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孔子的博学(1 / 1)

人文九课 何香久 2648 字 5个月前

以好学著称的孔子同时也是以博学著称于世的。

他的博学程度,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对于当时晋身士阶层的“六艺”,孔子简直精通得出神入化。对于“礼”,自不必说,他平生用力最勤,也是事事精通的。

礼仪中最复杂的要算祭祀礼仪,我们看看《孔子家语。郊问》中孔子向鲁哀公讲解郊祭中如何供奉牺牲,如何布置祭器,就可以看出孔子对礼是多么熟稔。他说:祭祀天地用的牛,不能用成年的牛,只能用牛犊,而且一定要在收拾得洁净的牛棚里养三个月。用牛犊,是因为牛犊有纯真的品质。但如果是用来祭祀后稷的牛,就用不着这么严格,只须形体毛色完备就可以了。这就是祭祀天神和祭祀人鬼的区别。有一点是必须要注意的,郊祭礼仪始于周朝,周尚“火德”,以红为正色,所以作为牺牲的牛一定要用赤色。另外,祭器一定要用陶制的,这代表着天地的自然本性。

这些礼仪,我们今天听起来感到很陌生,但在当时,却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知道孔子生活的时代,正是一个“礼崩乐坏”的衰世,这些礼节连做国君的鲁哀公都已经感到“陌生化”了。

即使是关于服制的礼仪,孔子也十分谙熟。《孔子家语。冠颂》记载,邾国国君邾隐公(曹益)接位后准备加冠,但是他不懂得怎么办才合乎礼仪,就派大夫向孔子请教。特使一连问了七个难度很高的问题,这些问题一般做专学的都很难回答。现在我把这几个问题开列出来。问题之一:像邾隐公这样身份比较特殊的人怎么加冠?问题之二:如果天子来不及加冠就已经即位了,他长大以后还要不要重新举行加冠典仪?问题之三:诸侯王加冠和天子加冠在礼仪方面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问题之四:邾国国君加冠是否合乎礼制?问题之五:诸侯的加冠礼为什么有宾主之分?问题之六:最初的加冠为什么要加黑布冠?问题之七:三代君王之加冠为什么出现了不一致的倾向?这么复杂的问题,孔子对答如流,其服饰和礼仪知识的渊博,为人倾倒。

《荀子。鲁哀公》里记载鲁哀公问孔子,问他什么呢?“绅、委、章甫,有益于仁乎?”绅是什么呢?就是士大夫所系的一种宽大的腰带。号称“大带。”大夫以上帯宽四寸,士以下带宽二寸。它束腰的方式是由后绕前,在腰前缚结。结束以后将多余的部分垂下。下垂的这一部分,还可以提起来记事,这种帯子有个专名就称“绅。”我们通常说的“缙绅”、“乡绅、”“绅士”就是从这个意义上延伸而来。“委”是什么呢?也称“委貌”,就是周人所戴的一种朝冠,因为用黑色丝帛制成,所以又叫“玄冠。”它的样子上锐下丰,好像一只倒扣的杯子。是诸侯、大夫等上朝戴的礼冠,跟朝服是相配的。《白虎通》称它是“周朝廷理政事、行道德之冠名”。“章甫”呢,是殷人戴的帽子。鲁哀公问孔子,系着这样的带子,戴着这样的帽子去参加祭祀,对仁道的发扬有没有好处呢?孔子正色回答:您怎么能这样问呢?穿着麻布丧服,拿着丧杖,不听音乐。不是耳朵不能听,而是穿上这身丧服他就不能再听音乐了。穿着白色、黑色或黑青相问的祭服,不能吃荤菜,不是他的口辨别不出滋味,而是穿了这种服饰你就不能吃荤菜了。而且我听说,善于经营的人不做亏本生意,为人尊长者不做盗贼一样的行径,祭服对于仁道有没有益处,君王您大概可以知道了吧?

孔子的博,体现于方方面面的每一个细节。

对于“乐”,孔子就更内行了。他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音乐家,全能的音乐家、大音乐家。他有高超的器乐演奏技能,会鼓琴、会奏瑟、又会吹笙,还会击磬,他可以自己吹着律管来定五音的名称,并且把五音“宫、商、角、徵、羽”与五行“金木水火土”联系起来,用“五行”来确定“五音”,这是孔子的“专利知识产权。”《五行大义》谓,孔子说“丘吹律定姓,一言得土,曰宫;三言得火,曰徵;五言得水,曰羽;七言得金,曰商;九言得木,曰角。”意思是说他自己吹着律管确定了五音的名称。第一次获得五行中的土,称为“宫,”第三次得到了五行中的“火,”称为‘徵;’第五次得到了五行中的水,称为“羽,”第七次得到了五行中的“金”,称为“商”;第九次得到了五行中的“木,”称为“角。”同时他又是一个歌唱家。他很喜欢唱歌,他发觉别人唱歌唱得好,就请别人再唱一遍,他自己一句句学着唱。他还写下了很多歌词,这些原创歌词真是美伦美奐。既使在陈蔡绝粮,饿得头昏眼花时,他照旧弹琴唱歌。孔子的音乐教育也别开新面,他差不多是中国推进音乐教育的第一人,在《孔子家语》、《论语》、《礼记》等书中多有记载孔子实施“音乐教育”的事例,可惜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孔子的音乐才华、音乐智慧、音乐造诣、音乐品格都是第一流的。

