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上海,烟雾笼罩,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再加上难以驱散的阴云,想见一次太阳是很不容易的。今天上午,老天爷好不容易露出了笑脸,家家户户匆忙利用地形、地物,架起竹竿、扯起绳子,凉晒受潮的被褥、衣服。
许广平一看夭放晴了,放下手中的笔,帮助娘姨把鲁迅先生用的被褥,以及穿的衣服拿到晒台上凉好,做了几下深呼吸,就匆忙赶回鲁迅的卧室,坐在鲁迅先生的对面,拿起笔,校阅起稿子。
摆在鲁迅先生面前的有两部文稿,一部是已经看完的萧红写的《生死场》,一部就是即将看完的萧军写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后一部书,由于萧红抄写的字儿太小,洋洋数十万言,鲁迅先生看得很吃力。鲁迅先生右手握笔,左手翻页,认真地看着最后几页稿子。有时需要给字相面,有时还要改动几个错别字。稿子总算看完了,放下手中的笔,把稿子弄整齐,与《生死场》的手稿放在一起,然后点嫩一支香烟,连续深深地吸了几口,微眯着双眼,继续深思《生死场》、《八月的乡村》这两部小说的不同内容,以及性格迥异的人物。香烟就要烧着手了,鲁迅先生这才从沉思中醒来,弃掉手中的烟蒂,他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地踱着步子,明确地认为这两部小说是两颗重型炸弹,必将上海的文坛炸出一个崭新的局面!亡国的人民需要这样的精神食粮,就要沦为亡国奴的人民也需要这样的精神食粮,这两部小说出版和读者见面后,一定会激起全国人民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信心,勇气!他把这些想法告诉了许广平,许广平赞同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询问:
“这两本小说能出版吗?”许广平指着写字台上的一篇待校的清样,忧虑地说:
“他们连你这篇小小的稿子都删去了四分之三,像他们夫妇这样直接描写义勇军抗日的小说,恐怕就更难通过了。”
鲁迅先生微微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继续沉思着。
许广平请鲁迅先生坐下之后,商量地说:
“先生!我们私自拿出一些钱,帮着他们夫妇把小说出版吧?”
“看来,最后的办法也只能如此了!你是知道的,‘非法’出版印数少,作品的影响也就会小一些。”鲁迅先生吸了一口香烟,又慢俊地吐了出来,很是深沉地接着说:“红姑娘的中篇小说《生死场》,我和生活书店谈了,他们表示愿意出版、发行。萧军的这部《八月的乡村》,官方肯定是不会通过的,只有我们拿钱‘非法’出版了!”
许广平看着心情转好一些的鲁迅先生,请教似地询问:
“这两部小说,你更喜欢哪一部?”
各迅先生沉思有顷,十分肯定地指出:从写作手法的生动,《生死场》似乎比《八月的乡村》更觉得成熟些;从萧红对生活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规的笔致,把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描写得力透纸背来看,萧红更有希望一些!当然,这是比较而言,因为他们夫妇都是很有才华的。
许广平对此评论是赞成的,他们继续讨论了一会儿这两部作品之后,她又十分关切地说:
“我认为,从东北流亡到上海来的这两颗倔强的心,如果这境遇延长得过久,是很可怕的,必然会消失了他们!你是否可以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鲁迅先生打断许广平的谈话,吸了一口香烟,心情沉重地说:“我有责任把这两个落魄的青年送入文坛,发挥他们的战斗作用。除去帮助他们修改、刊印作品以外,我还想给他们夫妇介绍一些在文坛有影响的朋友,比如茅盾、巴金,日本作家鹿地亘、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
“好!好……”许广平有些性急地说:“是应当多介绍几位有名望的作家帮助他们,我看是越快越好。”
“行!”鲁迅先生微微地笑了笑,果断地说:“由我出面为他们夫妇拉场子,先介绍儿位可靠的青年作家给他们做朋友,使得他们的寂寞生活也增添欢乐!至于一些年老的、有名望的作家,过些天,再由我出面拉场子,帮着他们夫妇介绍。”
室外起风了,许广平匆忙起身去晒台收拾凉晒的衣被,鲁迅先生提笔给萧红和萧军写回信。待到许广平把收回的被褥铺好,把衣服放好,复又回到桌前坐稳以后,鲁迅先生将写好的信纸摊到了她的面前,她双手捧起,认真地阅读:
刘 吟 先生
本月19日(星期三)下午六时,我们请你们俩到梁园豫菜馆吃饭,另外还有几个朋友,都可以随便谈天的。梁园地址,是广西路三三二号。广西路是二马路与三马路之间的一条横街,若从二马路弯进去,比较的近。
专此布达,并请
俪安
广 豫 同具
12月17日
许广平看完之后,露出了欢欣的微笑,她把信纸叠好,装入鲁迅先生早已写好的信封,随即封好,贴好邮票,与鲁迅先生打了个招呼,就匆忙发信去了。