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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的纂修,自有其独特的政治背景和文化背景。

首先,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官修大型丛书的传统。如三国时代之《皇览》,唐代之《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三教珠英》(又称《海内珠英》一千三百卷)、《开元道藏》(三千七百四十四卷),宋代之《太平御览》(一千卷)、《册府元龟》(一千卷)、《文苑英华》(一千卷)、《开宝藏》(五千零四十八卷)、《万寿道藏》(五千四百八十一卷),明代之《永乐大典》(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正统道藏》(五千三百零五卷)等。清康熙年间又相继编纂了《古今图书集成》(一万卷)、《渊鉴类函》(四百零五卷)、《佩文韵府》(五百六十四卷)等。每当国家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昌明之世,必举全国之力纂修规模宏大的丛书、类书。

乾隆朝中期,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具备了编纂“国家大书”的条件。经过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的苦心经营,到了乾隆年间,中国封建社会进入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高度发展的鼎盛期。乾隆皇帝即位后,消除了来自满族贵族内部各种势力的对立对皇权的威胁,有效防止了历代封建王朝经常出现的宰相专权、母后干政、外戚篡弑、大臣结党、宦官擅权等弊端,专制皇权高度集中,国家机器进一步强化。

同时,由于康、乾时期清政权内部的稳定,为发展经济、巩固国防、经略边疆创造了先决条件。在**尽南明残余势力之后,清政府坚决抗击沙俄殖民主义者的武装入侵,平定三藩之乱及边疆地区的数度叛乱,收复了台湾,击败了廓尔喀军队对西藏的两次入侵,其武功达到巅峰。纪晓岚在《平定准噶尔赋》中曾满怀**地赞颂:“三十六国,咸遵正朔,浩乎大哉,此王道之极盛,而三五之遐躅也。”

社会经济取得长足发展,乾隆皇帝继续推行康熙、雍正以来成功的经济政策,奖励垦荒,兴修水利,并大规模地数度蠲免税赋,仅乾隆一朝蠲免全国地丁钱粮和漕粮,总数达白银二亿多两,在一定程度上藏富于民。商品经济日益繁荣,当时政府每年财政收入白银四千多万两,国库储备常在七八千万两,国帑充裕,国力鼎盛,全国出现了一批具有相当规模的工商业城市,人口也猛增至两亿多。国民总产值至少占世界的百分之十五,国际地位攀升,清朝的统治进入全盛时期。

安定富庶的社会环境,也促进了文化繁荣、学术昌明,满汉文化由冲突走向融和。清朝恢复科举考试,为汉族读书人打开仕进之门,并从科举考试中选拔优秀知识分子进入翰林院。自康熙时期开始,清朝以“崇儒重道”为基本国策,试图以儒学去统一知识分子的思想。另一方面,又实行高压文化政策,大兴文字狱,迫使知识分子尽量与政治疏离,埋首书斋,通过对儒学经典的诠释、考证,及致力于文字、音韵、辨伪、校勘等方面的研究,而回避现实政治的打压。

乾嘉时期,文人荟萃,通儒辈出,乾嘉学派形成并风靡朝野,把清代学术发展推向一个新高峰,为《四库全书》开编创造了优化的文化环境。

说到《四库全书》能够在乾隆朝开编,不能忽略的一点,是乾隆皇帝个人性格方面的原因。

乾隆皇帝是一位有思想、有抱负、有作为的君主。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养成了诸事有恒的优秀品质,即位之后,他的勤政也是出名的,每天卯时(六点钟)出寝宫,等候臣子入朝。通常是皇帝一个人在宫中枯坐,流连经史打发时间。太监们出门看了一次又一次,大臣们才齐集入朝。

乾隆时代著名史学家赵翼,在他的《檐曝杂记》中以亲身经历记录了乾隆皇帝的勤政:乾隆皇帝每天卯时准时从寝宫出来,每过一道门时,就响一声爆竹,大臣在直舍值班,听到爆竹声由远到近,就知道圣驾已到乾清宫。冬天这个时候,蜡烛还要再烧一寸多天才大亮,值班大臣十多个人,五六天轮一个早班,已经很疲劳了,但皇帝天天如此。平日这样,而军情紧急之时,半夜军报到了,也要亲自披阅,然后召集军机大臣议事。赵翼说他自己那时负责起草文件,从打稿到以正书誊清,往往一两个时辰,皇上仍披衣等待,不去就寝。

