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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名人逸事 王朝柱 2017 字 2个月前

梁园豫菜馆一座雅静的包间里,圆圆的桌上摆满了河南风味的酒菜。提前静候室内的除去鲁迅先生、许广平、海婴以外,还有一位身材瘦弱、矮小的学者,虽说实足年龄还没满40岁,可从他的面目、神态所显露出的,却是一位深思熟虑,洞察秋毫的人啦,他就是鲁迅先生的同乡、文坛巨子茅盾。趁着宴请的客人还没到齐,茅盾又在为鲁迅先生的健康担心,并替史沫特莱等人做说客。鲁迅先生笑着说:

“我料到史沫特莱一定要拉你做说客的,但我考虑的结果,仍下不了决心。”

“为什么呢?”茅盾惊异地问。

“一旦到了苏联,我就成了聋子和瞎子了。”

“您放心好了!”茅盾急忙解释:“苏联会配备一个翻译专门招呼您的。”

“我所谓聋子和瞎子,还不是指的生活方面,是指的我对于国内的事情,会不很了解了。”鲁迅先生深沉地摇了摇头。

“这有办法!”茅盾成竹在胸地说,“我们可以把国内的书刊,逐日汇齐交给苏联方面,想法用最快的速度寄给您。同时,您仍然可以写文章寄回来,在国内发表。”

鲁迅先生沉吟了一会儿,认为凡事想象是容易的,做起来不会有那么顺利。他猜想即使很快,书刊在路上也总要一两个礼拜,写了文章寄回来,又要一两个礼拜。杂文都是根据当时情况,匕首一击,事隔一月,岂不成了明日黄花了吗?对此,茅盾是不同意的,他认为鲁迅先生的文章击中敌人要害,尽管迟一点,还是能够振奋人心,虎虎有生气的。当他们谈到国内文坛的情况时,鲁迅先生忽然变得坚定起来,有些愤意地说:

“我要继续在这里战斗下去!”

“可是,您的健康状态是大家关心的啊!”茅盾有些为难地说。

“疲劳总不免是有的,但还不至于你们所想象的那么衰老多病。”鲁迅先生乐观地说:“不是说‘轻伤不下火线’吗?等我觉得实在支持不下去的时候,再谈转地疗养吧!”

茅盾缄默不语了。鲁迅先生为了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意见,继续说:

“你还记得上个月在苏联总领事馆看完电影《夏伯阳》后,我回答苏联大使勃加莫洛夫的话吗?”

“记得!您说我们中国现在有数以干计的夏伯阳在斗争。”茅盾答说。

“对!我也应当向中国的夏伯阳学习。”

鲁迅先生说完这句寓意深远的话后,萧红和萧军快步走进包间,鲁迅先生急忙起身,向他们夫妇介绍茅盾。爱发议论的萧红,紧紧握住茅盾的手,感慨地说:

“认识您真高兴,您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作家了!”

“说得不够全面!”鲁迅先生凑趣地说:“茅盾先生,这几年的名气小多了,七年以前,那才叫神气呢!负责过国民党的宣传部,主编过《民国日报》。”

“不要说这些过五关的事啦,您还是向他们说说我亡命日本,败走麦城的日子吧!”茅盾有些难为情地说。

许广平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坐下。萧红俯身抱起依偎在她身旁的海婴,指着满桌的酒菜,间海婴想吃什么?海婴伸出小手,指着菜天真地说:

“我不吃!爸爸妈妈说啦,是给你吃的。”

萧红紧紧地抱住海婴,不安地说:

“先生!这些天来,我们一直用您给的钱,心里真是觉得刺痛,今天您又为我们……”

“快不要这样说!”

鲁迅先生急忙打断萧红的话,说明自己固然不收苏联一个卢布,日本一个金元,但因出版界上的关系,稿费总比青年作家来得容易,里面并没有青年作家的稿费那样的汗水的―用用毫不要紧,茅盾也附和着说了几句同类性质的话,接着,鲁迅先生幽默地说:

“这些小事,万万不可放在心上,否则,人就容易神经衰弱,陷入优郁了。”

这时,海婴抓住萧红胸前的两条辫子,缠着红阿姨给自己讲故事。萧红随手掏出两枚紫色的核桃,说:

“海喜欢吗?送给你玩吧,将来我给你讲这两个核桃的故事,好吗?”

“好!好!”海婴一手拿着一枚核桃,边看边撞击,高兴地说:“爸爸,妈妈,沈叔叔,你们快看啊,红阿姨的核桃多好啊尸

鲁迅先生那双敏锐的眼睛,从这对紫色的核桃,看出了主人的辛酸经历,心情沉郁地询间核桃的历史。骤然之间,萧红的情感深处引起了极大的波斓,难过地低下了头。萧军一看这拌然变化了的气氛,匆忙代为答说:

“这两枚核桃,是她唯一的亲人―爷爷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物品。这些年来,我们在流浪的生活中,感到实在悲切难忍的时候,她就摆弄着它们,暗自想念着祖父……”

鲁迅先生听了以后,他那深邃的眼里射出了愤意的目光;许广平的眼里,也渐渐地溢满了同情的泪水;茅盾从职业作家的身份出发,启迪性地说:

“红姑娘!一直牵动着作者心灵的往事,是写好一部作品的先决条件。既然这些事感动着你,不妨先把它写出来,我帮你联系出版,为它写评介文章。”

“谢谢您,茅盾先生!”萧红抬起头,看着茅盾那和蔼可亲的样子,无比感激地说:“将来,我一定把这些全都写出来,请您为它作序,介绍给读者!”

“红姑娘!”鲁迅先生风趣地说:“收获不小吧?宴席未开,一部作品就拍板成交了。”

这时,许广平看了看手表,有些焦急地说:

“时间都过了,这两个年轻人怎么还不到?”

