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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四个月的奔波,当年六月,纪晓岚回到京师。

路过大兴时,同年朱珪攀留小住。朱珪,字右君,号南崖,大兴人。十七岁时,与二十四岁的纪晓岚同举乾隆十二年(1747)顺天乡试,同年中举者,尚有其叔兄朱筠,因此名震都下。次年成进士,选庶吉士,习国书,授编修。

得知纪晓岚被恩命诏还,朱珪十分高兴,做好准备在大兴迎候。二人相见,恍然有隔世之感。在朱珪寓所,二人促膝长谈,纪晓岚“近乡情怯”的心绪被完完全全化解了。

回到北京,好友钱大昕只身迎候,握手叙旧,感慨良多。

钱大昕字晓徵,一字及之、辛楣,号竹汀,江苏嘉定(今属上海)人,生于雍正六年(1728),比纪晓岚小五岁。乾隆十六年(1751)召试举人,授内阁中书,十九年(1754)与纪晓岚同榜中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编修、侍讲学士。少喜词章之学,后乃研精经史,蔚为著述。在文字、音韵、训诂、天文、历算、地理、氏族、金石诸方面,都有精深的研究。平时与纪晓岚以学术相质正,交情笃深。纪晓岚把整理过的《乌鲁木齐杂诗》拿给钱大昕看,钱大昕读了,顿觉耳目一新,赞不绝口,援笔立就,写了一篇跋文,略谓:

(钱大昕《乌鲁木齐杂诗跋》)

纪晓岚流放西域之前,把虎坊桥的旧宅邸租给了别人家,东归之初,旧房未赎,暂住珠巢街路东一宅。后觉其非善地,遂迁至柘南先生双树斋后。

自纪晓岚流放西域,削了俸禄,家道日渐艰难,多亏马氏夫人理家有法,样样节俭,尚能维持家用。纪晓岚流放后,马氏夫人连年操劳,又挂念丈夫,得了一场大病,幸有郭姨娘彩符悉心照料,操起料理家政重担,马夫人的病情日渐好转,对郭彩符视同姐妹。

那一年纪晓岚参加戊辰科会试,却因经破题同考官不欣赏而落第,那次落第对纪晓岚的打击是沉重的,让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失意的酸辛。由于郭彩符,他的心情好了起来。渐渐从落第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的纪晓岚和一群朋友结了一个“文社”,每半月聚会一次,商榷制义,吟风弄月,看花命酒,日夕流连,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他仍旧又是那个活泼慧黠、风流倜傥的纪晓岚了。郭彩符嫁纪晓岚二十三年,先后生过几个儿子,皆没有成人,唯有一女,嫁与两淮盐运使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

纪晓岚流放西域后,由于积劳成疾,郭彩符也病倒了,而且病情在一天天加重。她生怕等不到纪晓岚回来,就到关帝庙去求签。这天她求得一签,上面写道:“喜鹊檐前报好音,知君千里有归心。绣纬重结鸳鸯带,叶落霜凋寒色侵。”解签人告诉她,从这签上看,出远门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但这最后一句却是不祥之语。

纪晓岚回到家里,阖家老少欣喜欲狂。病得很重的郭彩符,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然而除了几个老门生,还有刘墉、戴震、王文治、王昶等故旧来问候他,几个月来仍少有登门者。

一天,纪晓岚正在家闭门闲坐,听到轻轻叩击门环的声音。他打开门,愣住了,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癯瘦的老者,他面色黧黑,花白的长髯在风里瑟瑟飘拂,穿一身打补丁的长衫,背着青布包袱,包袱上横着一柄雨伞,一副书剑飘零的样子。纪晓岚揉了揉眼睛,来人说:“先生,认不出我来了?我是聂际茂啊!”

纪晓岚一惊:“松岩,真的是你!”伸出手去,把来人的手紧紧握住了,“十几年没见了,差点不敢相认了!”

聂际茂说:“可不是吗,整整十六年了。从得知先生去了西域,心下一直不安,这不,听说皇上恩命诏还,我就从山东赶过来了。”

这位聂际茂,字松岩,是山东常山县人,为诸生,生性笃厚,他是民间篆刻家,乾隆十七年(1752)以篆刻游京师,与纪晓岚相识,纪晓岚钦佩聂际茂耿介清正的为人和精湛的篆刻艺术,把他请到家里,教授子侄,闲来谈狐说鬼,讲诗论艺,交情日笃。阔别十六年,今日重逢,纪晓岚如在梦中,二人不免热泪滂沱。纪晓岚想起自己在朝中这么多年,平日里同那些文友同僚看花命酒,吟诗属对,何等亲热,而如今戴罪归来,却门庭冷落,倒是聂松岩这位布衣朋友,珍重故交,千里迢迢赶来探望。

聂际茂在纪家住了数日,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聂际茂拿出他刚刻制不久的《司空表圣诗品印谱》大册页,刀力拙朴苍劲,更加老到。纪晓岚感慨系之,在册页上题了一首长诗,其中多有人情世故之感喟:

迢迢一别十六载,秋鸿未寄尺素书。

谁知古道淡以久,形骸虽隔心相于。

闻我生还如再世,霜华渐欲侵髭须。

常恐从此相见少,不辞策蹇纡长途。

我闻握手再三叹,苍茫百感交斯须。

谁言草野贫贱士,乃能不逐炎凉趋。

(《松岩老友远来省予偶出印谱索题感赋长句》)

回京之后,纪晓岚照例给乾隆皇帝上了一个谢恩折子。折子呈上去了,却一直没有回音。乾隆没有很快召见他。七月十九日,启銮到承德避暑去了。纪晓岚由刚回来时的失落变成了惶恐不安。

[1]见《纪文达公遗集》诗卷十《三十六亭诗》。

[2]见赵尔巽等撰《清史稿》卷一二○。

[3]见《乌鲁木齐政略·户民》。

[4]见《乌鲁木齐事宜·民户地亩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