑伯熊撰,乃两淮马裕所进,又以《永乐大典》参校,今架上未收。
《尚书表注》谨案:此书元金履祥撰,载《通志堂九经解》中,乃两江总督所进。今架上未收。
《石鼓论语问答》谨案:此书宋戴溪撰,乃江西巡抚所进。今架上未收。
《通鉴释例》谨案:此书宋司马光撰,乃内府藏本。今架上未收。
《归愚集》谨案:此书宋葛立方撰,乃两江总督所进。今架上未收。
《云栖诗集》谨案:此书宋僧永颐撰,乃浙江总督所进。今架上未收。
《菊山清隽集》附《题画诗》《锦钱集》《杂文》谨案:《菊山清隽集》宋郑震撰,《题画诗》等三种,并其子思肖撰,乃浙江巡抚所进。今架上未收。
《词藻》谨案:此书国朝彭孙遹撰,原载曹溶《学海类编》中。乃编修程晋芳所进,又以《永乐大典》参校,今架上未收。
四、缮写未全书三部:
《周易新讲义》谨案:此书宋耿南仲撰,乃浙江巡抚所进,原本十卷,今架上仅六卷,自下经《震》卦以下均未写,并提要亦挖去“十”字,改为“六”字。
《周易稗疏》谨案:此书国朝王夫之撰,原本有《考异》一卷,今未写。
《禹贡锥指》谨案:此书国朝胡渭撰。原本有图一卷,共四十七幅,今未画。
五、伪本抵换四部:
《干禄字书》谨案:此书唐颜元孙著,两淮马裕家刻本,校雠颇精,题识详明。今所写草略殊甚,观其体例,似以魏裔介家所刻抵补,殊非善本。
《太平寰宇记》谨案:此书宋乐史撰,世所行钞本、刻本,虽卷帙多寡不同,均残缺已甚。惟浙江汪启淑所选,乃裒合诸本,互相参补,仅缺一百十三卷至一百十九卷。每卷末各有考证,校雠精绝,最为善本,今所写仍坊间残阙之刻本。
《吴文正集》谨案:此书元吴澄撰。乃浙江孙仰曾所进。原本一百卷又私录二卷,所阙者不过杂文四篇。今所写乃坊刻《草庐集》,仅五十卷。
《象山集》谨案:此书宋陆九渊撰。原本二十八卷又《外集》四卷、《语录》四卷,乃臣陆锡熊家藏善本。今所写仅六卷,乃坊刻陋本,不足采录。且已列于别集类存目之中,尤为重出。
(《纂修四库全书档案史料》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二十七日纪昀奏折所附清单)
同时,纪晓岚又拣出了前经奏定应毁书《国史考异》、周亮工《读画录》《书影》《闽小记》《同书》《印人传》《吴其真书画记》七部和缮写重复的《赤城志》一册。
二月初十日,纪晓岚返回京师。
当然这些也须纪晓岚一体包赔。
回到京师,纪晓岚对出现错误的书籍进行了进一步核实,重新缮写和抽换的一应费用,全部由他个人出资。这让本来就不富裕的纪府更加不堪重负。这几年皇帝赏的葛布、缎匹,也都拿到布庄去卖了换钱。
二月十五日,军机大臣阿桂等奏“遵议纪昀查勘热河书籍分别办理折”,提出对原校办理各员的处分意见:“臣等将原单逐加查阅,内誊写错落及字句偏谬诸书,原办之校对各员未能详细校出,实属疏漏。查文渊、文源两阁书籍,前经详校官看出错误,其原办各员,在京供职者俱罚令赴热河看书,外任各员按照错误次数议罚养廉,在籍各员于补官日议罚廉俸。其现出学差人员,遵旨俟差竣后同陆锡熊前赴盛京看书。此次纪昀等看出错误书籍,其原办各员,自应即照前次章程分别察议,将在京各员罚往盛京看书,外任各员每错误一处罚本任养廉半年。在籍各员于补官日每错误一处,京员罚俸一年,外任罚养廉半年。应即将原单发交该部,查照分别办理。至单内各员有业经前赴热河看书者,应毋庸再令前赴盛京,仍照前例每错误一处,罚俸一年。其降革休致病故各员,应免置议。至纂修各员,原单内未经查办,应令该部照单内偏谬违碍各条,移知翰林院,查取纂修职名,同校对各员一律办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