在“六艺”中,射箭也是一门必不可少的技艺。有人可能猜想,这一定会是孔子的“软胁。”殊不知,孔子射箭的技巧是很棒的。孔子在矍相那个地方教他的学生射箭,围观的群众特别多,在四周围成了一堵人墙。如果他射箭的本事一般般,怎么会吸引那么多人来围观呢?

孔子不但射箭的技巧高超,而且在箭的知识方面也是一个专家。《史记。孔子世家》中有一个故事,说某日陈国宫庭里突然落下来很多隼鸟,这些隼鸟落下来就死掉了。仔细一看,这些隼鸟都是让箭射死的,拔下箭杆来一看,这箭没人见过,箭杆是用楛木制做的,长度足有一尺八寸,箭头却是石头做的。陈国的国君陈缗公就派使臣去询问孔子。孔子是大学问家啊,周边国家有了类似的难题,首先想到的是去找孔子。孔子说:这些隼鸟是带着箭伤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因为从它们身上拔出的箭是肃慎部族的。先前周王灭商以后,与九夷百蛮各少数民族建立了联系,让他们贡献各地的特产,于是肃慎族进献了他们出产的用楛木作杆、石头作簇的箭,它的长度和这支箭是一样的。周武王为了显示臣服远方的功德,就把肃慎族人进献的箭分赐给长女大姬,后来大姬嫁给了虞胡公,而后虞胡公又分封在陈国,他把珍宝玉器分赠给同姓诸侯,表示对亲族的重视,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异姓诸侯,让他们谨记王命。因为这个原因,肃慎族进贡来的箭就分到了陈国。

孔子这一番解说,让陈缗公吃了一惊,他赶忙派人到收藏贡物的仓库去查找,果然就找出了这样的箭。您看看,孔子对箭的知识有多渊博!

驾车在“六艺”中称为“御”,也是一门必须具备的技艺。就好比我们今天衡量现代成功人士必须要会用电脑、会开车一样。孔子是一个驾车高手,而且是“爱车族”。

怎么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驾驶员?他去周游列国,是坐在车子上的,赶车的是他的学生啊。我前边讲过,孔子年轻时干过多种粗陋的活计,比如作“委吏、”作“乘田”,这样的工作是离不开驾车技术的。我们不妨看看他是怎么理解驾车的境界的。

西汉时咱们沧州人韩婴写过一本书叫《韩诗外传》,那上面记录了一段孔子品评古时驾车圣手的话,我把它抄在下面:

美哉,颜无父之御也,马知后有舆而轻之,知上有人而爱之,马亲其正而爱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乐哉,今日之驺也!”至于颜伦,少衰也。马知后有舆而轻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马亲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驺来,其人之使我也”;至于颜夷而衰矣,马知后有舆而重之,知上有人而畏之,马亲其正而畏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驺来!驺来!女不驺,彼将杀女!”

这段描述真是妙不可言。孔子在这段话中把历史上三个著名御手的驾车技艺分成三个境界,颜无父,是传说中驾车的高人,他驾车的技术算得上是出神入化了。尽管马知道它后边拉着车子,但是它却感觉不到所拉的车子的重量;它当然也知道它拉的车上有赶车的人,但是它对那个驾车的人非常喜欢。马做着它的工作,心里非常快乐。如果马会说话,它一定会说:“多么快乐呀,今天的驰骋!”

第二个层面是颜无父的儿子颜沦。颜沦也是个善驭的人,可他驾车的技艺就差了一个等级。马知道它后边拉着车子,并且能感觉到在驭手的调度下有一种轻快的愉悦,它也知道车上坐着赶车的人,并且对这个人敬重有加,马做着它的工作,也很认真卖力。如果马会说话,它一定会说:“奔跑吧,后边这个人在驱赶着我呢!”

第三个层面是颜无父的孙子彦夷。他驾车的功夫远远不如他的父祖。马知道它后面拉着车子,但它感觉到车子非常沉重,马知道车子上坐着赶车的人,但它对这个人却充满了畏惧,它做着自己的工作,但是心里却非常害怕。如果马会说话,它一定会对自己说:“跑吧!跑吧!如果你跑得不够快,那个赶车的人会杀了你的!”

