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过两千多年,全世界的人也会记得孔子。因为他不仅仅是对中国的历史文化的形成影响最大的人,而且也是对世界文化史形成深远影响的人。
我们今天就来讲讲孔子。
先从哪里讲起呢?孔子其实是个我们试图将他忘记却又固执地留在我们文化记忆中的人。从“五四”运动喊出“砸烂孔家店”的口号那时起,我们就以为把他渐渐忘记了,可是他仍然在我们的思维里存在着。乃至经历了“文革”“破四旧”和“批林批孔”以后,我们以为这一下算是把他彻底忘掉了,没想到冷不丁一回头,他还是站立在我们中间。我们的思想不管如何经历怎样的淘洗,有一些东西总是淘洗不掉的。
孔子为什么具有这样的“魔力”?即使在最先进的文明与思想的建设中,也不可能排除他的介入和参与。
孔子就是这么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人。真的,他很难说清楚。
一千个读者可以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但一万个读者可能只会有两个孔子。哪两个孔子?一个是神坛(或曰圣坛)上的孔子,一个是鬼坛上的孔子。
先说神坛(或圣坛)上的孔子。在他老人家还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的时候,他就已经被称作“圣人”了。称他圣人的是谁?就是他的学生子贡。这个学生比老师孔子小31岁。名叫端沐赐,子贡是他的字。他是卫国人,孔子之后他的地位最高,孔门树孔子,给孔子加上“圣人”的称号,他功劳最大。吴国的一位大宰相叫做嚭的,问子贡说:“孔先生是一位圣人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才干呢?”子贡回答说:“这是老天要成全他做圣人,所以他才具有多方面的才能。”可是孔子不承认他是圣人,他对子贡说:“这位太宰,他了解我什么?我年轻时期贫困卑微,所以学会了一些很琐碎的技艺。但是做为一个君子,需要具备这么多技能做什么?我想他实际上不需要懂那么多的。”(《论语。子罕》)他的学生要为他树立绝对权威,他很清醒,及时地予以纠正。因为他心目中的圣人是尧和舜。但他死了以后,别人让他当圣人,他就没办法了。还是这个子贡,他是坚定不移地要把老师推到圣坛上去的。《孟子。公孙丑上》记载孟子与公孙丑的对话,公孙丑问孟子:“先生您是圣人吧?”孟子说“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请教孔子说:先生是圣人了吧?孔子说‘圣人,我做不到。我只是学习而不厌烦,教人而不倦怠。’子贡说:‘学习而不厌烦,就是明智;教人而不倦怠,就是仁德。仁德加上明智,先生已经是圣人了。’孔子还不敢以圣人自居,你怎么能说我是圣人呢?”可是孟子始终是把孔子称作圣人的,他说:“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这句话说到极致了----从有了人类以来,没有像孔子这样的人。没有哪一个人能比孔子更伟大了!他又说“孔子,圣之时者也”。意思是孔子是圣人中最合时宜的人。为什么这么讲呢?孟子的理由是,孔子是集圣人之大成者。所谓“集大成”,就好比开始奏乐时先敲鎛钟,最后击玉馨来结束。开始奏出的旋律节奏,要靠智能,最后奏出的旋律节奏,要靠圣德。所以孔子就是圣人的集大成者。但那个时候虽然对孔子已经有了“圣人”的称号,但他还没有真正走上神坛。他只是个名气比较大的讲学家。
但是从西汉时起,他老人家就端端正正坐在这神坛上面了。
我们知道,西汉的开国皇帝刘邦是个不读书的人,不但不读书,他还特别瞧不起儒生。见了儒生忍不住就要骂,有一个名气很大的儒生郦食其要见他,他正让两个女孩子做足疗,直截了当地回绝说他不见儒生。郦食其说自己不是儒生,是“高阳酒徒”,刘邦这才答应接见。刘邦还有一个习惯,如果看见戴儒冠的儒生,一定要把人家的儒冠摘下来,撒一泡热骚骚的尿在里面,拿人家顶在头上向征身份的帽子当尿盆儿。所以后来当了汉朝礼仪部长的叔孙通在刘邦面前从来就是一身短打,不用说戴儒冠了,连长衫都不敢穿。但刘邦当了皇帝以后就去祭孔,这是孔子第一次享受这么高规格的祭祀。他刚死那时(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鲁哀公致悼词,只称他“尼父”,并无一字称他“圣人。”也没追认他什么称号。
再后来汉武帝采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治主张,孔子在圣坛上的位置进一步确立。他被谥封为“褒成宣尼公”,相当于一个公侯的位置了。北魏后改谥“文圣尼父,”隋文帝又谥“先师尼父。”称孔子“先师,”就从这儿开始。
唐代呢?孔子成了“文宣王”,唐玄宗封的,位置又高了一步。唐太宗还下了一个诏令,让全国大修孔庙,所以唐代的孔庙最多。有多少,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有孔庙两千五百多座。到了宋代,孔子又被宋真宗更封为“至圣文宣王。”元代虽然是北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但在尊孔这个问题上他们是“与时俱进”的,孔子的称号于是变成了“大成至圣文宣王。”明代嘉靖时去了王号,称为“至圣先师孔子。”清代又重新加了王号,曰“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孔子。”所以有一幅清代人贯三作的孔子像孔子是戴王冠的。出现在清代的很多孔子与七十二弟子的木刻像中孔子都戴了一顶王冠。
就是孔子的后裔,也受到了历代帝王的封赐。汉高祖刘邦封孔子九世孙孔腾为“奉祀君,”孔子的十三世孙孔霸又被封为“关内侯;”接下来,其嫡孙又相继被封为“褒成侯、”“崇至侯、”“文宣公”等等,自从孔子的第四十六代孙孔宗愿被宋仁宗封为“衍圣公”之后,这个封号就固定了下来,世代袭封,一直到帝制废除才宣告中止。封建时代的中国世袭制实际上是“双轨”的,皇帝是世袭的,“衍圣公”也是世袭的,而且具有世袭资格的,都是嫡裔的长子长孙。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政治现象。
“文革”时大革文化命,孔子从神坛上被一脚踢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成了“孔老二,”成了“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成了“坏东西”。而且让孔子不会想到的是,他会被与他小两千五百多岁的林彪一体列名,一起被作为“复辟”的典型“打翻在地,”“再踏上千万只脚。”
从“神坛”到“鬼坛”,孔子没有经历中间状态。
今天,我们应该让他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