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巴里坤,走上了通往乌鲁木齐的“草地路”。
随着商品流通的日益繁盛,经过蒲类草原的道路此时已形成了南北走向和东西走向两大孔道,分别称大草地路和小草地路。他们走的是小草地路,这条路从东到西横穿整个蒲类草原。
草原还覆盖在厚厚的冰雪之下。这里的雪,总要等到三月中旬才开始融化。在蒲类草原上,六月飞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夏季通常是草原上下雨,而山区里却在下雪。
蒲类草原正是在冰雪世界里展现出它无穷的魅力。
放眼四望,整个天山山脉一派银装素裹,四围山体形成了银色画屏。冰封的河流又如同一条条水晶带子,缠绕在盆地中央的雪野上。路旁树木的枝丫上,挂着串串晶莹透亮的冰凌柱,人好似穿行在水晶世界里。天气晴和的时候,不时能看见大群的野骆驼、野马。野骆驼胆子大,并不避人。看见有车辆经过,它们会集体停下来站在路边,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野马则如迅疾的旋风,呼啸而过,在冰雪草原上腾起一股股雪尘。有一回纪晓岚还看见了一只红色的草原狐,悠闲自得地行走在雪梁上,白雪世界中,这个红色的精灵引人无限遐想。
蒲类草原四面环山,素有“冰窖”之称,哈气成冰,车子直打滑。尽管马在巴里坤军台重新钉了掌,可内地的马,走不得冰雪路,在镜面一样光滑的路上频频失蹄,只好把车子放在途中军台,留下于禄和赵长明、齐来旺看守,择日赶路,其他人换乘骆驼前行。
越往前走,越是寒冷刺骨,平时作为享受的旱烟,现在也成了御寒的手段。每到寒冷难耐,纪晓岚就在骆驼背上取出他那杆长烟袋,点上一锅福建出产的黄烟,来驱驱寒气。黄烟是他乾隆二十七年(1762)视学福建时带回来的,抽着爽口,又能耐潮湿,激发内热。
纪晓岚没有想到,这大烟袋在西域路上会派上如此重要的用场。他甚至想,如果没有这杆“烟枪”,他能不能从京师走到乌鲁木齐?
出了蒲类草原,不到百里,就进入了绵亘的戈壁和沙漠地带。
纪晓岚看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真切景象,空旷的大戈壁滩上,偶有二三户人家聚落,那炊烟竟是笔直地向苍穹挺起,越来越淡,直到与白云融为一体。大漠的落日磅礴壮观,浑圆而硕大的夕阳带着一种水汽,新鲜欲滴,半边殷红,半边橙黄。西天的云彩,呈现出五色祥瑞,光柱从云缝里向四外发射,把整个世界笼罩在熠熠光芒之中。而从地平线的尽头蜿蜒而出的一条河流,则如同一条镶嵌了金边的曲线。
河左岸是一片胡杨林,夕照中,那些赤身**的胡杨,每一株都堪称是树木中的伟丈夫、大将军,或者树木中的精怪。它们扭动着、伸展着虺蛇般的枝干。枝干或通体金黄,或通体如黑铁,张牙舞爪地刺向天空。在冬天的胡杨林中看不到生机,纪晓岚甚至无法弄明白这些胡杨树是活着还是死去。不过有一点他心里是清楚的,这些树木棵棵都沧桑历尽,不管死去还是活着,它们都不会倒下。
纪晓岚陶醉在大漠风光中,但大漠的风沙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几次险象环生。一次迷路,奔走了一整夜,天亮才走到一个大土山下。
这座土山名叫“天生墩”,有戍卒把守。一行人又累又渴,喉咙冒烟,讨碗水喝,戍卒煮了一小壶茶送过来,说:“这里最缺的东西就是水了,平日饮水,夏天靠的是蓄雨水,冬天靠的是积冰雪。”
纪晓岚问:“那为何不打井?”
戍卒说:“以前曾打过井来着,一直打到几十丈深,忽然裂了一个大洞,拿铁锹的兵士纷纷掉了下去,在洞口的人俯身倾听,洞口传来打雷一般的风声。大家赶忙停了工,都说这里有鬼魅作怪,再不敢凿井了。”
纪晓岚笑了,沉吟说:“不是因为有鬼,这是自然现象。我听说陕西有人迁葬,打开墓穴,棺木烧焦了一半,那是地火所致。我老家一户姓刘的人家,为父母合葬,打开墓穴却找不到先死的父亲的棺木,依迹去找,却在七八步外,发现棺木倒植在土里。还有一家迁葬,发现棺木里的骸骨都聚在一角,好像堆起来的柴火垛,那也是让地风吹的。由此可知,大气斡旋于地中,阴气化为水,阳气则化为风、化为火。所以佛家有‘地水风火’之说。水土同为阳类,本是一气相生,因而无处不有。阳气包含在阴气中,阳气较弱的,烁动之性为阴所解;稍壮一点的,就聚合成硫磺、丹砂、矾石这类东西。最强盛的阳气,则郁集化为风火。所以地风、地火总是聚集在同一个地方。”
戍卒点头称是。
看到这里的情状,纪晓岚对自己的前路充满了忧虑。感觉到他要去的乌鲁木齐,或许也会是个十分蛮荒又缺水的所在。
[1]见《听松庐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