孔子对驾车境界的领悟,与他对驾技的谙熟是分不开的。

而且孔子在这段话中,通过对御术三境界的形象解析,引申出了一种“御民”之术。第一层面的领导,会让下属感觉不到他承担的工作的繁重,让他的下属在轻松和谐的环境中愉快地工作,这样能创造最好的工作效益。

次一层面的领导,他的部属也能在他的管理下工作得很卖力气,部属也敬重他,但是他们在工作中却没有审美的愉悦,始终感觉到领导在驱赶着他们,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被动的。

至于第三层面的领导就很糟糕了,他总是让下属感到工作是一种沉重而痛苦的负担,而且总是提心掉胆,老是怕一旦出了什么过错就会受到严厉的惩处,因此工作对于他们毫无乐趣可言。

孔子不单单是一个高明的驾车人,而且他从驾车技艺中引申出的深意,今天对于我们仍然有着重要的启发。

为什么说孔子是“爱车族”呢?一个最直接的例子是他最心爱的学生颜回死了,因为颜回是个很穷的人而且一生都安贫乐道的人,所以买不起外棺。古人下葬的棺木有里外两套,里面的一套称作棺,外面的一套称作椁。颜回的老爸颜路也是孔子的学生,他央求老师卖了自己的车子给颜回买一套外椁。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学生,颜回的死对孔子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孔子为颜回的死,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地大哭:“老天真是要我的命啊!”可他却不愿意卖掉自己的车子。孔子的理由是:他自己的儿子孔鲤去年死时,也一样是有棺而无椁。有人就这件事评论孔子,说他言行不一,抠门儿,自己最心爱的学生死了哭得昏天抢地,到了真事儿上就“掉链子”,舍不得卖掉自己的车子。实际上不肯卖车,固然有孔子爱车的一面,更深层的是什么呢?是孔子深知颜回的为人。颜回比孔子小三十岁,死的那年才四十一岁,算是英年早逝。他是在贫病交加中死去的。颜回一生安贫乐道,孔子赞美他居住在破败的穷巷里却心里很塌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仁于心、贤于世的颜回死时没有留下遗言,但他肯定不希望自己活着时过了一辈子箪食瓢饮,清水就粗饭的生活死了却得到有棺又有椁的厚葬。如果他知道老师为了厚葬他卖掉了自己的车子,他的灵魂是不会得到安宁的。所以孔子坚持不卖车,也是在坚守着颜回的这种精神和心性。

至于孔子对“六艺”中“书”和“数”的精通,就更不用多说了。他是学问大家又是个很出色的会计,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孔子经常启发他的学生,多识于“草木鸟兽之名。”在这一方面,他自己的渊博颇为世人所称道。

这里讲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是《史记。孔子世家》里的,鲁国的上卿,也就是国务总理季恒子,他们家挖井取水,得到一个肚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一只类似羊的东西。季恒子大概为了试试孔子的才学,对孔子谎称“得到一只狗。”孔子呢?立刻就指出“错了!”

孔子说,那个东西不可能是狗,而应该是羊。为什么呢?孔子说:我听说,山林中的怪兽是单腿的夔和山精魍魉,水中的怪物是龙和水怪罔象。土中的怪物就是雌雄不辨的“坟羊。”这只怪物是从土地里剖出来的,当然是羊而不会是狗。

羊怎么会埋在地里呢,这东西大概就是古人殉葬的陶羊了。由此看出孔子的博学,真是无所不至。

还有一个记载在《孔子家语》里的故事,齐国出现了一种独腿鸟,“一足之鸟”。这种怪鸟成群结队飞到宫殿前,拍打着翅膀,用单腿跳跃着,样子非常古怪。齐侯很害怕,齐国的臣子们,谁也说不清这独腿怪鸟到底是个什么鸟,就派人去到鲁国问孔子。孔子说:“此鸟名商羊,水祥也”。这种鸟名字叫做商羊。它出现的时候,就要闹水灾了。孔子讲的“水祥”,这个“祥”字不是吉祥的意思,恰恰相反,是灾异的意思。孔子让齐国把这个情况紧急向老百姓通报,“急告民趋治沟渠,修堤防,将有大水为灾。”不久大雨真的下起来了,这场大雨下了很久,各国都闹起了水灾,只有齐国因为有预先的防范措施,没有造成损失。齐景公说:圣人的话,真是灵验啊。

再讲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仍然出于《孔子家语》,楚王渡江,他的船行在江心,冷不丁漂浮出来一个圆乎乎斗大的红色怪物,直向他的船撞过来。楚王十分奇怪,他遍问群臣,谁也说不清那是个什么东西,楚王就派了使者到鲁国去聘问孔子。周边国家的国君,一有了解不开的难题首先就会想到去找孔子。这已成为他们的思维定式。孔子一下子就把这个谜团给解开了。他说:这种东西是萍实,水里的萍草结出的果实,这个东西是可以把它剖开来吃的,不但可以吃,而且还是一种美味,不但是一种美味,还是一种吉祥物,“唯霸者为能获之。”只有称王称霸的人才能得到它。使者回到楚国,向楚王转述了孔子的话,楚王就吃了这种萍实,果然味道好极了。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传说,我们无法考证它的真伪,但由这些传说,我们却看出了孔子博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