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像母亲那样的神灵在哪里 一(1 / 1)

纪晓岚也发现了一些乌鲁木齐独有的奇风异俗。

老城有很多狭斜的小楼深巷,被称为“墙子”。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总是灯火荧荧。夜设逻卒,绕城巡逻,其目的是禁止男女**奔,谓之“查墙子”。到了太阳落山时,各屯逻卒开始驱逐外来男子,把他们赶出属地,称之为“搜墙子”。

乌鲁木齐各遣户屯,差不多都是“男儿国”,男多女少,比例悬殊。而官府又有单身遣犯终身为役的律条,所以讨老婆就成为单身汉们的头等大事,常为嫁娶之事发生争讼。官府中设有“官媒”,专司其事,规定非官媒所配,不得私相嫁娶。

这里发生的一桩情死案让纪晓岚不胜唏嘘。

一天,下属来报纪晓岚:军校王某,差往伊犁运军械,他老婆一人在家里,天过中午,门还不开,叫也叫不应,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纪晓岚让乌鲁木齐同知木金泰去查,破门进去,发现一男一女同床而卧,**相抱,都剖腹而死。这男人却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去向屯里的邻居打听,也打听不出任何线索,于是打算作为疑案了结。

半夜里,女尸忽然呻吟了一声,把看守的人吓了一跳。一看,原来这个女人奇迹般活了过来。第二天能说话了,供认:“我和这个男人小时便相互爱慕,但父母却用媒妁之言,撮合我同别的男人结了婚。我结婚之后,还不断和他幽会。后来我随丈夫驻防西域,他心里丢不下我,又千里万里寻了来。我丈夫去伊犁应差那天,他正好来到这儿,我就把他藏到屋子里,所以邻居都不知道。想到暂时相聚最终还要分别,心里悲伤万分,便相约一起死。两个人一起持刀剖腹,我刺了一刀,因疼痛至极,就昏迷了过去。”

纪晓岚感慨万端,写了一首诗:

鸳鸯毕竟不双飞,天上人间旧愿违。

白草萧萧埋旅榇,一生断肠华山畿。

(《乌鲁木齐杂诗》)

从那时起,纪晓岚开始思考女性命运的问题。他后来写进《阅微草堂笔记》中那些凄美的男女恋情故事,读来让人**气回肠。那些故事没有唐传奇和明清才子佳人小说的**哀婉,缠绵悱恻,但却淌着斑斑的血泪。这些故事的意义也远远超出了反封建礼教的主题,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揭示了一个时代悲剧形成的根源。不能不说,纪晓岚在乌鲁木齐亲自处理的这个男女畸情自杀案,给了他最初的启迪。

屯垦戍卒劳苦非常,命运如同戈壁滩上的梭梭柴,没有能扎下根的土地。一到五月,蚊虫猖獗起来。这地方的蚊子十分凶猛,是那种被称为“花脚太岁”的大蚊子,飞起来遮天蔽日,有时乌鸦在天上飞着,猛然间掉下来,竟是被蚊子咬死的。牲畜拴在外边有时也会被蚊虻叮死。蚊子起群时一团一团,伸出拳能捣一个窟窿。戍卒劳作,只好用泥巴涂遍全身。

大片大片的麦子熟了。

这一年因为雪多、雨水充足,麦子长势特别好。一天一地金黄的麦浪浮光耀金,这金黄的波浪从乌鲁木齐一直漫到玛纳斯,漫到吉木萨,漫到图虎壁,漫到昌吉,漫到库尔喀拉乌素……仿佛一直漫到了天的尽头。三十四屯一夜间成了黄金世界。南方的季风吹过来,一天一地飘散着新麦醉人的香气。

麦子一黄,麦客们蜂拥而至。

麦客来自甘肃、山西,还有的来自河南。

每年这个季节,总会有大批麦客涌向这里。因为屯垦地区人少地多,收割又要抢时间,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官府也为各地麦客到这里来收割尽量提供交通上的便利。

但今年麦客不约而同地抬高了工价,而麦子的价格却因大面积丰收而压低了不少。请人来割麦,好酒好饭侍候着,还要付给很高的佣金。细细算一算,让人帮助收割一亩麦子,麦价还抵不上工价。当时由于农业生产的快速发展,新疆粮价普遍回落,据“高宗实录”记,乌鲁木齐地区“小麦一石,减至价银五钱,尚难售卖”。印房同事蔡掾曹,他家种的麦子估值三十金,而付给麦客的工钱却需三十五金,急得没办法。纪晓岚也和朋友一样焦虑,但他诙谐的天性按捺不住流露出来,对愁眉苦脸的蔡掾曹说:“干脆你这麦子不要了,直接拿五金打发了麦客,岂不省事。”大家听了都笑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歪主意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自打到了乌鲁木齐,纪晓岚差不多变成了一个谨小慎微、不苟言笑的人,这与他在京城时那种风趣、幽默的性格,简直判若两人,这一番麦价与工价的趣谈,是他到西域以来唯一一次率真性情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