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会议之后,笼罩在王昆仑心头长达一年的迷雾拨开了,认清了在国难当头、且又失掉和党中央联系的情况下的前进方向。但是,他又从自己住处的环境,以及自己驱车外出时的尾随警车知道:蒋记的特务时时都在跟踪着他。换言之,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不测事件。为此,他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决不授给特务滋事的把柄。
对此,戴笠等人也是清楚的。用戴笠的话说:只要你王昆仑站在共产党一边,有意和蒋委员长作对,我迟早都会找到逮捕你的理由。据沈醉回忆:“戴笠曾一度准备在上海暗杀他(王昆仑),他问我去法租界内把王昆仑干掉有无把握?我回答他:只要他下命令,我立即进行布置,保证能完成任务。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命令他一直没有下给我。”
王昆仑回到南京之后,正在思索如何在新的形势下推进抗日救国运动在南京、上海展开的时候,一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女性叩开了他的家门。他很客气地说道:
“孟君,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研究有关南京救国会的事情。”
这位叫孟君的漂亮女性,就是我国著名的妇女运动的领导人曹孟君同志。由于她和王昆仑不仅是并肩战斗近四十年的战友,而且不久又和王昆仑结为革命伴侣,故很有必要多费些笔墨向读者介绍:
曹孟君生于湖南长沙县榔梨镇,她的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但全家却赞成推翻帝制,拥护共和。她的大哥是追随孙中山先生的老同盟会员,二哥是共产党人柳直荀的挚友,她是曹家长得漂亮可爱却又是最小的女儿,因此,她自小养成了反叛旧社会的叛逆个性。她早年就读梨江女校,之后因和腐朽的校规抗争数度被学校开除。不久,她又只身北上,到北京入新京学院补习,与在周南女校的同学丁玲相逢,遂结为挚友。不久,她考入北京大学,在中共党员李芬同志的帮助下,开始阅读马克思主义的著作,更加积极地参加学生运动,很快被吸收加入中国共产党。也就是在这期间,她认识了小她两岁的湖南才子左恭,由此开始热恋,并结婚。
大革命失败之后,曹孟君因家庭发生重大变故―母亲和两个哥哥相继病逝,她被迫中断学业,返里奔丧。同时,因李芬同志被捕,她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她为了支撑一家的生计,又在亲友的帮助下来到南京,先后在国民党中央党部当资料员、农矿部任三等科员、实业部任科员等。但是,她一直关注着中国妇女问题。1933年,在王昆仑入党的前后,曹孟君乘上东去上海的火车,在一个秘密的住所里宣誓入党,重又回到党的怀抱中来。也就是在这前后,她因性格等方面的原因,和左恭同志发生了婚变,并解除了婚约。几乎是同时,她又和王昆仑、孙晓村等人共同发起南京读书会。
王昆仑见到曹孟君之后,了解了南京妇女界的情况。曹孟君表示她和王枫、胡济邦等同志团结了好多位当时南京妇女界有名望的人士,并参加了以孟君为领袖的南京妇女文化促进会。因此,她坚定地说道:
“随着华北局势的危机,南京妇女文化促进会有了很大的发展,我有信心以此为基础,率先成立南京妇女救国会!”
王昆仑也有些激动了!他紧紧握住曹孟君的手说:
“我相信你的话,我依然愿意在幕后帮助你,推动南京妇女救国会早日成立!”
也就是在这前后,王昆仑和范映霞发生了婚变。范映霞曾经是一位追求自由、向往光明的新女性,她嫁给王昆仑的根本目的不是贪图物质享受,更不是借王昆仑的地位满足某些女性的虚荣心。她为自己绘制的人生蓝图是:创造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天地。用今天的话说:追求人生的价值。而这种追求,恰好又是“五四”之后妇女一生想获得的最高的境界―尽管这种境界对某些女性来说是虚幻的。由于这种特定时代的原因,就是范映俊和王昆仑在潮州度过他们最为美好的热恋季节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时而为这些问题吵架。据当事人回忆:范映鼓过分倔强,常和王昆仑为一些生活小事吵嘴。
范映霞和王昆仑结婚之后,尤其是生下他们的爱情结晶金陵,范映霞不得不离开她追求的轰轰烈烈的社会,回到无锡王氏大家族中过那种她厌恶的“小媳妇的日子”。这和她的人生理想相去远矣!她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再者,由于她出身卑微,和王家的成员难以和睦相处,这又必然刺激她那追求自由且又非常强烈的自尊心。她不愿过这种看着他人脸色的生活,可她又因女儿过小不能回到她所向往的天地中去,再加之王昆仑远在南京,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因而她必然把这种精神苦闷的原因归结到王昆仑的身上!
