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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前,南府大总管荣德来找纪晓岚,说皇帝要看戏,让他帮着选选戏本,最近全国正禁违碍剧曲,他闹不清哪些是“违碍”的,生怕演了不该演的,皇帝不高兴是小事,闹不好会惹一场杀身大祸出来。

南府专司宫廷戏班教习及演艺之职,执掌“月令承应”“法宫雅奏”“九九大庆”等日常演剧和节庆演剧活动。下设内学、外学、中和乐、十番乐、钱粮处、跳索学等机构。内学又分为内头学、内二学、内三学,外学则分为外大学、外小学。内学人员由宫内太监组成,外学则收宫外旗籍、民籍人员充填,都是学习戏艺之所。中和乐、十番乐、跳索学则是学习奏乐和百戏表演的所在。

乾隆皇帝实际上是个“戏迷”。他登基后多次巡视江南,苏州织造府组织众多的江南昆曲名班,沿途搭台献演。乾隆皇帝于是令苏州织造反复挑选昆班名角入京,充任教习,隶属南府。每逢节庆,宫中都要演戏,乾隆是场场不落。他还为一出小戏《拾金》设计过唱腔。那出小戏演的是一个叫花子偶拾一金,大喜过望,唱了许多曲牌。为这样的戏设计唱腔,可见乾隆不但是个戏迷,也是个懂戏的人。但这样一个戏迷,禁起戏来又毫不手软。乾隆四十五年(1780)十一月十一日,皇帝发布上谕,要求各省把禁书工作的阶段性重点向剧本转移。不仅查昆曲,还要查罗罗腔、秦腔、弋阳腔及楚腔等一切地方大小剧种。

昆曲又称昆腔,从明万历年间就取得了正宗“官腔”的地位,不论官场逢迎、画堂娱宾都少不了它。明末清初在两大戏剧都会——北京和扬州独占魁首,而且昆曲艺人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由于昆曲流行广泛,剧目多,所以成了清理的重点剧种。

罗罗腔最早发端于山西东南部的泽州一带,因艺人最初多在河南演出,使河南成为罗罗腔最普遍的流行区域。进而又流传到河北、北京和湖广、扬州地区,成为弦索声腔系统中影响最大、流布最广的一种地方剧种。而这个剧种乾隆时在北京受到欢迎的程度,已出于昆腔、高腔以上,与秦腔、弋阳腔并为北京剧坛盟主。

秦腔又称“西秦腔”,起自秦陇一带流行的西调。从清康熙时期,已发展成为具有全国影响力的大剧种,盛行于江、广、川、闽、浙、川、云、贵等省,传遍了山西、河北、河南、山东诸省,更在京师受到普遍欢迎。

乾隆朝,是戏曲广泛传播流行的时期,中国戏曲剧种达到了其发展的鼎盛阶段。除了上述剧种之外,在全国流行的还有柳子腔、枞阳腔、吹腔、花鼓戏、采茶戏、花灯戏、秧歌戏、傩堂戏等三百多个戏曲品类。

纪晓岚心里明白,皇帝要禁的戏,是明末国初时关涉本朝的戏文以及与南宋、金朝有关涉的戏词。很多戏曲故事取材大多本于列国、三国、隋唐、五代的历史故事,如水泊梁山造反抗官、杨家将抗辽、岳家军抗金等,许多剧目宣传的是杀官造反、啸聚山林、对抗外族的思想情绪,这些都是朝廷恼火的事。而且皇帝特别指出“昆腔之外,有石牌腔、秦腔、弋阳腔、楚腔等项,江、广、闽、浙、四川、云贵等省皆所盛行”,让各省督抚一体留心查察。

乾隆四十五年(1780)十一月十一日谕示,这项查禁戏曲的活动,一定要“不动声色,不可稍涉张皇”。十一月二十八日谕旨中又指示对外间流传剧本,如明季国初之事有关涉本朝字句,又未必无违碍之处,传令各省督抚“派员慎密搜访”,“留心查察,但须不动声色,不可稍涉张皇[24]”。

江苏苏州、扬州一带是昆腔流行地,词曲多出自文人之手,盐政图明阿在两淮设立专局,将各种流传曲本尽行删改后进呈。安徽与江苏毗邻,所演之戏大半俱属昆腔,只有淮宁县所属距省城四十里之石牌镇地方,教习戏本即名为“石牌戏”。安徽巡抚农起亲自审查剧本,将违禁剧目逐一删芟饬禁。江西民间有演唱高腔、梆子腔、乱弹等曲剧,巡抚郝硕亲自查勘,将本地和过境各戏班所演戏本统统检察,戏本内有事涉明季及关系南宋、金朝故事者,一律禁演,剧本查缴,检出语涉违碍者奏明焚毁。《四库全书》不收此类作品,但在一些私人文集中难免会有涉及到违碍戏曲的诗文,所以审书时还是加了万分小心。

纪晓岚为荣德圈出了《升平宝筏》《鼎峙春秋》《昭代箫韶》《封神天榜》《劝善金科》等几出连台本大戏,这些剧目都是经过词臣专门编写的,也是皇帝喜欢看的戏。荣德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一年的文字狱也更让人触目惊心。

广东新兴县疯汉梁三川,携所著《念泉奇冤录》被查获,审查书稿时发现诗句语多狂悖,经最后审定,梁三川乃“病狂丧心逞其臆说,狂悖僭妄,实属罪不容诛,未便因其迹类疯癫稍为宽纵”,因定梁三川“应比依大律凌迟处死,仍传首枭示以昭刻炯戒”。其父年八十六,同三川之子梁海淑、侄梁周伯等,均依大逆缘坐律斩立决。梁三川其他亲属,其叔梁友文、胞兄梁长珀及胞侄等依律缘坐。其母谢氏、妻廖氏,解部付给功臣家为奴。一个疯子的信手涂鸦竟招致全家及亲属的抄斩之祸。

同一年发生的尹嘉铨文字狱案、程明湮文字狱案、卓长龄诗案、叶廷推《海澄县志》案、焦禄谤帖案等一样是被深文周纳,锻炼成狱。

这么多的文字狱案,留给纪晓岚的警示只有八个字:谨言慎行,守口如瓶。

[1]见《寄寿蔡葛山相国》二首,《纪文达公遗集》诗卷十二《三十六亭诗》。

[2]见《纪文达公遗集》诗卷八《御览诗》。

[3]见《高宗实录》卷一一二五,乾隆四十六年二月己未条。

[4]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

[5]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6]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7]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8]见《济众新编序》,《纪文达公遗集》文卷八《序》。

[9]见《高宗实录》卷一一二五,乾隆四十六年二月戊午条。

[10]见朱珪《纪晓岚墓志铭》,《知足斋文集》。

[11]见朱珪《祭纪昀文》。

[12]见《纪文达公遗集》卷首。

[13]见《纪文达公遗集》卷首。

[14]见《纪文达公遗集》卷首。

[15]见《阅微草堂砚谱》。

[16]见《诗序补义序》,《纪文达公遗集》文卷八《序》。

[17]见王昶《春融堂集》。

[18]见《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跋。

[19]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下。

[20]见《谕内阁著大学士会同吏部翰林院议定文渊阁官制及赴阁观览章程》,《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21]见陈康祺《郎潜纪闻》。

[22]见《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乾隆四十七年七月甲辰条。

[23]见《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乾隆四十七年七月甲辰条。

[24]见《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十一日谕、十一月二十八日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