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荀子的“法后王”论(1 / 1)

人文九课 何香久 1052 字 2个月前

让荀子成为“另类”哲圣的,除了他的“性恶”论,还有他的“法后王”论。

“法后王”是针对孔、孟的“法先王”理论提出来的。所以后来评价荀子这一思想时,就把他与孔、孟对立了起来,认为孔、孟的“法先王”是复古主义的理论,要求后世永远要认同祖先的经典,是“厚古薄今”的历史观。而荀子的“法后王”正好反其道而行之,要求后世不必保持祖先的的经典认同,而立足于当前,是“厚今薄古”的理论。这种认识是有一定片面性的。到了“史无前例”的“文革”期间,荀子“法后王”的理论更被贴上“厚今薄古”的标笺,这个标笺一贴,索性就把荀子从儒家阵营中剥离出来了,荀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法家”。

荀子的本意,“法后王”与“法先王”从内质上并不是完全对立的。

儒家讲王道政治,都要用历史上实行王道政治最为成功的例子来证明王道的可行。孔子言必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言必称“吾从周”;孟子亦“言必称尧、舜”。荀子决不是不要“法”这些“先王”,他提出的问题的归旨在于,如何才能“法先王”而不使先王之道中断。从上古至今,圣王有很多,因为年代久远,随着时代的推移,其礼法逐渐失传,如何恪守先王之法?荀子因此才提出了“法后王”的思想:

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文久而息,节族久而绝,守法数之有司极而裭。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粲然者矣,后王是也。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非相》)。

荀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成百个圣王,我“法”哪一个呢?所以说,随着时间推移,其文日息,其礼日疏,先前的圣王遗迹,在历史中已经流失,能够寻得到的,也是廖若晨星黯然失色。在哪里寻找先王的踪迹呢?只有在后王那里才能寻到。作为先王之迹在原来的形式上大部分消失了,但其中最具生命力的那些东西,则会在后王那里以新的形式保留下来。所以“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上世,则审周道”。这就叫“以近知远”。从另一方面看,要想把握一个时代的时代精神,从哪里入手呢?那就要先考察能代表这种时代精神的“个案”,这就是荀子所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如此,“以一知万,以微知明”,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门径。从这个角度上看,荀子的“法后王”和孔、孟的“法先王”,可谓殊途而同归。其不同之处,是荀子从新的历史观念出发,寻到了从“后王”中发现先王“粲然”之迹的路子。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荀子提出“法后王”,这“后王”指得是谁?

唐代杨倞认为所谓“后王”指的是“当今之王”或“近时之王”;

刘师培认为“后王”是指“守成之主”;

梁启超认为“后王”“似是指总汇‘百王’、‘圣王政教’之迹的‘君师’”;

章太炎认为“后王”指“素王”即孔子。

这些都算是有见地的“一家之言”。但荀子的“后王”确实没有具体所指。

我们所应关注的,是荀子“法后王”所“法”的内容。

《荀子。王制》篇有一段话:“王者之制,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道过三代谓之**,法贰后王为之不雅。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旧文者举息,械用凡非旧器者举毁。夫是谓之复古。王者之制也。”这段话,既讲了“法后王”的理由,也讲了所“法”的内容。理由嘛,和前边讲过的“文久而日息”差不多,道不过三代,“道过三代谓之**”,三代之后先王之道就损益得差不多了,而且既使不损益,也不会太适合当代的要求。而“法后王”,则在统一其礼仪、制度。

同时,荀子也看到,历史是很难保持其本来面目的。真正意义上的“信史”,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不管是多么伟大的史学家,他们在根据有限的资料编纂历史时,都难免带有一定程度的局限性。况且,由于年代的阻隔,语境的转換,史学家个人创造性和想象力以及知识结构、历史观念等因素,实际上被写到纸上的历史很难说是真实的历史投影。两千多年前的荀子,以天才的洞察力发现,任何时代的人,都不可能真正作到“由古通今”。“文久日息,节族久而绝,”似乎是不可改变的历史宿命。

但荀子也发现,历史作为传统会在一定程度上活在现实之中,“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千岁”已经成为逝水,但却可以从“今日”中“数之”;“上世”已不可追,但却可以从“周道”中窥探之。荀子最重要、最了不起的发现是:真正可以把握的历史,是活在现实中的历史。

所以,荀子说:“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也。类不悖,虽久同理,故乡乎邪曲而不迷,观乎杂物而不惑,以此度之”(《非相》)。历史与现实有着同一性,能把握这种同一性的人,就是圣人。从历史与现实的同一性出发,荀子得出了“类不悖,虽久同理”的结论。古人与今人,都在这个“类”的群体中,从人类发展和完善的角度上考察,现代人同古代人相比,有进步与发展的一面,也有退步和落后的方面,不断克服人类自身的种种异化,是人类重要的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