范映故好不容易从“囚禁”她的王氏家族中搬到了上海,且又住进了独门独院的王公馆中,那种新鲜之感是难以言喻的。但是不久这种新鲜感就又被一种莫大的孤寂感所代替。这是因为王昆仑常住南京。两个星期甚至有时长达一个月才能来上海见她和两个女儿一面。就说这匆匆地相见吧,也多被两个女儿尤其是王昆仑所喜爱的小女儿所占有,相比之下,她所企盼的亲情就显得平淡无味了!久而久之,她认为自己被社会遗忘了,被丈夫视为无足轻重了,她完全变成了她最瞧不起的只教子而不相夫的家庭妇女了!遂很自然地产生了对人生失去意义的悲枪之感。
女人对丈夫的行为是敏感的,尤其在她不知丈夫行为的目的的时候,很容易产生情感上的误会。范映截也是不能例外。
自从范映故成了上海王公馆的主人不久,她就很自然地提出这样的疑问:“昆仑为什么不在南京设公馆呢?既然在上海设了公馆,又为什么不在上海长住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有时是王昆仑无意说给她的―有不少女性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这就很自然地引起她的嫉妒。
范映妓很快认识了王昆仑接触的女性,尤其是曾扮过王昆仑情人的胡济邦以及她早就认识的曹孟君引起了她的怀疑。不久,她又从怀疑开始和胡济邦、曹孟君相比较,结果,她越比越失望,遂又产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自卑感。因而,她平时无所事事,和一些贵夫人们靠打麻将、看美国电影消磨时间。这样一来,王公馆就变成了家不成家的样子,至于两个女儿的教育,她也就难以用心了!
王昆仑虽然是在新文化、新思想的孕育中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但传统的道德枷锁却牢牢地禁锢着他的思想,支配着他的行动。他和范映霞结束甜蜜的热恋生活不久,尤其是范映霞生下第一个女儿金陵之后,他很自然地认为范映霞应当过妻子的生活,那就是像中国千万个妻子那样过日子。他不要求范映故相夫,但他却要求范映霞做个好母亲。换言之,他希望范映霞教育好两个可爱的女儿。当他发现范映霞在上海过起了他讨厌的自甘沉沦的生活以后,他就提出了严肃的批评。结果,一定就是那种难以分出是非的夫妻吵架。一次、两次……王昆仑就公开提出了离婚。对此,范映霞决不答应!
也就是在无锡会议召开不久,王昆仑又例行任务回到了上海。这时,上海正在流行一种死亡雍极高的传染病,搞得家家不安,户户难宁。王昆仑严肃地对范映霞说:
“在这期间,你干万别带着两个女儿上街,免得传染上这种疾病!”
范映该不知何因,她偏偏带着两个女儿继续上街购物和看电影。结果,导致两个女儿被传染上这种疾病,全都送进了医院。当王昆仑闻讯赶到上海,大女儿金陵虽然脱离了危险,可他最喜欢的小女儿不幸夭折。这对王昆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当场坚决要求离婚!
范映被理屈,可就她的本意而言是决不同意离婚,怎么办?她提出了一个自认为可以迫使王昆仑收回离婚的条件:
“可以离婚,但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王昆仑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被范映霞这种带要挟的话语激怒了,当即说道:
“说吧!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一、女儿金陵我不抚养;二、给我一万银元。”
在范映履的心目中,王昆仑是无法抚养女儿的。另外,王昆仑虽属高官厚禄阶层,他的月薪也不过六百光洋,要拿出一万元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满足不了这两个条件,唯有收回解除婚约的要求。
但是,范映故忘记了王昆仑的个性―绝不向任何威胁和强权低头!他向友人借来了一万大洋,往桌上一放,二话没说就领着女儿金陵走了。
不久,王昆仑获悉:中国工农红军在长征中不仅没有被蒋介石指挥的百万大军消灭,而且于1935年10月下旬到达了陕北。这预示着中国抗日救亡的形势将发生突变。因此,他的内心是十分兴奋的!与此同时,蒋介石为了继续贯彻“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宣布于1935年11月1日至6日,在南京召开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并为1935年11月12日召开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做准备。党组织转告王昆仑:
“参加国民党竞选,弄个国民党中央委员干干。”
王昆仑对国民党失望到了极点!对时下蒋介石控制的国民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党的地下工作的需要,他真想登报脱离国民党。面对华北的危局,竞选专门“绷共”的国民党中央委员,这是悖逆于王昆仑的主导思想的!
“当了国民党的中央委员,可以更好地为我党工作嘛!”
这条理由说服了王昆仑,他这位当年的西山会议派的骨干,又公开扯起了竞选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委员的大旗。王是太子派的骨干,自然会得到太子派支持;王是西山会议派唯一至今还敢说蒋介石怪话的青年骨干,理所当然地会得到右派元老们的青睐;面对山河破碎的亡国危局,有不少有良心的原国民党中央委员要求救亡图存,因而他们也支持公开宣传抗日的王昆仑;另外,蒋介石召开四届六中全会和国民党第五次代表大会的一个目的,是争取阎锡山和安抚冯玉样。这样一来,原西北军中的很多高级将领也支持王昆仑入选。简而言之一句话:王昆仑这位反蒋分子的呼声骤然高涨起来!
1935年11月12日,国民党举行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也就是在这同一天,日本侵华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到达北平,向平津卫戍司令宋哲元提出成立华北五省自治政府,限期为11月20日向中外宣布。这样一来,激怒了全国人民,也激怒了具有爱国心的国民党代表。但是,蒋介石为了贯彻他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竟然提出了“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亦不轻言牺牲”的外交方针。这就越发激怒了与会的代表。因此,尽管蒋介石利用手中的权力不让王昆仑当选,然而与会的大多数代表还是投了王昆仑的票。最后,他以合法的票数当选为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
王昆仑竞选胜利了卫南京读书会的同志们纷纷前来祝贺,当选的王昆仑却未露出丝毫的高兴。他抓住曹孟君的手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孟君,南京妇女救国会筹备得怎么样了?”
曹孟君也十分激动地答说:
“昆仑,放心吧!我们南京的妇女不会让全国人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