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二年(1777)十月二十九日,乾隆皇帝以哈密瓜颁赏《四库全书》馆馆臣。总裁每人赏瓜一圆,总纂三人共赏瓜二圆,提调十二员,共赏瓜四圆,总校九人,共赏瓜三圆。纂修、分校及排校聚珍版之翰林、中书等共一百二十八人,共赏三十圆。鸽青满筐,偕三果而齐来;鹅绿登宴,贮双盘而交映。纪晓岚与总校陆费墀,总纂陆锡熊、编修宋铣、刘种之、黄瀛元、朱筠等一百五十四位馆臣作联句恭纪一百五十四韵。
这首联句的序文由纪晓岚撰写,序文首先考证了“哈密”一词的来源,根据《钦定西域图志》,原本为“扞宩”之转音,“地号瓜州,远自驹支之祖。舆图所记,古传嘉种于敦煌;土贡惟虔,今献珍函于哈密。”又极写馆臣之感皇恩浩**:“伏念臣等叨列冰衔,谬编瑶笈。三万七千余卷,尚未谙隋志之名;一百五十四人,乃尽拜尧阶之赐。平居伏读,仰窥消夏之诗;此日分尝,真作逢春之草。恩逾常格,本非歌颂所名;感倍恒情,惟以文章为报。”序文写得花团锦簇,文采飞扬,又得皇帝嘉赏[1]。
尽管那天馆臣们兴致很高,可纪晓岚那颗悬在喉咙上的心,一点也不敢放下来。
过了没半个月,乾隆皇帝突然在传心殿召见纪晓岚。
当时纪晓岚签发完了几部书的黄签,刚点着一袋烟,想解解困乏,听见皇帝宣召,端着大烟袋就急着往传心殿赶。他心里琢磨,又不是经筵时候,老头子上传心殿干啥去了?这么急着召我,是哪部书又出了错?
一路想着,到了传心殿门口,太监向他示意,他这才知道还端着烟袋呢,于是匆匆把烟锅往鞋底上磕了磕,就掖在靴筒里。
传心殿在东华门内文华殿之东侧,康熙二十四年(1685)所建。大殿正中礼皇师伏羲、神农、轩辕,帝师尧、舜,王师禹、汤、文、武,东周公,西孔子,每年春秋仲月,皇帝御经筵才来这里。
纪晓岚进了殿,见乾隆皇帝坐在宝座上,手里正翻着一册书,纪晓岚口称万岁跪下,乾隆抬了抬手,开门见山,问他送呈的《宗泽集》可曾寓目。
纪晓岚忙回答:“经微臣看过。”
乾隆说:“那我问你,这里边的‘夷’字全改成了‘彝’,‘狄’字全改成了‘敌’,不大妥当吧?”
纪晓岚一听,汗都下来了。
作为入主中原的满人,乾隆对“夷”“狄”这样的称呼是十分敏感的,不只是“夷”“狄”,“虏”“戎”“胡”“犬戎”“蕃”“酋”“伪”“贼”等都必须避讳,事涉“满洲”“女真”“犯阙”要求更严,甚至连“中国”都成为必须的避讳,光是这方面锻炼成狱的事情就发生了不少。所以纪晓岚加了十万分小心,每当发现所录书里有“夷”“狄”等避讳字样,就小心地予以改正。而且反复检阅几遍,才敢送呈。是不是有漏改之处还是改得不妥,他有点蒙头了。
乾隆说:“昨天我看你们呈送的《杨继盛集》中,也有同样的改写,而这两个集子中又有没改的地方,前后不统一。”
纪晓岚脸一时白了,他突然觉得左小腿针扎一下灼疼起来,这才想起,可能是情急中插在靴筒里的烟袋锅没有完全磕灭,又烧起来了,这一锅烟二两半,烧起来可真够人受的。又不敢取出来,疼得咬牙皱眉,汗如雨下。
乾隆皇帝接下去说:“这些字不能这么改。‘夷’‘狄’这两个字在经书里多次出现,如果全改了,是没有道理的。比如《论语》里有‘夷狄之有君’,《孟子》中有‘东夷西狄’,又怎么能改?”
纪晓岚觉得小腿的灼疼一阵紧似一阵,都快疼到骨头里了。
乾隆皇帝却不抬头,眯着眼睛说:“宗泽指的是金人,杨继盛指的是蒙古庵达汗,这些本来就用不着避讳嘛。”
纪晓岚唯唯。心里却在想:这可真是左也左不得,右也右不得。这么想着,小腿刺疼又加重了,他不由自主呻吟了一声。
乾隆皇帝大概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问:“怎么回事啊?”
纪晓岚嚅嗫奏道:“臣……靴筒内走水。”
“走水”是失火的意思。
乾隆乐了:“还不快快把你那烟枪拿出来呀!”
纪晓岚拔出烟袋,靴筒里立时冒出一股白烟。
执事太监帮着他脱掉靴子,小腿上已经烫起了一串大水泡。
乾隆皇帝让太监赏纪昀一杯茶,说:“让你这茶星品一品,这大庖井的水,泉味独甘,泡六安凤团最佳。”
传心殿院内有大庖井,井水清洌甘甜,有人品评,整个京师中,玉泉第一,大庖井第二,可见其名之重。但这个时候的纪晓岚,哪儿还有品茶的心思。他腿上的烫伤,十多天才愈。平常纪晓岚走路迅疾,彭元瑞戏呼其为“神行太保”,这时他却只能一拐一拐地来馆里当直了,彭元瑞又叫他“李铁拐”。
事后,纪晓岚听王际华总裁告诉,本来乾隆皇帝对《宗泽集》《杨继盛集》中“夷”“狄”等字的改动很不满意,吏部接到乾隆皇帝要求将此类问题加以纠正的谕旨,要从重处理纪晓岚的罪责,最后是皇上网开一面,特批不予追究,纪晓岚庆幸又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