包间的屋门开了,随着“先生我们来迟了”的爽朗话声,一位身着西装,文质彬彬,约有30岁的青年,和一位身体干瘦、辨不出有多少年纪的年轻人,像一团火似地闯了进来,连声道歉。鲁迅先生玩笑地说罢“贵客嘛,总是姗姗来迟的。”遂匆忙站起身说:“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叫萧红,他叫萧军,他们是夫妻,也是文坛上即将站出来的两位新兵。”接着,鲁迅先生指着年长的来者:“他姓聂,叫纷弩,比你们的年龄大,就叫他老聂吧。”鲁迅先生指着身材矮小的来客:“他叫叶紫,是上海文坛的活跃分子。今后,你们要多多关照他们夫妇。”

萧红、萧军和叶紫、老聂亲切地握手、寒暄过后,便分别落座。鲁迅先生以东道主的身份,兴奋地举起酒杯,说:

“为了我们队伍的壮大,为了你们年轻人有更多、更好的作品贡献于世,干杯!”

“干杯!”

叶紫最无拘束感,抢先拿起酒瓶,给每人的杯里斟满酒,带头高高地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地说:

“为我们文坛盟主、大师鲁迅先生身体健康,为我们文坛大将茅盾先生多写出几部《子夜》这样的不朽名著,干杯!”

叶紫刚刚为大家的杯里斟满酒,海婴蓦地端起萧红面前的酒杯,学着大人的样子说:

“为红阿姨早早给我讲核桃的故事,干杯!”

海婴的提议把大家全都逗笑了,茅盾第一个举起酒杯表示响应,笑着与海婴碰杯,一干到底。接着鲁迅先生、许广平、萧军、老聂、叶紫一起举起了酒杯,与海婴相碰,一饮而尽。正当海婴举杯痛饮之际,萧红急忙拦住说:

“海婴!酒是辣的,让阿姨代你喝,好吗?”

海婴要强地说了一句“我不怕!”一仰脖喝了一大口,随即又呛得吐了出来。大家看着海婴那种可爱的狼狈像,全都忍不住地笑。

这桌由鲁迅先生出面拉场子的宴席,就如此热闹地开宴了。大家高兴地吃着菜、喝着酒、天南海北地谈笑着。萧红看着笑逐颜开的鲁迅先生,有些郁饱地求教:

“先生!我从见到您以后,就暗暗地发誓勤奋写作,可是这些天来,我什么也写不出。”

鲁迅先生宽慰地指出,一个人离开故土,到一处生地方,还不发生关系,就是还没有在这埋下根,很容易有这样一种情况。不要焦躁,最好是常到外面走走,看看社会上的情形,以及各种人的脸,逐渐地就写出来了。萧红就像是一位小学生,从老师那里得了一份完整的答案,满意地笑了。鲁迅先生指着身边的茅盾,幽默地说:

“红姑娘,他是‘文学研究会’派的理论砒柱,还不到你们这样岁数的时候,就俨然成了一位大理论家,连大名赫然的陈独秀都曾找他合作过,应当说合作得还不错。今后有了这类间题,你们就登门向他求教。”

萧红望着这位貌不惊人的长者,由衷地生出一种崇敬之情,她不等茅盾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说:

“茅盾先生,您可别把我这个小学生拒之门外啊!”

“哪里,哪里……”

茅盾谦逊地表示,愿意和大家一块儿切磋。同时,还以自己为例,说明青年人有着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劲头,思想活跃,精力充沛,一夜之间就可写成洋洋万言的文章。不过,有一条讲在前边:我们讨论解决不了的问题,或发生分歧的时候,咱们一起来找鲁迅先生做仲裁。

全体一致同意,包间中进发起一阵欢欣的笑声。这时,许广平起身与鲁迅先生耳语了几句,就独自离席走去了。萧红小声地问:

“先生!她又出去看狗了吧?”

鲁迅先生会意地点了点头。对此,萧军气愤地伸出拳头在空中晃了晃。接着,大家相继表示了自己的义愤。鲁迅先生却坦然地指出:他们迫害我,这是不足为奇的。你们看看,老百姓一声不响,将血汗贡献出来,自己弄到无衣无食,他们不是还要老百姓的性命吗?就说茅盾先生吧,比我也好过不了许多。

茅盾扼要地讲完自己从枯岭到东京的亡命岁月之后,叶紫有些担心地说:

“先生!您还是小心为好,这群流氓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谢谢你的提醒!”鲁迅先生坦然地笑了笑:“叶紫,你的《丰收》文集快出版了吧?”

“快了至”叶紫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就差先生给写一篇序言了。”

“书的序言已经写好了,到我家去取吧。”鲁迅先生沉默了片刻,又说:“叶紫,萧军写的《八月的乡村》还不错,你拿去看看,和老聂商量一下,想个办法把它印出来。”

叶紫和老聂大包大揽地应了下来。萧红一听,有些急躁地询问自己的《生死场》何时出版?鲁迅先生微笑着告诉她:生活书店已经把《生死场》送给官僚检查去了,倘若通过,就可发排。萧红听后满意地笑了,遂又和海婴玩了起来。这时,许广平又走进包间,平和地说:

“大家尽兴吧,外面还安全。”

一直不大说话的老聂,突然文气地说:

“先生!他们夫妇的为人,一定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一个叫萧红,一个叫萧军,合起来不就是小小红……”

杏迅先生急忙打断老聂的话,风趣地说:“点到就是,要心照不宜。”

“对!对……要点到就是,心照不宣。”叶紫爽快地说,“大家同意吧?”

“同意!同意!哈哈……”

宴席在继续,雅静的包间里充满了温暖,洋溢着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