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从《老子》的第一章谈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第一章历来是学者们争议最大、歧解最多的一章,甚至不同的版本,标点亦不仅一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个“道”字和第三个“道”字是名词,第二个“道”字是动词(谓语);下一句第一个和第三个“名”字是名词,第二个“名”字是动词,为“命”的假借,即命名之命。“命名”——我们今天叫起名字。这两句话意思是说:道是说得出的,但说出来的道就不是永恒的道(常道)了。名字是可以起的,但叫得出来的名字就不是常名(永恒)的名了。
这里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五代时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宰相叫冯道,冯道这个人是咱们沧州老乡,是瀛州景城人,现在沧县相国庄就是冯道故里。冯道字可道,历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朝代十一个君王,当了二十多年宰相。所以后世的人把他称作“不倒翁”。那个故事说,冯道请一位博学多识的门客给他讲《道德经》,开篇头一句就把这位门客难住了。为什么呢?“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可是既犯了丞相的名讳又犯了丞相的字讳的。冯道、可道,名和字全都犯了。古代对名讳是非常讲究的,尤其是对皇帝和重要朝臣,就更得注意。所以这位门客头一句就给难住了。冯道直催他:怎么不讲了?门客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开篇这一句索性就给“翻译”了:“不可说、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这个门客无奈之下的“翻译”,恰恰说出了“道”的本质:“不可说。”
道确实是“不可说”的这么一个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恍恍惚惚,无形无状,混混沌沌,但它却是宇宙惟一的存在,是万物之母,一切的根源。同时,它又是天地间万物的运行法则,是天地万物表现出来的一种基本品质。
老子所讲的“常道”,即永恒不变之道;常名,也就是永远不改变,永远不会被废弃的名字。自然界和人世间的一切(形而下的事物)都是有始有终、有成有毁、有生有死的,都是“不常”的,一切形而下的事物的名字也是“不常的”。老子所要说的“道”,不是普通的“道”,而是恒久不变的“常道”,故此,他所要用的名字,不能是普通的、会消逝的名字,而是永远不会废弃的“常名”,所以他说能说出来的“道”就不是恒久的道了,起出来的名字就不是常名了。
“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既然能说出来的道便非常道,起出来的名字又非常名,那怎么办呢,只好勉强地给它起个名字,所以用“无”作为“万物”创始者的名字,用“有”作为“万物”产生者母亲的名字。“万物之始”的“始”也是“母”的意思,“母”与“始”是同义的,母系社的定义中,始祖就是一位老祖母,所以您看这个“始”字是“女”字旁的。
“无”和“有”都是指的“道”,而不说两个东西。叫做“无”,就是道和有形体的实物对比而言,所以叫“无”。它是恒常存在的,所以又把叫做“有”。这是道的两个名字,“此两者同,出而异名者”。《老子.第二十五章》说的“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道”和“大”也都是指的一个东西。
接下来老子的意思是说应该经常从无形象处认识道的微妙,从有形象处认识万物的终极。以“常无”观“万物”的原始,以“常有”观“万物”的边际。老子认为物质世界是有起源的,即万物有始,万物有母。认为物质世界是有边际的,然而物质世界非常广阔,物质世界的起源也极其悠长,所以老子第七章提出了“天长地久”的观念。——所以老子主张,要以“常无”的观点(即从道的观点)才能领悟物质世界的起源,要以“常有”的观点,才能领悟物质世界的边际。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两者,指的是上句的“常无”“常有”,意思是说,“常无”和“常有”是指的同一个东西,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名字,这个东西就是道。“玄”,这里并不作“玄妙”来解,而是指“幽远”之意,《说文》谓“玄,幽远也”。这个“玄”字与第六章“玄牡”相通,“牡”指母亲,玄牡即原始的老祖母——这个老祖母是天地之根。“玄之又玄”是说远而又远,“众妙之门”,即说它是一切物类奥妙所以从出的门户。
哲学家徐复观先生认为:“老学的动机与目的,并不在于宇宙论的建立,而依然是由人生的要求,逐步向上推求。推求到作为宇宙根源的处所,以作为人生安顿之地。因此,道家的宇宙论,可以说是他的人生哲学的副产物。他不仅是要在宇宙根源的地方发现人的根源,并且是要在宇宙根源的地方来决定人生与自己根源相应的生活态度,以取得人生安全的立足点。”(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
我的观点与徐复观先生的不尽一致,我则认为,并不是老子的人生哲学派生出了一个副产品----宇宙论,恰恰相反,是在他宇宙论的基础上产生了他的人生哲学。
这一章是老子客观唯心主义宇宙观的大纲,也等于给全书定了一个基本的概念框架,所以就讲得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