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狱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发生最频。
冯王孙是湖北兴国州候选训导,因五经难读,为便于记诵,把五经原文编成歌诀,集为一部名为《五经简咏》的书,被指发语句多有狂悖,并有不避庙讳、圣讳之处,且有“复明削清”之语。乾隆谕旨,“对其照大逆凌迟缘坐律迅速问拟。”案主冯王孙被凌迟,其子冯生梧、冯生棣斩立决,其孙及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者皆斩,妻子、儿媳、十五岁以下子女均付给功臣家为奴。
沈大绶,原名沈兰谷,湖南临湘人,雍正四年(1726)举人,乾隆十四年(1749)选授江西永新县知县,十九年(1754)调任彭泽县知县。《硕果录》《介寿辞》二书,系其自作诗文并亲友贺寿诗。湖南巡抚认为二书语多狂悖,即上奏朝廷,同时提究有名犯证。乾隆皇帝于六月初九日、六月三十日分别谕示三法司核拟速奏。经核议,沈大绶照大律定拟,开棺戮尸,为本书作序的陈湄、刊刻其书的长子沈荣英、收存书版的庄老满等被斩立决,其兄弟子侄年十六者皆斩立决,妻妾及儿媳俱给功臣之家为奴。收藏此书的人、失察官员二十余众均受到处置。
乾隆的做法,在大清子民中引起了普遍的恐惧,也引起了普遍的仇恨。安徽天长县有个名叫程树榴的秀才,在为朋友诗集写的序言中有这样的话:“造物者之心愈老而愈辣,斯所操之术乃愈出而愈巧。”这篇序言很快被人向官府告发了。告发他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小舅子王廷赞。王廷赞指出,这两句话影射的是当今皇上,“我皇上春秋愈高、仁恩愈普”,怎么能说“愈老而愈辣”?“彼王锡侯、徐述夔等皆其自取,予以显戮,普天称快”,如何能说手段“愈出而愈巧”?
这个案子很快报到乾隆皇帝那里,让人难以预料的是,程树榴并没有被满门抄斩,而从宽被改为斩决,家人也没受到灭门灭族的牵连。知道这个案子的馆臣们甚感困惑,程树榴这两句话,矛头所向,是乾隆的文字狱,再明白不过,而且点评十分精到,字字见血,而却如此处理,让人费解。但大家却谁也不去说破。
最是智天豹《万年书》案离奇荒唐。
四十三年(1778)九月,有一位名叫智天豹的卖野药的流浪汉,从山西祁州到了现在河北容城白沟那地方。卖野药就靠一副伶牙俐齿,把死人说得活。智天豹本来只有五十五岁,可是他却说自己有八十多岁了。人们一看一个八十多岁的人还能如此利落地行拳走腿,就越发相信他的药是真的,所以智天豹的生意出奇地顺利。不用多大工夫,就把他带的“海马追风膏”全卖掉了。
有一个名叫张九霄的泥瓦匠,对智天豹敬仰得五体投地,拜了智天豹为师傅,智天豹让张九霄在白沟河给他租了一间房,要把他自己写的一本《万年书》誊抄两本去呈献。打听准了四月二十日乾隆皇帝要到泰陵扫墓,就准备和张九霄去献书。谁知临行前智天豹摔了一跤,伤了腿,走不动了,就让张九霄一人去献书。
四月二十日上午,乾隆皇帝谒陵的队伍浩浩****正向易县进发,忽然有人迎着銮驾跪倒在地,说是要给皇上献《万年书》。这还了得!当即连人带书一起拿下。
这本《万年书》呈在乾隆皇帝面前,展开一阅,顿时勃然大怒。书中说周朝只有八百年天下,如今大清国运比周朝更久。可恨的是,居然说当今皇上只有五十七年天下。这真是大逆不道!乾隆皇帝当下对随驾大臣发了一通火,命将张九霄解往京师,并迅速去抓捕智天豹。同时下谕,命以文华殿大学士于敏中为首,组成了一个品级很高的办案班子。
这个专案组的规格非同一般:
于敏中: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福隆安:兵部尚书;梁国治:户部尚书;和珅:吏部左侍郎;德福:署协办大学士事务,刑部尚书;胡季堂:刑部左侍郎;觉罗阿宁阿:兵部左侍郎;钱汝诚:刑部左侍郎;喀宁阿:兵部左侍郎。
一共九位。最小的官职为左侍郎。可见乾隆皇帝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杀鸡用了宰骆驼的刀。
更可怜又可笑的是,一个流浪汉智天豹,一个大字不识的泥瓦匠张九霄,原本想通过给皇帝献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想到变成了朝廷的钦犯,被五花大绑押赴京城,下了死牢。
可是审来审去,也审不出个子丑寅卯。这本《万年书》是智天豹自己写的。这个人认得几个字,懂一点易经,就弄出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说大清朝该有千年国运,比周朝八百年天下还要长久。算出当今圣上有五十七年天下,能活八十多岁。原本是想讨个大彩头,没想到惹下这么大个塌天横祸。
九位大员联合办案,那动静自然小不了,一追追到祁州智天豹的老家。智天豹是个流浪汉,家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是抓了曾自称是他“徒弟”的两个农民。
在京城,把智天豹、张九霄审了又审,打了又打,案情就是这么简单。把两个“徒弟”一番拷打审问,也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无非是几个草野小民成精作怪,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更无造反阴谋。只好给乾隆皇帝上了道折子。乾隆皇帝宅心仁厚,把九位大员的处理意见降了调子,智天豹凌迟处死改为斩立决,张九霄斩立决改为斩监候,所有牵扯进这个案子的人每人打八十大板,遣返原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
这场荒唐的文字狱案就这样画上了一个更荒唐的句号。
智天豹案,看起来是“杀鸡用了骆驼刀”,实际上这正是乾隆皇帝的用心所在。乾隆朝文字狱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是把打击面放在社会底层。
中国历代文字狱,打击对象都是士大夫阶层。康熙、雍正两朝文字狱案约三十起,涉及官绅、名士至少二十起,占三分之二。而乾隆年间触文网者,多数是下层知识分子和粗通文墨的平民。乾隆朝一百三十多起文字狱案,其中涉及到有童生、秀才、监生等低级知识分子的近四十起,平民有五十多起。这两者占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二。平民中有裱背匠、开酒店的、开当铺的,有江湖郎中、农民、帮工、轿夫、算命先生、裁缝、和尚、游民等。其中疯汉文字狱有二十一起。这些疯汉,没有一个能逃脱显戮,有七人被凌迟处死,另外十四人蒙皇上法外开恩,从轻发落,将凌迟改为“斩立决”,有的则“立毙杖下”。
这些人深陷文字狱,一是由于为人不安分,“出位妄言”;二是涉嫌传播有民间宗教内容的“邪书”,被怀疑有秘密结社和传教的背景;三是自称“托梦”“下凡”等等,举止荒唐,“妖言惑众”。
乾隆皇帝总结了历代农民起义的规律,得出结论:社会底层最危险的人物,就是那些“失意文人”。他一再提醒地方官员,对这个阶层的人要特别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