乾隆皇帝的作息规律,六十年没变过。

他以“十全老人”自诩,不仅期望在武功上超越其祖其父,而且期望在文治上也超越历代帝王。早在继位之初,他就开设博学鸿词科,扩充科举取录名额。同时开馆修书,令将内府珍藏典籍编成《石渠宝笈》《西清古鉴》等,陆续完成《明史》《皇朝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等大书的编纂。他一生喜著文吟诗,诗作竟达四万二千余首,几与《全唐诗》相埒。继位三十年之后,他下决心要编纂出规模更为宏大、超过历史上任何类书的大型文库。

另外一个原因,是《儒藏说》的出现。

早在乾隆初年(1736),也就是距开馆修《四库》的三十八年前,有一位山东学者周永年,曾写了一篇文章名《儒藏说》,大声疾呼以朝廷之力保护儒家经典,称此事为“艺林中第一要事。”他认为,古往今来书籍的散失,原因是藏书方法不当。“自汉以来,购书藏书,其说綦详,官私之藏,著录中不为不多,然未有久而不散者。则以藏之一地,不能藏于天下。藏之一时,不能藏于万世也。”而保留比较好的,是佛家、道家典籍,原因是建立了“佛藏”“道藏”。他由此指出:“目下宜先聚书籍,分局编辑,目录既定,易购之书则购之,或秘本不甚流传者,则先为活版印之”,逐步建立“儒藏”。“俾古人著述之可传者,自今日永无流失,以与天下万世共读之[16]。”

周永年的建议,一直影响着当时的学术界。

周永年,字书昌,济南历城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进士,平时嗜书如命,曾竭几十年博采旁搜之力,甚至把家产变卖了去购买他自己喜欢的书。他的《儒藏说》,实成为《四库全书》纂修的先声。

第三个原因与当时的党争与社会思潮有关。

乾隆即位以来,鄂尔泰、张廷玉两派党争非常激烈。鄂尔泰为人方正,力持大体。张廷玉人略圆通,阳承意旨。乾隆皇帝表面上力排朋党,实际上左袒张廷玉。

乾隆皇帝提出修纂《四库全书》,最赞成的权臣是于敏中,最持反对意见的是刘统勋。于敏中是张廷玉的嫡派,刘统勋是鄂尔泰的嫡派。所以乾隆皇帝用于敏中之议下诏开馆,也表明了他的一种态度。当然后来刘统勋又赞同修书,并力荐他的门生纪晓岚出任总纂,同时他自己也成为修书最卖力的一个人,这是后话。

另外,乾嘉时期的思想界,存在着崇尚汉儒、鄙薄宋儒的倾向,乾隆皇帝开馆修书,也有顺应时代潮流,牢笼当时旭日东升的汉学派的私意。

出于以上种种原因,所以乾隆皇帝才下决心启动这一项前无古人的文化工程。

[1]见《高宗实录》卷九○○,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庚子条。

[2]见《高宗实录》卷九○○,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庚子条。

[3]见《高宗实录》卷九○○,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庚子条。

[4]见《贵州巡抚觉罗图思德奏查明黔省鲜有书籍可供采择折》,乾隆三十七年十月初三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5]见《高宗实录》卷九一九,乾隆三十七年十月戊寅条。

[6]见朱筠《谨陈管见开馆校书折子》,《笥河文集》卷一。

[7]见《大学士刘统勋等奏议覆朱筠所陈采访遗书意见折》,乾隆三十八年二月初六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8]见《高宗实录》卷九二六,乾隆三十八年二月乙丑条、庚午条。

[9]见《明世宗实录》卷五一二。

[10]见《大学士刘统勋等奏议校核永乐大典条例并请拨房添员等事折》,乾隆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11]见《高宗实录》卷九二七,乾隆三十八年二月辛巳条。

[12]见《高宗实录》卷九二九,乾隆三十八年三月丁巳条。

[13]见《谕内阁传令各督抚予限半年迅速购访遗书》,乾隆三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14]见《谕内阁传令各督抚予限半年迅速购访遗书》,乾隆三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15]见《谕内阁传令各督抚予限半年迅速购访遗书》,乾隆三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

[16]见周永年《儒藏说·与孔荭谷》,《松邻丛书》甲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