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是一位诗性哲学家,他以浪漫诗人的情怀,十分明确地提出了探索世界存在的本原和本质的问题,他在中国人文文化史上第一次提出自然不可分割的整体思想。在《应帝王》篇中,他讲了一个寓言故事:南海之帝名叫“儵”,北海之帝名叫“忽”,中央之帝名叫“浑沌”。请注意,“儵”这个个字读如“Shu叔”,它和“忽”都是形容行动迅速的字。“沌”,读如“dun盾”。儵与忽相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对待他们很友善,儵和忽想报答浑沌的恩德,说,“人都有七窍,用来视、听、饮食和呼吸,可是浑沌都没有,我们不妨给它凿开七窍”。于是他们每天为浑沌凿开一窍,第七天浑沌七窍俱有,但它却死掉了。
庄子用这个故事告诉人们,自然是一个有整体,是不能加以分割和破坏的。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应当维护自然的这种整体性。而“浑沌”作为自然的代号,人们对它的认识却是远远不够的。它是人们认识自然的源泉,但是人们不应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肢解它,强加给它一些原本不属于它的东西(器官),而应该从整体上去研究它。
庄子由此提出了“齐一”的思想,主张从自然整体方面去思考问题。他在《齐物论》中讲了一个寓言故事,有位叫狙公的老者养了一群猴子,每天用芋头去喂养它们,原先早上发给它们三个芋头,晚上发给它们四个芋头,猴子们十分愤怒,于是老者改变方式,早上发四个,晚上发三个,猴子们非常高兴,这就是所谓“朝三暮四”的故事。猴子们只看到早、晚芋头数量的差别,不了解芋头的总数未变。这不是可怜又好笑吗?庄子用这个寓言嘲讽世俗,世人大多囿于眼前的利益,而不从整体的自然角度去看问题,从而就产生了错觉和偏差。
如果仅仅发生错觉和偏差,还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这种偏差却往往能酿造出人类本身的灾难。比如,我们为了自身的发展,掠夺性地向自然去索取,以致于环境恶化,臭氧层破坏,酸雨和灾难性气候给人类以惩戒式的示警。
如何去观察我们所处的宇宙与自然,庄子提出“以道观之”的命题,主张从大道的高度去观察自然和人自身。
他在《达生》篇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位善于驾车的人,名叫东野稷,在鲁庄公面前表演驾车技巧。只见他驾技娴熟,出神入化,往前行,车辙笔直,如同木匠用墨斗弹出的直线;旋转而行,车辙则如同圆轨划出的一样圆。鲁庄公认为巧手刺绣也不过如此,于是要求东野稷连续转了一百圈,看是不是都压在一条圆线上。这时候恰好遇到一位叫颜阖的经过这里,他就向鲁庄公说,车野稷的马快不行了,鲁庄公不回应他的话。过了没大一会,东野稷的马跌倒了,鲁庄公觉的很奇怪,问颜阖“先生怎么知道东野稷的马快不行了?”颜阖回答说:“马力已经用尽了,东野稷还在那里让它快跑,自然会将它累死”。
这个故事正是从事物的限度说明事物反向转化的道理。东野稷的马训练有素,然而最后却跌倒了,为什么,就是因为驭马的人不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超限度地使用它。
马的力量是有限的,在它自身的限度内,能施展各种本领,而且可以出神入化,一旦超过了它的限度,那就不行了。
这种“反向转化”的思想对人类生存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它告诉人们事物不但发展着、变化着,而且是向一定的方向发展变化着,从宏观趋势上看,当它向着一定的方向发展变化达到一定限度时,就会反转过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变化。
比如我们用酒精消毒,有人认为,度数越高,消毒效果越好,其实不然。超过75°之后,酒精的消毒效果就会减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超过75°之后,酒精的杀菌力量过强,细菌群体外围的细菌在被杀死之后,它们的尸体很快会熔结成一个硬壳,使酒精难以进入深层,这样处在深层的细菌便被保护了起来。
我们对自然环境的治理,对一种事的限制,或是对一种事物的提倡,都要讲究限度,既不能无限度地限制,也不能无限度地提倡。
比如澳大利亚草原野狼成灾,了为消灭野狼,组织了打猎队,狼打光了,野兔没有了天敌,迅速膨胀,把草皮都啃光了,只得又去引进狼。
庄子的宇宙观,更体现在他对“泰初”理论的发明上。《天地》篇中说: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
什么是“泰初”?“泰初”就是宇宙最初的时候。这段话从宇宙初始形态讲起,讲到生命的产生,再后又讲到人的精神如何回归,与原初的宇宙状态融为一体。大意是说,宇宙原初什么也没有,没有有形的事物,也没有有形事物的名称,但它确实是一种存在,是浑然为一的存在,所以说它是一;说它是一,也就是说它没有形象,因为有了形象就有了分界和边境,而有了分界和边境也就不可能再是一了。
万物都是从“一”中得到了基本因素而产生的。从“一”中移到万物之中的那基本因素称为“德”。但万物的形成有一个过程,万物的基本因素原先处在“一”中,没有形象,是“一”的组成部分,而且它们之间还没有界限,至于哪一部分转移到哪里,形成什么样的事物,是由自然而然的趋势所决定的。这种自然而然的趋势称为“命”。“一”在不停地流动,流动之中产生了物,物产生出来便有纹理,物的纹理就称为“形”。有生之物的形体之中都有精神,不同的生物中不同个体,其精神的档次是不同的,有智有愚有灵有钝,因为它们常有各自档次的色彩,所以称为“性”。虽然性有不同,所以作为人就必须进行精神修养,让自己的精神恢复到较高的档次,即“德”的档次,也就与宇宙原物状态融为一体了,所以说“德至同于初”。与宇宙原物状态融为一体,也就进入了一切虚空的境界,这一切虚空的境界就是“大”。
“宇宙之初”,也就是庄子一再提出的“大道”理论,所谓“反德”,也就是回归大道。请注意,这个“反”字,《庄子》中,“反”字有88次出现,其中用于归返之义的占了半数以上,可视为老子《道德经》中“反者道之动”一说的发扬光大。《大宗师》中讲“反复终始,不知端”,和“反其真”,《在宥》中讲“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秋水》中“谨采而勿失,是谓反其真”等等。与“反”的概念相呼应的是“归”,《老子》五千言中,“归”字出现了11次,典型的措辞有“归根”、“复归”两种,《庄子》中则出现了33次,如《山木》中“复归于朴”,《知北游》中“欲复归根”等等。都是讲人与自然的和谐与自然的复归。
庄子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不仅表现为爱护自然、保护自然,而且含有向自然学习的内容,这比儒家所谓“天人合一”更富有哲学的理论思维。
庄子认为与自然合一的人可称为“至人”,这种“至人”能顺应自然,乘“六气”之变化,遨游于无边的宇宙,进入绝对自由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